人影一闪,铁慈已经挡在了山长面前,被撞得一个趔趄,险些喷一口血。
    山长一抬头看见她腰侧的匕首,猛地伸手一拔,一个转身,便扑向已经被制住扔在地上的朱夫人。
    雪亮的匕首倒映朱夫人震惊绝望的眼眸。
    叮地一声,铁慈击出一颗石子,击飞那把匕首。
    一时林死寂,只有夜虫乱鸣。
    朱夫人忽然笑了来。
    她笑声清脆,咯咯咯银铃般回荡在林子上空,听得人浑身栗。
    她笑着指着铁慈,道:“说啊,你怎么不说了啊。萧皇后……你口口声声说萧皇后,但是你怎么不说萧皇后当时支持的是谁啊?怎么不说我们绕了这么大弯子,杀人算计,最终是为了谁啊?”
    铁慈默然。
    “因为你不敢说啊,你不能说!你说了,这整件事的最大受益者,真正的凶手就变成了你自己!”朱夫人狂笑,“到时候,贺师答应你的所有承诺,你看还算不算数!”
    铁慈叹了一口气。
    朱夫人收了笑声,盯着她,幽幽道:“说真的,我既佩服你又鄙视你。因为你又聪明又蠢!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朱彝给你那个真相,你便顺水推舟认了不好么?你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冷笑一声,“要我认,是吗?好,我认。人是我和容夫人杀的。但是你想不想知道,当时直接给我们下命令的人是谁?”
    铁慈无奈地苦笑一声。
    她不知道,猜也能猜得到。
    不然她又何必纠结犹豫,鬼画符一整夜。
    贺梓缓缓转头看她。
    一瞬间他眸子黑浸浸,像是吸了这夜全部的黑。
    “……我可不知道什么萧皇后萧太后,我只知道,当年给我布防图,亲口给我下命令的,是宫一个小太监。不过如今他可不是小太监了。”朱夫人笑道,“如今他是重明宫管事,陛下身边的红人哪。”
    铁慈闭了闭眼,长吁一口气。
    山长那晚给她解惑后,她知道还有几个线索没交代清楚,顺着摸下去,越摸越心惊。
    等到最后问了贺梓那个问题后,她便知道,自己遇上了此生几乎可以说是最难的抉择之一。
    事情指向萧太后,其实也就是指向父皇,毕竟当时他们利益一体。萧太后搞风搞雨的目的,最码当时主要是为了铲除唐王鲁王,扶持并不出众的父皇继位。
    父皇在此事搀了一脚,是很有可能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追到最后,凶手是我自己。
    这样的真相,端到贺先生面前,还能指望他放下仇恨,出山辅佐自己吗?
    她想过,算了,不挖了。到此为止吧。
    真相揭露,真的会伤害太多人。
    徒弟们以后要如何面对师傅面对自己。他们也是被愚弄的啊。
    做师傅的,好不容易在漫漫时光里接受了绝笔书的痛苦,难道还要他去面对其实爱妻冤死还背负恶名的更深痛苦?
    至于她自己,更是前功尽弃。
    而逝去的人已经逝去,无论如何,保全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那一夜蹲在院子里划地,纠结思考,身的时候,她本已经是下定决心放弃的。
    然而走到留香湖边,看见粼粼湖水,再次想三岁那年在水底的挣扎。
    想曾经遇见过的暗杀,甚至还有构陷。
    如果在那些时候死了,说不定凶手为了推卸罪责,也会给自己按上某些不堪的罪名吧?
    凭什么,就要让那个无辜的女子,被人暗害了还要背负那些不堪呢?
    凭什么她就是该被牺牲的呢?
    就因为别人需要她牺牲吗?
    ……
    她缓缓转身,走到贺梓面前,长揖到地。
    “先生要我帮忙找到真相,如今我已找到了。恩义冤仇,请先生日后自决。至于你我之间的约定,就……算了吧。”
    她行完礼,不看任何人,转身出了树林。
    林子边上,有人在等候。
    她心一跳,原以为是容蔚,直到看见那人咳嗽一声,才知道是容溥。
    她现在心情低落,也不想说什么,点点头,便要绕过容溥。
    容溥轻声道:“方才容蔚想过来,给我派人引走了。”
    铁慈没说话。
    容溥凝视着铁慈。
    这个女子,有着全天下最为明亮坚刚的心志。
    人趋利避害,几成天性。
    唯她不同。
    在所有人都会做那个最正确的选择的时候,她迎面而上,铁似的衣袂,不被罡风吹折。
    这才是令人心折,不可超越的皇太女。
    是他这半夜不顾荏弱之身,站在这里吹风,为她守候的最大的理由。
    无法不仰慕,无法不尊敬。
    铁慈心情低落,此刻根本无法体察别人的心情,体察到了只会令她更低落。
    孤也很想不说的啊!
    孤就是忍不住啊!
    真是贱啊!
    骂了自己几句,她舒服了点,点了点头又要走,容溥轻声道:“贺先生不愿再帮你,没什么。之后我会努力,将书院收于麾下……是我的麾下,不是容家的……”
    铁慈停住脚步,半晌,笑一声。
    她道:“容卿啊,孤很感激你的心意,但是你觉得,你真的能和容家割裂吗?”
    容溥还没回答,她又一指树林道:“如果你说你能割裂,那你现在就去证明。你去和山长他们说,容麓川在这事,可能是唯一一个不清白的徒弟。他原本不同意用那样的方式写绝笔,为什么隔了一夜就改变态度了?是不是因为在那晚,他发现了自己的夫人才是凶手,然后为她选择了沉默?”
    容溥微怔。
    他不知道还有这细节,但铁慈既然方才没有明说,那就是给容家留了余地。
    半晌他吸一口气,摇摇头道:“殿下,倒也不必我去说,山长他们不过是被最亲近的人蒙蔽而已,一旦醒过神来,很容易想得到。”
    “没良心的人比较容易上位啊。你看,山长此刻这般狼狈,而容麓川,已经是首辅了。”铁慈笑着拍拍容溥肩膀,“劝你,别善良。”
    她衣袂飘飘地走了,再不回头。
    无论是谁,想要获得她的信任,都没那么容易。
    她啊,姓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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