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翊和谈敦治进了林子,前头的铁慈早已去远了。
    谈敦治很失落,在林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皇太女遗落的猎物,就更加失落了。
    慕容翊还是那不在乎模样,随意向前奔跑,忽然一抬头,奔驰从背后取弓,拉弓搭箭,箭若流光,咻地一声,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咚地一声落地。
    谈敦治喜道:“了!”奔过去拾。
    同时对面林间也发出一声欢呼,一大群人奔了过来,当先一人鞭子一卷,便将谈敦治手的鹿给卷了过去,道:“这谁,抢咱们的猎物么?”
    谈敦治赶紧缩手,指着鹿眼的箭矢道:“是我们射了鹿的要害……”
    那锦衣少年傲然道:“你说是你便是你么?你喊它答应一声试试!”
    谈敦治怒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
    那群子弟哄笑来,一人道:“理?你个乡巴佬,和我们讲理?”
    “什么乡巴佬,我是举人……”
    “哟,是个举人呢!”锦衣少年转头和身边一个少年道,“李兄,你家那个新进的清客,听说就是个举人来着?”
    “哪啊。”那姓李的少年懒洋洋地道,“人家考过进士。犯了点小过没做成官,举人算什么玩意儿。”
    谈敦治的白脸成了红脸,又转成了青脸。
    “你们敢侮辱太女的表弟……”
    “哟,太女的表弟,失敬失敬。”锦衣少年怪腔怪调地打了个躬。鞭子卷鹿,“走。”
    谈敦治觉得对方的态度很可恨,想拦想骂人,看了一眼鞭子,立在原地没动。
    忽然一条人影掠过他身边。
    然后啪地一声,锦衣少年就落到了地上,鹿也掉了下来,鹿屁股正好堵住了他的嘴。
    其余少年又惊又怒,仗着人多,大骂何人如此嚣张,一拥而上。
    慕容翊人影如穿花,几个来回,噼啪几声,地上躺了一堆,他脚踩在锦衣少年脸上,靴子正面反面都擦干净了,才笑嘻嘻地道,“喂,还抢不抢了?”
    锦衣少年支半个身子,怒道:“什么玩意,胆敢偷袭!报上名来!”
    旁边那个李姓少年捂着脸,道:“不会也是什么太女表哥太女表弟吧?就你们这些玩意儿,可别糟蹋了太女的英名!”
    慕容翊一笑,道:“说什么呢,我是太女她夫……”
    话音未落,一骑驰来,白衣白马,腰间一枚玉笔在日光划一道洁白的弧。
    “……她服侍的人!”慕容翊气壮山河地改口。
    铁慈过来时正好听见了这一句,心想什么时候这么谦虚了?
    那边满地哀嚎的少年们见太女来了,顿时振奋精神要告状,心想太女向来公正,便是她宠爱的身边人,也必定不会偏袒。
    不想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那边慕容翊已经道:“殿下!他们打我!还抢我的鹿!”
    众少年:“……”
    不是,您是怎么好意思对着我们这一群鼻青脸肿的人说你被打的?
    公子哥儿们眼巴巴地看着铁慈——这么明显,该看得出来恶人先告状吧?定然会秉公执法,狠狠教训那个小王八蛋吧?
    公正的、宽仁的、贤明的、无私的太女殿下看了场一眼,点点头,和蔼地道:“诸位请以和为贵,勿要发生争抢,更勿要发生冲突。以免孤回头也不知该不该告知各位尊长,大家难做。”
    说完她看了慕容翊一眼,慕容翊对她心照不宣地一笑。
    铁慈马头一拨,走了。
    公子哥儿们陷入迷茫之。
    殿下说了啥?
    被打的不是我们吗?
    被欺负的不也是我们吗?
    为什么太女就好像没看见,还威胁我们自己认了,不然就要告家长?
    太女您的心呢?
    偏到永平去了吗!
    ……
    因为这一顿求告无门的暴揍,公子哥儿们达成了共识,这林子有个武力超强的混蛋,且皇太女是个偏心的。
    因此他们决定,改单独狩猎为小团体合作围猎。
    以免落单为人所趁。
    至于名次什么的,本来他们已经听了家大佬的话,比较随缘,此刻倒被激了好胜心,想让偏心的太女刮目相看。
    御苑占地万亩,内有三座山峰数千亩密林和马场,其主峰引水山猎物最多,地形也最复杂。众人又想合作,又想得个好名次,因此暗地里竞争激烈。
    同时众人也达成了共识,要将猎物尽可能地包圆了,让那个漂亮混账一无所获。
    因此在接下来的狩猎,先前吃瘪的端阳侯子,李大学士公子等人,专门派人悄悄盯着慕容翊,他在哪里狩猎,他们就远远跟着,出现猎物就抢先出手,如果对方抢了先,就声东击西,干扰注意,继续抢走对方的猎物,一抢就走,绝不逗留,毕竟打不过人家,皇太女还偏心。
    所以接下来谈敦治就发现,慕容翊射艺明明了得,却总打不到猎物,就算打到了,等他闻声赶过去捡,猎物也一定没有了。
    这奇怪的情况连他都察觉了,他还察觉到四面隐约有动静,可是当他和慕容翊说的时候,慕容翊却笑着一挥弓,浑不在意地道:“哪有,咱们暂时运气不好罢了,换条路再试试。”
    谈敦治回头看踏过的山路,被马蹄翻开的绿草丛还有一些溅落的血迹,血迹旁的草还有被压伏的印子,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被射落的一只野鸡和一只兔子留下的痕迹。
    这位脑子不好么?自己射出的箭都不记得?
    谈敦治带着疑惑一路跟着,眼看着猎物越来越多,小偷越来越猖狂,慕容翊宛如老年痴呆患者,只管射,不管收。
    慕容翊还在满山窜,还专捡那种有过人迹的地方窜,去了就一通射,射完就拔腿走,动作越来越干脆利落,以至于捡他猎物的人也越来越猖狂,就差没直接跟在他马后面捡,谈敦治甚至听见有两个人在后面窃笑,说莫不是个傻子。
    谈敦治本想跟着沾点便宜,越来越失望,马头一勒,不想跟着这傻货走了。
    却不曾想这人射猎物宛如聋哑人,此刻却耳聪目明得过分,他这边马一慢,慕容翊便回过头来,亲热地道:“谈兄,怎么不走啦?快点快点,说不定前面就撵上皇太女啦。”
    谈敦治觉得他语气亲热,眼神却阴恻恻的,在这林木幽深处寒光四射,像个想要将人骗去做肉包子的笑面阎罗。
    谈敦治更想跑了。
    但是他跑不了,慕容翊一手就拉住了他的缰绳,把胆战心惊的举人老爷硬拽走了。
    密林里林木森森,灌木丛足有半人高,巨树枝叶横斜,将明丽日光切碎。
    灌木丛后,有人看着谈敦治飞驰而去的背影,遗憾地磨了磨牙,伸手一按,腰间出鞘的寒光收回。
    ……
    谈敦治跟着慕容翊转了一整日,跟到后来,他麻木了。
    他觉得这位好像是在转圈子,还是带着越来越多的公子哥儿转圈子,用自己的无双射艺和源源不断的猎物和宛如痴呆的记忆力,吸引那群公子哥们自己都不打猎了,专门围着他捡猎物,一整日累死累活喂饱了所有盛都子弟,自己马后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那些猖狂的吸血虫们,从四面八方赶来,跟着慕容翊在断水山转,兴高采烈地分着他的猎物,毫不掩饰地讨论着他们这两只傻逼。
    谈敦治几次想要离开这诡异的氛围,自己回到营地也好被人嘲笑,但都被“热情”的慕容翊牢牢栓在马后,被迫和他成为了一对二傻子。
    他好容易熬到了太阳落山,和慕容翊两手空空地回去,还没走出林子,就听见前方欢笑声点数声,那群捡破烂大军为了抢占猎物,已经先一步满载而归了。
    场上皇帝和众位大臣一直在等候众人,闲来无事也议议政,皇帝提太女即将出巡燕南,关于护卫的人数和选拔之事,大家都表示陪伴太女南巡,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也承担着保护皇储的重要责任,定然要选忠诚可靠人才出众者担任,大家说得恳切,老滑头常大学士甚至表示,若不是自己年纪已大,怕成为太女拖累,这回定然也要请缨,看看南地风物,顺便为太女出谋划策的。
    众人频频点头,心里鄙视,老狐狸,不就是晓得无论如何也不会要你去,才顺嘴扯这人情嘛!
    再看皇帝神奇愉悦,顿时也纷纷表态,反正嘴上人情,不花费什么。
    最后商量说,太女九卫自然是要选精锐去的,至于其他的,大家都在努力推荐自己看不顺眼的人。
    正说着,狩猎的人归来了。欢声笑语老远传来,众人精神一振,都笑说瞧这模样,今日必然满载而归。
    几位大佬笑而不语,心想多热闹我们也不掺和。
    皇帝看见回来的人一个不少,心松了一口气,心想本来一直还有点担心怕出事,如今可见不过多想了。
    他看见铁慈最后奔驰而出,神采飞扬地和他做了个安心的手势,显然铁慈也放下了心。
    场上堆着山高的猎物,夏侯淳带着太女九卫在计数。
    “李蕴成,十九头。野猪一、野鹿二、野兔野鸡若干!”
    “冯桓,十七头,鹿一、獐子三、狍子七,野兔野鸡若干!”
    “常千磨,十六头,野猪一、鹿一、獐子二,野兔野鸡若干!”
    “……”
    有哗啦啦的喝彩声。
    端阳侯和常李两位大学士却脸色微变。
    说好不要出头的呢!
    怎么猎了这许多?
    自家的孩子自家知道,这许多他也猎不着啊!
    端阳侯是武将,和容氏是姻亲,常大学士不爱介入朝争,朝出名的老滑头,李大学士是萧氏的忠心同盟,这几家都无意交好皇室也无法交好皇室。皇太女的彩头也好,皇家看重也好,乃至太女后宫也好,都不想凑上去,因此特意嘱咐家子弟,莫要太过出头。
    毕竟凑太近了,后头难做,若是被太女绑住,是受还是不受呢?
    原以为不过白嘱咐一句,毕竟家子弟想出也出不了。
    谁知道这还凑上三甲了!
    三位大佬面色复杂地看着自家子弟连同那些成绩优异者上前,得了太女赞誉,领受了太女“亲手制作”的彩头,李慎忽然幽幽道:“怎么这些排在前头的,全是重臣子弟……”
    众人一瞧,可不是嘛。
    还有句话不好说。
    全是非保皇派子弟。
    甚至那名次,好像都隐隐呼应自己等人在朝的实力地位……
    大佬们觉得不妙。
    容萧两位可是说了,太女奸诈得很……
    随即就听皇帝道:“今日排定名次,得彩头,观我儿郎英姿还是其次,关键是要为太女出巡燕南选拔随行官员。”
    众大臣僵住。
    刚刚还满脸得色的公子哥们僵住。
    ……什么?
    不是选后宫,也不是考验才能?
    是选随行燕南的人?!
    谁不知道燕南情势复杂,争位激烈,还是独立大藩,掌握军队,太女一行无论是公开还是隐瞒身份,都极容易被人所制,跟着去燕南,太女肯定有人保护,他们这些随行官员,一个两个不都是送死的命?
    几位大佬想得更远……前几名的,可都是他们这些非保皇派的子弟!
    皇太女这是不要脸,要拿他们的孩子做人质,出门还把他们家孩子随身带着,要牵制得他们在朝老实做人!
    太心机了,太恶毒了!
    常大学士听着皇帝满口夸赞,赞他家儿子忠勇英武忠诚可靠才能出众,赫然就是他方才夸那些即将跟随太女出巡的护卫官员的词儿。
    好了,原来话题不是无端提,在这儿等着呢。
    但是话先前已经说出去了,连自己愿意跟随出巡的漂亮话儿也说了,如今轮到自己儿子就不乐意,常大学士不能这么打自己脸。
    他只能一拱手,干笑着认了这夸赞,让一脸懵的儿子上去谢恩。
    李慎无奈,也只能对儿子点点头。
    懒洋洋的李家公子叹口气,嘀咕道:“爹啊,我怎么觉得你投靠的阵营挺要命的啊。”
    李慎面色复杂。
    端阳侯瞠目半晌,霍然回身瞪儿子。
    谁让你这小兔崽子掐尖要强的!
    冯桓心里叫冤。
    谁他娘的想掐尖!
    这不是一直有猎物捡嘛……等等,为什么捡猎物那么容易?
    冯桓缓缓转头,碰上李蕴成常千磨等人的目光。
    几人在这一瞬恍然大悟。
    难怪一开始就冲突激怒他们。
    难怪一开始一只鹿不肯让,后面猎物任他们捡。
    难怪那家伙和个瞎子一样被捡了那么多都不管。
    这就是故意塞给他们。
    故意要他们优胜。
    故意坑他们的啊混蛋!
    ……
    众臣看着几位大佬就这么轻易地被皇家父女架在火上烤,心情复杂。
    又幸灾乐祸,又心下不安。
    皇帝父女,或者说皇太女,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草灰蛇线,防不胜防。
    什么庆生狩猎,这是早就等在这里了。
    眼看几家都谢恩领旨,成为了太女随行一员,很多人醒悟过来,也开始纷纷请缨。
    不管怎样,这样的皇室面前,表态总是要有的。
    常大学士看着儿子,叹了口气。
    算了,也未必是坏事,之前不是也羡慕过容家戚家的儿子能和太女共事,和太女交情不凡吗?哪有天上掉下来的交情呢,一历练经历过风雨才行啊。
    至不济一趟回来,就算有功,之前想要给儿子谋个好前程的想法,也就没问题了。
    常大学士想定,决定回去之后就安排护卫暗保护儿子。
    那边皇帝陛下看着那几个老家伙一脸吃瘪表情,心下暗爽,对铁慈悄声笑道:“安排得不错。”
    铁慈默了默,道:“我还没来得及安排。”
    铁俨诧然道:“不是你安排的?那是谁?”
    “……慕容翊。”铁慈道,“他抢先一步和这些子弟发生冲突,激得对方围在一偷抢他猎物,他打猎一天,就送了他们一天猎物,硬生生把这些原本不想出头的豪门子弟,送上了前几名。”
    铁俨:“……”
    半晌他道:“崽,爹有个问题。”
    “您说。”
    “这么个促狭玩意儿,别的不说啊,相处应该甚是有趣,那当初你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还要和他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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