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家兄妹一走,铁慈立即下令近身护卫们轻骑简从,换马而行。
    连带那些纨绔们也接到了命令,每人打点两套行装,立即到前面和皇太女汇合,半刻钟内必须出现,到期不出现,立即打发到步兵队伍里每日步行去燕南。
    纨绔们解开自己马上好几个包袱拼命翻找,好容易打了个小包袱,还打算带些吃食,此去少说要半年,半年吃不着京中名点,每个人都赶紧打包了一大包。
    结果负责传令的九卫冷然道:“干粮杂物诸位不必准备,有太女护卫准备,和太女共食。”
    众人听着,和太女吃一样的东西,那也罢了。
    赶在半刻钟的时限里抵达队伍的最前方,丹霜等候在前方,手一挥,一人发了一个小包袱,众人打开一看,是干饼,虽然谈不上多硬,但是管饱,且绝不好吃。
    丹霜道:“未来三天食物,一人一份,请诸位好生保管。”
    纨绔们瞠目——至于吗?整人是不是?饭都不给吃了?
    丹霜皱眉看着这群纨绔,想着太女的嘱咐,勉强多解释一句:“未来几天我们要最快速度赶到吉江渡口,乘船走水路。路上不会打尖住宿,一切都在马上解决,请诸位万勿掉队。”
    有人正在想急行军得多辛苦?要么就掉队算了,掉队,太女也不会回头寻,自己正好假托迷路溜回去。
    这念头还没转完,就听见那冰雪般的大宫女用冻死人的语气道:“掉队以贻误军机论处,斩。”
    最后一个字她说得毫无感情,听得众人脖子一凉。
    绝不敢怀疑这话是虚言恫吓。
    顿时什么念头也不敢有了,只好把干饼子收进怀中,按照丹霜吩咐去排队。
    经过皇太女那辆马车时,看见深垂的马车帘子,里头还传来诱人的食物香味。
    有人不服气,道:“一直说殿下宽宏仁慈,待士卒解衣推食,同甘共苦。如今看来这也不过是传言。瞧我等要日夜行军,殿下却高踞华车,也是,毕竟殿下尊贵呢。”
    他这话一说,一直看着马车的冯桓脸一沉,正要说话,帘子一掀,铁慈探出脸,笑吟吟地道:“好说好说,那你来坐呗。”
    那位顿时愣住。
    李蕴成猛地拉了他一把,低声道:“你蠢了!殿下脱离队伍急行军,就是为了避免刺客杀手。这马车一定是杀手重要目标,你这时候说这话,是生怕殿下不找人进马车做她替身吗!”
    李蕴成扪心自问,刚才他看见马车心里就一紧,生怕殿下点人去坐那马车,那真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想殿下竟然亲自坐了,他正心中触动,居然就冒出这样的蠢货来。
    那说话的家伙冒出一身冷汗。
    铁慈还在那里热情邀请,“来啊,来坐啊,这车里很舒服很好玩哟。”
    用一种狐狸诱骗鸡的语气。
    那家伙汗流得更急,结结巴巴想词要婉拒,忽然身后风声一响,腰上一紧,整个人忽然飞了起来。
    纨绔们瞪大眼睛,仰着脖子,随着他飞行的轨迹绕了一圈。
    “砰”一声,这货坐在了马车顶边角上,还不等他尖叫,马车顶上咔咔伸出几根钢条,把他给固定在车顶角上了。
    人群外,慕容翊把玩着鞭子,悠悠道:“不是要高踞吗?这位置高不高?还又畅快,视野也好,不用谢我。”
    马车顶上那家伙急得冷汗狂流,“是我说错话了……殿下!殿下!放我下来啊!”
    帘子一合,铁慈躺在车内装聋。
    慕容翊打个响指,车子开动。
    车是他送给铁慈的,车夫也是他配套赠送的,当然听他的。
    马车颠得哐哐响,那家伙迎风大叫,声传十里。
    所有纨绔噤若寒蝉,齐齐闭嘴。
    常千磨悄悄捣一把冯桓,道:“皇太女说是光明磊落,其实颇有几分阴险呢……”
    话没说完,就看见冯桓回头瞪了他一眼,硬生生把他这话瞪回去了。
    “……你这怎么……”
    “少说殿下坏话,不然咱们兄弟做不成。”冯桓指着他鼻子道,“我的女神,不得轻慢。”
    常千磨目瞪口呆看着冯桓积极地扬鞭策马,颠颠地去追那跑得特别快的马车去了。
    他回头,对捧着书的李蕴成道:“他他他……我我我……这什么……女神……嗄?”
    李蕴成目光不移,嗤地笑了一声,眼角斜了那边玩鞭子的慕容翊一眼。
    悠悠道:“有些人啊,一脚天一脚地。没事,被打几顿就好了。”
    ……
    “刺杀失败了吗?”
    “是的。我们做了十足的准备,也和盛都的……”
    “不要说废话,我只听结果。”
    “是的,主上,两次刺杀,都失败了。”
    “常远也没成功是吗?”
    “是的。常远因为窃夺了皇太女的诗名,被下令直接黜落,不然以他才名……”
    “失败就是失败,哪来那许多原因。”
    “是,主上。”
    “让安排进南巡队伍的人呢?”
    “……也没能跟上。皇太女防备严密,根本没有接近的机会,且皇太女再次脱离大队伍疾行,我们的人没有合适理由不能追上去,正在想办法。”
    “叫我说你们什么好呢?废物似乎都比你们看着舒服一些。”
    “主上!我等无能,请主上再给一次机会!”
    “机会给得还少吗,无用的人试一百次都是无用。”语声轻轻,“既然如此……那就我亲自出马吧。”
    ……
    快马行军,赶到渡口,连夜乘船南下。
    在渡口,提前两天出发的顾小小,带着一队户部积年老吏等候在那里。
    皇太女趁南巡的机会,诏令户部清查各地粮仓和各级衙门账册,事先秘而不宣,准备搞突然袭击。
    尤其临近燕南的西州、黄州,派去的官员的下场十分两极分化,要么做不久就请辞甚至横死他乡,要么就安安稳稳政绩卓著,比如现今这几位和萧氏有千丝万缕关系的知州。
    要说里头没猫腻,打死铁慈也不信。
    但她没有时间一一查过去,只能带着顾小小和户部的人,待到了黄州就兵分两路,她继续去燕南,顾小小打着她的旗号一路明察暗访过去,看能不能抓住一些官儿的小辫子,另外万一燕南不安分,也好提前扫清障碍。
    一行人分头登船,为了掩人耳目,也没有用皇家的船,订了两艘中等船只。户部的人另外一船,铁慈带人一艘船。铁慈单独一间,两个侍女一间,随身官员各自一间,其余公子哥儿和护卫们一样,用大通铺。
    自从身边多了血骑蝎子营西戎箭手之后,铁慈的身边护卫就成了大杂烩,太女九卫、血骑、蝎子营、西戎箭手都精中选精随侍身边,依旧由各自原来的头领管辖。随身的九卫由丹霜管理,血骑和蝎子营的统领队长名叫万纪,西戎箭手的领头人是丹野身边的那个刺青汉子,一双大花臂,名叫不青。
    铁慈因为是皇太女,自然也有自己的东宫属官,有詹事府,下设左春坊、右春坊、司经局等部门,统府、坊、局之政事。除负责皇储教学之外、还负责侍从、赞相礼仪,驳正启奏、监省封题,印署覆下太子令书等等职责,只是之前不过是个傀儡,垂帘的太后一直没有正经选派官员任职,贺梓任了太子太傅之后,荐举了一批大儒和名士,充填了詹事府,这回铁慈出行,也带了一名左中允和一名司议郎,用来专门处理涉及各地官府的政事,以及和朝廷的文书往来。
    分配舱房的时候,一位公子哥儿刚上船,就习惯性下令,让护卫们都去底舱居住。
    毕竟盛都官员乘船出行就这规矩,家眷贵人在上面,护卫仆人住在潮湿摇晃不透气气味难闻的底舱,有些带家眷规矩大的,为防冲撞,甚至不允许护卫们上舱透气,船行多少天,护卫就在船底憋多少天。
    这位公子哥儿也如此顺理成章,没想到——没人理他。
    不仅没人理他,甚至有人还招呼:“一刻钟内安排好铺位,快点去抢个好位置!”
    公子哥儿站在舱口,气歪了鼻子,“粗人!我们竟然要和这些粗人同行!”
    也有人自我安慰:“毕竟需要这些人护卫我们呢。同行是免不了的……咦,他们怎么不去底舱?”
    不仅不去底舱,还涌进所有空着的舱房,迅速摆好了自己的铺盖。
    公子哥儿们站在甲板上等安排。
    没人安排。
    直到慕容翊出来散风,瓜子皮儿吐到他们身上,诧异地道:“咦,你们还不赶紧去抢个舱位,真想晚上睡甲板吗?”
    “什么?我们没有单间?”
    “单间?想什么呢?看看这船上地方,再看看你们这一窝,塞得下吗?”
    慕容翊的说话用词总是叫人不适又无法较真,公子哥儿们憋了半天,又道:“那我们睡哪里……那些粗人怎么能睡在上面舱房!”
    “怎么不能了?人家至少能干活,能操船,遇上水盗能保护我们,你们呢?除了傻吃傻睡,能做什么啊?”
    “怎么能拿我们和他们比,我们天生出身高贵……”
    “一把年纪,毫无建树,还在吹嘘爹娘老子给你们挣来的富贵,我要是你们,早一头扎进这金江里。”慕容翊哈哈一笑,“别和你爹废话了,赶紧找铺位去吧您,迟了甲板都没得睡!”
    漂亮却惹人厌的脑袋缩了回去,公子哥儿们在甲板上四顾,没人理,没人管,舱房眼看就要占满,进出的人好像没看见他们。
    恐慌渐渐涌上心头,他们发觉,这次出行,皇太女似乎真的不打算把他们当人看了。
    他们都是重臣子弟,皇太女之前还救了他们,不就是为了示好股肱之臣,获得更多支持吗?怎么敢这么对他们?
    这么对他们,之前辛苦救人的情分不就没了吗?
    重臣子弟们想不通,可是铺位真的要没了。
    李蕴成忽然一言不发,背着自己的包袱,进了最近的一间舱房,并在和两个护卫商量之后,获得了一个靠舱壁的铺位。
    看他默默地展开自己的铺盖,其余人等傻眼了。
    有人探头进来,随即猛地捂住鼻子,“老李,这地儿你也住得下,好臭……呃……”
    “等会你想臭都没得臭了。”李蕴成躺下来,掏出一本书,平静地道,“奉劝你们一句,赶紧找位置。”
    “皇太女这是什么意思!她不要笼络我们了么!她不是都肯舍身救我们么!”
    “对,她不要,她不需要。”李蕴成从书上方探出微眯的眼眸,一脸的终于了悟,“咱们不懂皇太女的格局,别用自己的想法猜想她。她做什么都只是从大局出发,救人是因为应该救,不是为了邀恩示好;如今咱们是随员,那就一视同仁。别还拿自己当个人物,在她面前,我们算个逑。”
    李蕴成难得爆了个粗,众人听傻。
    冯桓忽然也大步进了舱房,在一个角落放下了包裹。
    这两人本身就在盛都子弟中颇有影响力,众人眼看他们都服软了,也只得纷纷进舱,只是此时好位置都没了,只剩下不是靠近门就是靠近尿盆的位置,众人只得再想法子和护卫们换位子,而叫他们憋气的是,这些护卫们,毫无下人的自觉,态度冷淡不说,给钱,掏出的银票比他们还大额;给物,嫌带着麻烦;言语攀谈,他们用看废物的神情态度敷衍;还有那些草原蛮子,他们还没嫌蛮子脚臭,蛮子居然嫌他们身上熏香熏人!
    上一层舱房内,看折子的铁慈问丹霜:“如何?”
    丹霜冷笑一声,一脸我说他们都嫌脏了嘴的神情,“都安置好了,不过未必服气。”细细说了各人的反应言语。
    铁慈听完,道:“诸人反应,倒也正常,多经受点生活的鞭打就好了。”
    她自然不是特意作践人,也不完全是为了调教这些公子哥。一来她和狄一苇的人本来就没有住底舱的说法,拿命来跟随她的人,在她心里比这些纨绔重要多了。二来让这群纨绔在护卫里混住,安全又方便监控。
    顺便也可以看看这些盛都公子哥儿们的心地表现。
    倒是冯桓有些奇怪。”
    这个出名二世祖,怎么这么好说话?
    铁慈正想让丹霜好好注意着,就听见底下响起了冯桓的大嗓门。
    甲板上,冯桓指着上头,质问慕容翊:“为什么你不住通铺!你住哪里?”
    铁慈眉毛一挑,心想慕容翊这个疯子不会回答住在她床上吧?
    他要敢这么说,她就把他扔下江。
    慕容翊坐在风帆顶上,拍拍身下帆布,“我就睡这儿。”
    冯桓一脸不信,要骂。
    “风来望风,雨来挡雨,敌来射箭,日光太盛还能遮阳。”慕容翊道,“皇太女身边不要废物。冯兄,喜欢吗?羡慕吗?想要吗?想要的话小弟诚邀你上来一起睡哦,我让半边位置给你。”
    冯恒看看那高度,那风,那颤颤悠悠的人,那脚尖都搁不下的桅杆顶端。
    “上就上,谁怕谁!”
    声雄气壮,毫不示弱。
    慕容翊眉一挑。
    哟,真敢上来,那用什么姿势扔他下江?
    冯桓一个转身,告辞。
    慕容翊:“……”
    切!
    ……
    人安顿下来,船也开了,慕容翊开始作妖。
    他不知道从哪拖出一大箱子书来,用篮子装了,开始全船上上下下地派发。
    护卫们基本爱武厌文,但是慕容翊殷勤推销:“你不认识字无妨,将来你总要相亲娶妻的,相亲的时候带本书,又高雅又有气质,保准叫女方为你动心。说不定运气好,还能因此娶到知书达礼的姑娘,将来给你生个能考上状元的娃呢!”
    西戎的箭手们根本不认识大乾字,慕容翊换个说法,“这个书现在好卖啊,在盛都一卷百金也卖过,你们不是缺钱吗?在我这低价拿上几本,回头到了燕南卖了,赚来的钱也好娶几个……哦不一个美貌的大乾媳妇啊!”
    纨绔公子们见多识广不缺钱不缺女人不好搞,但是慕容翊是谁,他的说辞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这是市面上还没上市的第八卷第九卷,独一份的!你知道妙辞社的吧?现在已经壮大到不仅盛都贵女连带普通良家都入了社,分社遍及全国。人人都是慈心传的疯狂拥趸,你手里有第八卷第九卷,想约谁娶谁家姑娘都有了敲门砖,书往那一放,人人都高看你一眼,居家旅行钓美人之必备法宝,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抱着书面无表情跟在他后面的慕四:……这人一天天的满脑子的在琢磨什么?定安王快马送来的折子不看,问策不答,遍及全国的生意事务不管,尽想着那些婚姻啊相亲啊洞房啊……
    但不管慕四怎么腹诽,他箱子里的书确实很快就消了下去,除了李蕴成不为所动,说了句不看废话文学之外,连船上的水手都掏钱了。
    可见孙老先生当初将隐藏产业交给才十来岁的慕容翊当真是明智之举,这人杀人放火经商追妻都是一把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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