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的身前都有一个案子,上面摆放着点心酒水,许世秋身前空无一物。张提学不明就里,虽然这个许世秋只是个厨子,但这么做也有点太过分,于是笑道:“怎地,许世秋难道不喜欢这里的饭菜么?”
    其中一个士子起身道:“提学容禀,许世秋乃是本地最有名的厨子,所制作羊杂汤更是一绝,此等美味恐怕连京师也不多见,想来许同窗已经在家吃饱,就不必在这儿吃了。”
    这话说的够混账了,吃不吃是一回事,你上不上又是另一回事。就好比人总不能因为总要死所以就就不吃饭了吧。
    许世秋有些恼火,起身回道:“回禀提学,学生确实吃过了,些许酒食不值一提。”
    宋濂听完脸色一变,冷冷哼了一声。听他这意思,自己的饭菜也不过如此,你这家伙不过就是会做个羊杂汤而已,能算得了什么?
    “看来许学子瞧不上我这些点心,这不过是太原城里的文昌老字号点心而已,想来许学子是看不上的,只是不知道许学子能不能献技一番,今日里张提学县尊大人都在,还有这么多的学子,能不能让我们开开眼界?”
    许世秋气炸了都快,我来是参加诗会的,不是来给你们做厨子的。
    下面就有人起哄,许世秋有些骑虎难下,尤其是宋濂又提到张提学跟县令,自己要是不做,岂不是不给他们面子吗?
    “说的是啊,世秋,大家都知道你的羊杂汤好喝,却不知道你还有其他手艺,不妨露一手,他日诸位在笔记里记上一笔,也够你名传千古,倒也是一段佳话。”
    许世秋勃然大怒,这群家伙一个比一个精明,却将矛头全都对准自己,不就是为了文人那点可怜的面子吗?强压下心头怒火,他拱手道:“诸位说的也是,只是今日不方便,这样吧,我那儿还有几块点心,可以给大家吃些尝尝鲜。”
    许世秋昨天晚上不只是做了面包,同时还有鸡蛋糕、绿豆糕等等,反正都是挺常见的点心,但在这个时代里却是独创性的发明。
    现在的许多点心许世秋虽然没吃过,但也见过,手艺不怎么样,尤其是油比较少,所以点心制作工艺没那么高明。
    许世秋坚信这些点心拿出来,肯定会晃瞎他们的眼。
    “诸位少待,待我去取。”许世秋说着便离席而去。
    他身后有士子冷笑道:“可真是什么人都敢冒充士子,一个厨子不好好做东西,充什么读书人?”
    余文亮出了一身冷汗,这倒是他疏忽了,之前光想着让许世秋见见世面,却忽略了这些人并不知道许世秋的真实才学,还以为他就是一个单纯的厨子。
    余文亮跟许世秋接触比较多,知道他绝非那么简单,有一日跟他讲解论语,余文亮讲到为政篇,讲法律与道德的关系。
    许世秋忽然道:“孔子说的不对,这法律是最低的道德标准,而道德应该高于法律,却不能将人民行为寄希望于自身的道德。道德如何只有自己知道,这中间会有许多弊病。”
    余文亮勃然大怒,这是在质疑读书人的品质,不过事后仔细想想,却又觉得很有道理,法律是一个社会的底限,道德则是上限,怎么能拿虚无缥缈的道德去约束人呢?
    但这些东西与他多年来所习得的学问相违背,一时间竟然有迷惑之感,却又不知该去问谁。
    这个心病在心里好几日了,所以他才知道,许世秋绝非是单纯的厨子,他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或者说自己的理解,绝非是人云亦云的应声虫。
    过了不久,许世秋去而复返,手里挎着一个竹篮,道:“今日点心不多,诸位略微品尝品尝即可。”说完他竟然径直走进凉亭,将竹篮交给宋濂,“还请宋老爷发放,学生还认不全所有人,免得发放错误。”
    宋濂脸色涨得跟猪肝似的,嘴唇直哆嗦。张提学暗暗好笑,这个许世秋当真是不肯吃一点亏,既然你不把我当作正常的客人,我也不当你是正常的主人,看你怎么办。
    宋濂黑着脸叫过来一个厨娘,把糕点分了。
    张提学瞧见其中一块晶莹剔透,状似绿玉,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欲大振,不由好奇问道:“这是何物?”
    许世秋道:“此乃绿豆糕,也没个雅致名儿,还请提学赐名。”
    张提学大悦,此事这等文人最喜欢干,你让他们做饭,他们打死也不干,但让他们赐名,那可就是最爱了,尤其是苏轼的东坡肉出名之后,大家都喜欢模仿先贤。
    张提学捏着胡须沉吟片刻,道:“我看此物最似绿玉,不若改一字,绿玉糕如何?”
    许世秋笑吟吟道:“多谢提学赐名!”
    张提学心想这玩意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倒是个精巧玩意。他拿了块送进嘴里,不由眼前一亮,大宋的许多糕点,都是非常僵硬,而且只是略微有些甜味,还不耐放。
    这绿玉糕软糯、绵甜,牙口不好的人也能吃,与那些日常所见的绿玉糕完全不同。张提学大为称赞一番,连称手艺不错。宋濂吃了后,也不得不承认,这玩意比自己花大钱从太原城里请来的师傅手艺好多了。
    余文亮更是赞不绝口,他就属于牙口不好的人。
    宋濂觉得丢了面子,于是道:“提学,这人都已到齐,还请提学出个题目。”
    张提学连连点头,转眼瞧见桃花,道:“今日桃花若云,就以桃花为题。”他对方才许世秋让他赐名一事颇有些得意,便道,“给他一张桌子、笔墨纸砚。”
    许世秋连忙道谢,下去后却有些为难,现场写诗词,他肯定不行,他看过韵书,但却没有仔细研读,对其中的内容也是一知半解,不像是宋朝这些人,他们都是自小学习,深入骨髓。
    但是抄呢?
    抄着问题不大,只不过抄也需要下功夫,现在他脑子里只想起来桃花庵歌,放这儿显然不合适。
    几个士子诗词不大好,此时看着许世秋,倒是暗暗得意,他们互相抛个眼神,道:“这次怕是不会垫底,那厨子能写出什么好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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