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查到的程先生的生平例行公事一般报告给皇帝,本来献龟之前,皇帝以为献龟之人是个乡野小民,并没在意,可现在不一样了,他对程先生有好感,自然听得津津有味。
    等景乐帝听进去了,余晏才小心翼翼把话题往赦免上引。当初那个案子是于瑛办的,凡是于瑛办的事,景乐帝总乐于拆台,况且事情都过去二十多年了,现在仍活着的女眷估计没几个,赦免了也不影响什么。
    果然景乐帝微一思索,便下了赦免徐家女眷的旨意。
    第二天,程先生接了旨,在景乐帝面前感激涕零,众所周知,景乐帝好男色,虽然程先生年纪大了,样貌身形也不是他的菜,但他喜欢程先生风骨,受了程先生感激,心里还是很受用的,同时也对余晏更加满意。
    除了感谢皇帝,程先生离京前还悄悄到长公主府,拜谢了康乐公主:当初他只是收到公主吩咐不要提要求的信,现在事已办成,于情于理都要当面谢谢人家。
    “你不必谢我,我也不想婉儿的孙子是个官奴。”康乐公主看着暗室中唯一的明灯,心中有种物是人非的感叹,转眼二十多年,他们相熟的人早已不在,只剩下他们这两个当初不甚熟悉的人,相顾无言。
    “虽然长公主如此说,可子安是我的弟子,亦是我的女婿,事情亦是因我而起,若不是我把女儿嫁给他,他何至于受这些苦,我还是要多谢殿下相助。”程定儒行了一礼,直起身继续道:“如今的形势,公主应是知晓的,再过不到三年,便是子安进京赶考的时候,到时还要麻烦公主看护一二,敏之感激不尽。”说着又是一拜。
    “看来子安在你心里真是很重,若是二十年前,你定然不会向我折腰。我虽然没有见过唐子安,可就冲他是婉儿的儿子,我也会保他到底。”
    程先生听到长公主的承诺,稍稍安下心,反正二人无甚话说,就像告辞,突然他又想起一事,问道:“敏之久已不涉朝堂,有些事弄不清楚,公主可知陛下为何要斩了于阁老,以陛下的性子,他再怎么厌恶于阁老,顶多让于阁老罢官回乡,断不会斩首的。”
    康乐公主平静的脸上,突然现出极端鄙夷厌恶的神色来,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能让对面的程先生看清,“还不是那个高莆,为了铲除于瑛,居然把十六岁的嫡长孙献给皇帝当侍宠……”说到这,她也说不下去了。
    而程先生也听不进去,他震惊地都不知道怎么开口,高莆好歹也是正经的科举出身的文人,怎么可以做出这种没下限的事情,那可是嫡长孙啊,嫡长孙可是整个家族的继承人,怎么能说送就送,还是给皇帝当男宠,高莆已经不是佞臣,说佞臣都是抬举他,他这是抛弃了做人的底线,彻底成为了权利的奴隶。
    “这,这,怎么可以……那可是他亲孙子啊……”程先生站立不稳,感觉眼前一片黑暗,对自己的嫡长孙都能如此,对唐宁岂不是更狠,大昭的朝廷居然被这样的人把持,国家危矣。
    “哎,可怜了那孩子,和子安同届,也是十五岁就考上了举人,比起子安来不遑多让,就这么让祖父生生断送了锦绣前程,好好一个世家继承人,竟然成了如今那样。”
    “这,这不可能,他这样做,御史没有弹劾么,还有孩子的父亲,母族,这可不是一个人的事,况且,既然那孩子有如此才华,考上进士不成问题,将来给家族的帮助更大,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对家族有多大影响力,他能不知道?那孩子也不是死的,就算得宠,首先恨的恐怕得是自家人吧?”
    “哼,高家就是一团烂泥,好容易出了个出息的子孙,也给他们毁了,此事现在还没传开,后宫跟前朝本就互相忌讳,高莆又和贵妃里外勾结,把文臣瞒得死死的,要不是我在宫里还有些势力,恐怕也不会知道真相,呸,我还不如不知道,在他们心里一个孩子的前程怎么比得上扳倒三朝元老,成为内阁首辅?一群禽兽,抓着孩子的亲生母亲,以此挟制与他,让他不得不听命。”
    程先生只觉得心口堵着个东西,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难受得紧,他抓起茶杯,猛灌了一口,方道:“贵妃和高莆结盟,而子安又是贵妃的外甥,不知高莆会不会因此放他一马?”
    “啪!”康乐公主拍案而起,“都不是好东西,要不是子安的样貌实在瞒不了,我都不想让他们相认,林清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指不定子安早上刚到京城,晚上就被他们卖了去。”
    “凤玉不是那种人,有他在,贵妃应该不会如何。”程先生有些半信半疑,虽然他很恶心高莆,可为了唐宁,他还是勉强说服自己不要和他们作对,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康乐公主深吸口气,就要开骂,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挫败地坐回椅子上,摆摆手,两人不欢而散。
    几日后,程先生回到家里,把事情跟唐宁讲了一遍,彼时,唐宁正处于乌龟恶心症中,当初涂的时候不觉得,等缓过劲来,一直恶心到现在,可现在,他的乌龟恶心症不药而愈,可见以毒攻毒十分有效。
    作者有话要说:一、两点了,捉了一遍虫,如果还有,请亲们谅解
    二、余晏有一段话没有用“咱家”自称,那是因为他那会情绪激动。
    三、康乐公主没有在程先生面前自称本宫,我设定的,毕竟是故人嘛。
    四、皇帝是在景乐四年秋天亲政的,而科举考试在春天,所以是于阁老主持,其实我没有算科举间隔,大家姑且看着吧。
    五、康乐长公主只比皇帝大几个月。皇帝三十九岁,余晏三十一岁,太监嘛,总会看着年轻些。
    ☆、第五十二章 琼枝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又是一个秋天,距离程先生献神龟已经有三个月了,小唐钰终于脱了奴籍,所有人心口都去掉了一块大石,程姐姐去世的伤痛被时光慢慢抚平。
    当初唐宁打算让程先生住隔壁,盖个院墙,开个小门,这样既方便来往又堵住了别人的闲言碎语,可如今却是没必要了,大家商量了下,干脆把三间宅院全部打通,就当一家人住一起。
    院子里枣树上,吕大夫老当益壮,带着舒鸿宇摘枣子;程先生半躺在廊下的躺椅上,手上拿着本书,眼睛却看着上蹿下跳的两人,嘴角不知不觉带起了一丝微笑;脚边小金懒洋洋地趴着,眼睛都睁不开了,让人一度怀疑它是不是投错了胎,明明是个狼狗却懒得跟猫一样。
    突然,程先生手里的书被一把抓了下来,唐钰坐在程先生肚子上,爬来爬去,终于对某书起了兴致,等程先生回过神来时,书已经被撕下了一张,他宠溺地笑笑,任由唐钰把整本书撕得七零八落。
    尽管院子里欢声笑语,但唐宁的书房却很是幽静。书房的两个门都开着,凉爽的秋风在门窗间悄悄游走,撩起窗帘的裙角,窗外一片黄翠点缀,屋子里光线充足,干净清爽。
    按说这样的环境应该让人心情舒畅,最适合读书不过,可唐宁却眉头紧皱,拿着的毛笔迟迟没有落下。这段日子,他画了不少画,却迟迟没有突破,不能说没有进步,只是他的画始终维持在一个水平上,始终上不了更高的层次。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自从他涂了乌龟后,他调制颜料的水准大大提高,对颜色的掌控力也到了新的高度,按照程先生的话说,和所有活着的画家相比,他算是上上等了。
    可惜他的这种提高对水墨画的帮助不那么明显,虽然调墨的浓淡十分相宜,可画风依然是那个画风。在这上面,倒是油画有了新的进展,经过唐宁的不断尝试,他终于可以画出质感,尤其是人物的衣服,是丝绸还是棉布,是细嫩还是粗糙,一目了然。
    因此,唐宁挂在一墨斋的画,油画卖得最多,其次是工笔美人,再然后是工笔花鸟,最后才是水墨风景。唐宁请一墨斋的掌柜详细记录了卖画的人,画的风格等数据,回来做了个表格,结果不言而喻,买油画的大部分都是商人,土财主,大户人家的下人,少有的几个文人买的油画,还是那种非写实类带着仙气的风格;而买工笔类的顾客身份就比较多了,有不识字的商人也有正经的文人,最后水墨风景画买的人最少,大部分都是文人。
    然而,唐宁才十七岁,他的画固然别具一格,可却缺少一种大家的气度,尽管他经历坎坷,悟性极佳,可想要达到那种千帆阅尽之后的沧桑与平和,他还需要时间的积累。可是,唐宁缺少的恰恰是时间,他的画也许足可以让他在这片州府内小有名气,却不足以在人才济济的京城崭露头角。
    唐宁叹口气,慢慢在画纸上勾勒出一个曼妙女子的身形,然后他又摇摇头,他不打算把宝贵的时间花在他不擅长的写意山水画上,可他至少得画出一种让大部分文人都认可的所谓高雅的画。他不得不怀疑是否是因为他总是在油画与国画之间游走,导致他的画风总是处于一种游离的状态。
    唐宁心烦意乱把画纸揉碎,转身找废纸篓时,就看到舒鸿宇搂着一个小竹篮,靠在门边上静静地看着他。看到他回身,舒鸿宇连忙进门把小竹篮放在小桌上,笑道:“三哥,我们今天摘了好多枣,可甜着呢,你尝尝。”
    舒鸿宇今年十一岁了,当初那个软软的小包子,不知不觉间就长成了一个挺拔俊秀的少年,尤其是他从小跟着吕大夫学武,看着挺瘦,可他一下就能跳到树枝上,俨然是个未来的武林高手。
    唐宁曾经想过教他读书考科举,可经他观察,发现舒鸿宇明显更愿意跟着吕大夫学医,虽然他有心机智谋,可性子却不适合官场,也许仗剑天涯,行医济世更适合他,于是他便撮合吕大夫收舒鸿宇为徒。
    当然这并不表示舒鸿宇就不读书了,其实有程先生在,舒鸿宇的学习模式完全按照当初唐宁的模式来,唐宁不得不感叹舒鸿宇是个天才,读书、学医、学武三者都学,且三者都出色。此时,十一岁的他外表看起来清俊儒雅,但他的举止,哪怕是端着篮子拿出枣这种动作都带着一种流水般的潇洒,对于舒鸿宇,唐宁的评价只有两个字:完美。
    唐宁这么看舒鸿宇,可在舒鸿宇的心里,唐宁才是那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他无条件崇拜着唐宁,任何人都不能取代唐宁在他心目中特殊的位置,包括他敬爱的师傅。
    唐宁看着篮筐里洗的干干净净的枣,心里郁气消散不少,他拈起一个正打算吃,就听外面小厮禀报有客人找他。唐宁有些疑惑,家里人的好友都是熟悉的,根本不需要如此郑重的通报。
    等他在前厅看到夏侯淳穿着一身靛蓝劲装大步走进时,他脑子里瞬时闪过“春宫图”三个字,等夏侯淳走近,唐宁才看到他身后快步跟着的一个熟悉的俏丽身影,“连模特都带好了”的念头紧随而至。
    唐宁淡笑着拱手,随即摊开左手,示意他们上座,可夏侯淳只是在下首坐下。二人两年没见,发现对方都变了很多,自从程姐姐去后,唐宁就像八月的月光一般,美丽却清冷,他的笑是淡淡的,怒也是淡淡的,意气风发的年纪却失去了肆意大笑的力气。而夏侯淳却是更加成熟,虽然他依旧爽朗地笑,可眉目间却也有了岁月的沉淀,甚至隐现哀愁。
    唐宁指着夏侯淳旁边的位子,再次示意琼枝坐下,见琼枝犹豫着坐了一角,自己才在对面坐下,说实话,这种时候在家里见到琼枝,他还是有几分尴尬的,估计琼枝也是,脸都红透了。
    “不知夏侯兄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唐宁吩咐下人上茶,笑道。
    “我前不久听说了你妻子的事,真是令人惋惜,人总是要过这道坎的,子安,节哀顺变。”
    “谢谢。”唐宁真诚道谢。
    夏侯淳看着丫鬟端茶进来,又看着她们端着木盘出去,有些不知怎么开口,厅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那,夏侯兄找我是有什么事么?”
    夏侯淳清咳了一声,喝了口茶,道:“是这样的,听说你先去的妻子是徐家的女眷,多亏有你,皇上才赦免了徐家女眷的奴籍。”
    “全是托神龟的福。”唐宁暗示道。
    “是,是,其实,琼枝也是徐家的女眷,她的身份我很早之前就查过,当年徐家出事时,她尚在襁褓之中,说来她是你岳母的庶妹,她从小就在飘香院长大,身世很好查。”
    唐宁脑子里一根弦“啪”一声断了。
    “姨,姨妈……”
    “噗!”夏侯淳喷了口茶,琼枝头低得不能再低。
    唐宁立刻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把刚刚心里算的辈分不小心说了出来,更尴尬的是,他画了这个姨妈的春宫图,他脸涨得通红,只恨找不到个地缝钻。
    “如今,琼枝不再是官奴身份,我把她从飘香院带出来,可她一个人无处可去,立个独立女户终究不大方便,我也不想她在侯府受委屈,当初散落的徐家人,除了你这里,别的也都没有消息,所以,我就带她过来,看看能不能把户籍挂到你这里。”夏侯淳擦擦嘴,装作没看到两人的红脸,淡定道。
    “原来是这事,没问题,不如挂在程先生户籍下面如何?我终究是晚辈,若是哪天琼……姨要出嫁,也方便有人主持。”唐宁抹了把脸,感觉脸上温度降了不少。
    “不,我这辈子都不会出嫁的,若你们不嫌弃,不如就让我留下来,我什么都会做,实在不行,我只要个清净的庵堂可以安身就行。”琼枝连忙起身,恳求地看向唐宁。
    “不,怎么会让你住庵堂呢,我们家都是大男人,还有小孩的,正缺一个女人操持呢,你来了正好,我和先生都不懂怎么带小孩,唐钰都不知被我们带成什么样了。”唐宁也站起身,“只是这办户籍总得有个名字吧,还是叫琼枝?”
    琼枝愣了一下,她从小到大都是叫琼枝,可现在她已经离开了妓院,她想抛弃过往,“不如,就叫徐莲,如何?”
    唐宁连连点头,“好名字,以后我就叫你徐姨吧?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喊先生,趁着天还没黑,先去衙门把户籍办了吧。”
    自此,徐莲就在吕宅安了户,她比唐宁大六岁,又比程先生小十五岁,又是亲戚,辈分摆在那里,别人也无甚闲话可说。
    晚上,全家人围在一起吃了顿饭,夏侯淳性情豪爽,交游广阔,和程先生、吕大夫都聊得开,几人就着茶水,说了一晚上。
    散席后,唐宁回到自己屋子,屋子漆黑一片,冷冷清清,唐宁没有点蜡烛,只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回想今天的事,想到他居然给自己姨妈画春宫,即使在黑暗中,他也不自觉地捂脸低头,往事不堪回首。
    其实他当初故意修改徐姨的容貌,不仅是不想别人认出她来,也因为她画出来有几分像程姐姐,他当时还以为是自己潜意识的举动,如今看来,其实徐姨和程姐姐眼睛挺像,真有几分相似。
    想到这,唐宁脑子里突然清晰地映出了程姐姐的样子,他一直刻意不去想程姐姐,每次想到他都心如刀绞,虽然程姐姐去世一年了,可每当他回到这个冷清的屋子,他就不自觉的想起一年前,亮着灯火的温暖的屋子,他每次回屋都能看到程姐姐在灯下做针线的样子,看书的样子,卸下头钗的样子。
    唐宁突然站起身,颤抖着手点亮屋里所有能找到的蜡烛,他在明亮的屋子里转了几圈,依旧甩不脱跗骨的孤独,他此刻再也不想面对现实,清醒令他痛苦。
    他习惯性拿出画布,取出画笔,手随意涂抹着黑色的背景,渐渐地,他取出的颜料越来越多,满月爬上枝头,月光洒进窗棂,屋子里更亮了几分。
    他放下笔,这不是一副油画,也不是一幅水墨画,在唐宁眼里,这就是她,他眼角落下一滴清泪,他从未给程姐姐画过一幅画,以前是觉得如此逼真的画如果不小心流落出去,对女子的闺誉不好,何况也没必要,他熟悉她到每根发丝。
    唐宁不打算把这幅画给先生他们看,徒增哀伤而已。他取出一个瓷缸,把所有蜡烛都扔进去,屋子重新暗淡下来,只有瓷缸里的火苗跳跃闪动,唐宁慢慢卷起画布,缓缓伸进了瓷缸,如慢动作一般。
    送走夏侯淳,吕宅又恢复了安宁,虽然多了个女眷让众人有点不适应,可是很快他们就对此感到万分庆幸,有个女主人真是好。男人们再也不要操心衣食住行,甚至唐钰的尿布,徐莲把这一切处理地井井有条,下人们也很高兴,从前,他们只有在主子想起来的时候才能有新衣穿,现在他们每季都能有新衣。
    而且,很显然,小唐钰也更爱呆在姨奶奶香香软软的怀抱里,徐莲爱极了小唐钰,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要不是先生气场太强大,她恨不得把唐钰拴在腰带上。
    小唐钰过得跟神仙一样,有姨奶奶的照顾,有小金给他骑,有鸿宇哥哥给他带玩具,有吕爷爷给他看病,有先生陪他说话,当然还有老爹给他画画,小唐钰就这样幸福地长大,学会了说话,学会了走路。
    而唐宁也终于抛却了桎梏,他终于明白,束缚他的不是油画,不是国画,而是他自己,如果他心中有景,有人,一切在他的心中都是那样鲜活,只要他能画出心中所思所想,何必在乎用什么方式呢,如果他是为了讨好别人而画,那么他的画将讨好不了任何人。
    他的美人图,美人五官分明,或双眼皮或鹅蛋脸,连唇上的细纹都能看出,光线明暗,立体感十足,却不是油画,谁说工笔画就画不出立体感的?按唐宁的理解,这颇有点前世手绘古典美女的味道,但其实也不是,他只是在做一种尝试,只要能画出他心中的感觉,什么画法他都会用,他会在颜料里搀任何稀奇古怪的东西,他脑子里根本没有画风这种意识,他抛开所有束缚,脑子里充斥的永远是他的画,他的画技已经纯熟到根本不需要思考就能信手拈来。虽然整个画用的颜料技巧混合杂乱,可整体效果却是震撼人心的。
    这样的画一出现在一墨斋,便轰动了整个仓平县,第一个看到画的学子,立刻倾尽所有买下了它,事实上他成了所有人嫉妒的幸运儿,此后再没有人能用如此低的价格买下唐子安的美人图。
    很快唐宁的美人图便震动了大昭画坛,这次不是前次那样的小打小闹,他的名字被更多的人,甚至是大文豪提起,很快就传进了京城。
    在谢白筠从别人口里听到唐宁的名字时,他却有些担忧,名气越大,麻烦越多。
    “主子,我刚刚接到消息,昆南那边,二少爷好似发现了什么,他笼络了不少军官,搞不好会发现我们的布置。”
    “我知道了,明天我亲自去一趟昆南,在我离开的这段日子,你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子安,他若是少了任何一根毫毛,我唯你是问。”
    “可是,主子,你这趟去昆南,危险重重,搞不好又是好几年不能回来,我得随侍左右。”
    “不用,有墨二他们就够了,你只要守着子安就行。”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过渡章,有些无聊,下章小唐就要上京考进士啦~
    今晚算人物年龄算得我头晕脑胀。有谁想到了琼枝的身份的?另外,夏侯淳之所以不给琼枝赎身的原因也在于此,琼枝是官奴,他没法赎身,而官奴带回家始终是要做妾的,夏侯淳不想琼枝受委屈,就一直让她呆在妓院,暗中照顾,时不时去妓院看她,他不想声张主要是怕自家女眷多心。
    ☆、第五十三章 京城
    刚忙完过年,徐莲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又开始忙着收拾唐宁上京的包裹。
    吕大夫这次制了三大瓶清凉油,据说效果比上次的还要猛。唐宁从徐莲手上接过填的整整齐齐满满堂堂的考篮,背起书箱,最后亲了亲儿子,冲众人挥挥手,向着两个好友的方向走去。
    三人一起上了金家的马车,这次赶考,金家下了很大本钱,年前就找关系在京城最好的悦来客栈订了三间上房。本来按照金家的关系,在京城找个相熟的人家住下更容易,并且环境清幽适宜学习。可三人考虑再三还是决定住客栈,毕竟客栈住的都是赶考的学子,尤其是悦来客栈这种有名的客栈,住的学子不一定都是学富五车,但一定都是有身家有背景的人。他们住客栈不仅可以开拓人脉,还可以得到不少信息,相比之下,考前几天的学习反倒不那么重要了,而且唐宁还要考虑到名声的经营。
    唐宁刚上车,就把两瓶清凉油给了好友――两瓶清凉油也是很重的。二人接了清凉油,满脸惊喜,这可是考试利器啊。
    路上赵谦和金永福依然不对盘,对此唐宁早已习惯,只当是他们相处的特殊方式,况且这几年,金永福又得了两个儿子,而赵谦也在中举后娶了一房妻子,现在妻子又怀了孕,二人都是事业顺心,家庭如意,吵架大多也是互相调侃几句,颇有损友的味道。
    唐家出事时,赵谦正在忙着娶妻,后来唐宁守孝,自是不便去参加他的婚礼,也不让他上门;而金永福又结识了不少新的朋友,况且自从纳妾那件事之后,二人虽然还是朋友,可终究不如往日亲密。
    赵谦和他老爹一样,就算考了举人也坚决不接受别人的投靠,好在有个举人功名在,每年又有俸禄米粮可拿,家里总算不是一贫如洗的模样,而且他娶的妻子持家有道,通情达理,赵谦受其影响,身上酸腐气少了不少,住个客栈也不磨磨唧唧的了。对于妻子,赵谦非常满意,可当初看上妻子的赵母却是看她哪里都不满意,不过这在赵谦看来都是小节,哪家婆媳不斗气,只要不扯到他身上,他就万事不理。
    悦来客栈不愧是京城最大的客栈,占地颇广,有几进大宅院也有独立小院,显然,金家再怎么有钱也不可能订到这种宅院,唐宁他们住的是那种上下二层楼,一条长走廊连通五间房的排屋,好在装修配置都是上房标准,屋子也宽敞明亮,当然,价钱也不便宜。
    当初订的时候,金家并没有说房钱的事,按金家的意思这点钱他们承担了就是,可赵谦是什么人,自己偷偷到柜台前付钱,可当他听到一天房钱居然要八两银时,立刻表示要换房,可临近春闱,客栈早就满了,哪有多余的房间给他,然而,赵谦要是退让那就不是赵谦了。
    等唐宁收拾完行李,去大堂吃饭时,就看到赵谦和掌柜僵持的局面,上前了解情况后,对老友的固执很是无奈,悦来客栈没有大通铺,总不能让赵谦住别的客栈吧,再说别的客栈应该也满了。
    就在此时,旁边刚入店的一个高个的青衣儒生突然插话道:“这位兄台,小生本打算订上房,却因订得较晚,住的是一间下房,一天只要一两银,既然兄台想住下房,不如我们各取所需如何?”
    自从程姐姐走后,唐宁一直穿着素淡,衬得人越发飘逸出尘,此时他见那人一身青衣直裰,虽然他身材壮硕,肤色微黑,形容粗犷,与一身儒服格格不入,可毕竟是自己熟悉的服饰,心下便有些好感,又看那人眼神明亮,说话直爽,语气却十分诚挚,还替他们解决了难题,脸色更好了几分。
    “多谢兄台及时相助,在下唐宁,字子安,这位是在下的好友,姓赵名谦,尚无表字,不知兄台贵姓?”
    “原来你便是唐子安哪!久仰久仰,小生免贵姓符,名嘉言,字孟言,久仰唐兄大名,唐兄的画真是一绝啊,哦,还有赵兄,幸会幸会。”
    “符兄,这事不妥,我怎可让你破费,这对你不公平。”赵谦尤有犹豫。
    “哎,无甚不妥,我们只是各取所需而已,在下家境尚可,一天八两,绝对负担得起,赵兄不必介怀。”
    唐宁在一旁忍俊不禁,这个符孟言说话也太直接了些,和赵谦有一拼,但看其神色坦然,很显然没意识到自己说话得罪了人,直爽得可爱,唐宁有预感,这两人肯定处得来。
    果然,赵谦听了话并没有不悦,反而很高兴,他可以受穷,却受不得别人的怜悯,
    “那真是多谢符兄援手了,在下的房间就在后院不远,不如在下先带你去放下行李,再请符兄吃顿便饭,以答符兄援手之恩。”
    “赵兄不必着急,我们先把房钱给了,此事在下也得了实惠,恩不敢当,就当交个朋友,一起吃顿饭罢,话说,在下家住西北边的渠宁,不知赵兄和唐兄来自何地?”
    “我和子安俱是……”
    唐宁跟在后头,暗自摇头,这两人,这么快就把他这个“久仰之人”“亲密好友”给抛之脑后了。
    京城是个古城,经过历代帝王的不断建设,很多设施功能已日趋完善,当然皇宫依然是在城市的中心,和故宫很像,整个京城的布局也是四四方方的,和渭海的格局差不多,却比渭海大一倍不止,氛围也截然不同。京城无疑是繁华热闹的,可每到夜深人静时,人们就会发现她的沧桑大气。
    每到春闱前夕,无数举子从全国各地涌入京城,为这个京城带来一种新的,别样的热闹。而每逢此时,各大客栈也趁机大笔捞钱,他们提供所有学子想要的服务,衣食住行是最基本的,他们还贩卖京城的地图,地图上详细标着哪家饭馆的什么菜最好吃等,当然,最受举子们欢迎的是考官的详细资料,历届科举试卷,只要你付得起钱,什么都能买到,除了会试考题。而且,每家客栈还都有自己独有的消息,越是大的客栈,消息越新越详细,甚至可以买到周围举子的身份资料。
    此外,各家客栈还会在大堂开赌局,赌今年哪些举子会中,任何人都可以押注。
    若是在三年前,有于阁老压着,这些活动还在偷偷摸摸进行,可自从于阁老死后,这些人就越发张扬,要知道,凡是能在京城开店的,哪家背后没人撑着。而贪财又贪权的高首辅也不知道背地里有多少店铺,反正他很鼓励各家客栈使劲折腾。
    唐宁也图新鲜在大堂押了自己和赵谦――他不觉得金永福会中,旁边押注的小二对自家客栈的顾客了如指掌,看唐宁押自己,便笑道:“看来今年的举人老爷们都对自己信心十足啊,押自己的比去年多了好多。”
    唐宁听了觉得有些别扭,随即就不以为意的笑笑,他自从来了京城后就有些心浮气躁,总觉得周围的气氛虽然热闹可也太浮,有些不真实,很快他就把这些归于高莆身上。
    高莆虽然是内阁首辅,可他并不是个有能力的人,耍些阴谋诡计还行,可处理政务就一塌糊涂,上台这三年,他忙于党争,排除异己,以雷霆之势压的朝堂之上再没有反对之声,皇上又对他言听计从,十分信任,那些人看实在扳不倒他,也只能忍气吞声,就这样也被他赶走一大堆。
    现在的高莆可谓权倾朝野,春风得意,内阁成了他的一言堂,皇帝要干什么还得经过他的批准,所有人都捧着他,仰慕他,金银珠宝,丝绸美人被源源不断地送进高府。而今科的考官也是他亲自选定的,都是自家人,只要过了这次会试,他就有自己的一班子亲信,而过个十几年,这些人将会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那时,他的地位就会稳如泰山,就是皇帝也奈何他不得。
    这样的高莆当然让唐宁心绪不宁,只要高莆想整他,他就得任人宰割。因此,他更加迫不及待地表现自己,经常和符嘉言、金永福他们在客栈花园里的凉亭里,煮酒烹茶,以文会友。
    举子们参加这种茶会,一是为了多交些朋友,拓展人脉,打听消息;二就是为了表现自己,提高名誉,这种名声将是以后官声的基石;三是为了刺探别人的虚实,看哪些人有真材实料,哪些人是自己会试排名的劲敌。当然也有赵谦那种闷头读书万事不理的书呆子,可显然,今年善于交友的举子似乎更多些。
    唐宁显然更偏向于第二种,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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