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自身的渺小,心中不自觉产生一丝敬意。
    广场上偶有穿着青衫直裰的学子经过,唐宁定了定神,随便找个学子问了下太学博士邹文的位置。
    太学博士邹文是他的顶头上司,专管教宗室书画的。
    国子监分工很细,官宦子弟按祖父、父亲品级分,宗室按血缘远近和自己封号分,同一种身份等级的算是一个班,由一个博士教导。
    博士也分是教经史,还是教书画,或者是教仆射。邹文负责的就是教宗室郡王级别的子侄书画。
    邹文的办公室还挺远,唐宁这一路上经过了教室、典籍厅、食堂、疗养所、学生宿舍,终于到了目的地。
    不得不说这国子监设施不比前世的大学差,占地面积更是甩前世的大学好几条街。饶是唐宁日日锻炼跑步,这会也有点吃不消。
    邹文办公的地方是一个小阁楼,十分清幽,旁边就是国子监的侧门。
    唐宁看着那个侧门无语半晌,早知道就让马车停侧门了。
    邹文是个十分温和的人,待唐宁很是客气,半点没有领导的架子。
    见唐宁提前报到也不介意,反而跟他详细得介绍了国子监的情况,对唐宁的职位也说的很清楚。
    国子监的助教也有分类的,一类就是纯辅助,帮博士批改试卷,管理学生之类的。还有一类就是唐宁这样的兼任,相当于外聘,唐宁只要每月初三和十八过来讲两堂关于书画方面的课就行,至于其他方面,比如回答学生问题全看唐宁自己的心情。
    当然唐宁的课是开放式的,虽然归在太学这个宗室分类里,可别的学生也可以过来听。学生的多与少,什么身份全看唐宁自己在各种圈子的名气如何。
    接着邹文又亲自领着唐宁去了趟教室,熟悉了下周围的环境。国子监实在是大,一圈下来,夕阳已经深红了,而唐宁的脚也酸疼不已。
    好容易辞别了邹文,又挨着走回大门口,上了马车,唐宁才斜躺着,惬意地舒了口气。
    也许是累得狠了,唐宁竟在车上就迷糊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等车夫到了喊他时,唐宁才勉强睁了眼,撩起车帘一看,夕阳已落下,外面已是微黑。
    唐宁挨挨蹭蹭地下了马车,脚底板的酸痛又回来了,刺激地他清醒了不少。
    家门就在眼前,正在唐宁急不可耐地想进门用热水泡泡脚时,门里突然冒出一个人影,虽然天色已黑,看不清面目,可看其衣服样式,不像是府里的下人。
    那人四十来岁的样子,面目阴沉,与唐宁擦肩而过,竟是没有注意到唐宁这个正经的主人。
    唐宁远远看着那人上了马车,眯了眯眼,对着门房问:“他是谁?”
    ☆、第七十九章 船模
    门房赶紧凑上去道:“他自称姓吕,是找吕老太爷的,具体是什么人小的也不清楚,估计应是吕老太爷的亲戚。”
    唐宁微皱了眉,吕大夫与宗族早已疏远,几十年没联系了,哪有什么亲戚。好在他记忆力还算不错,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吕大夫曾经提过他的儿子在京城做太医。对比下刚刚那人的年纪,和他身上隐隐的草药味,唐宁便肯定了心中猜测。
    记忆一旦打开,很多已经淡忘的消息立刻冒了出来。
    吕大夫好像和他儿子关系不好,听说他们对于医道的理解不同。
    吕大夫只想做个民间隐士,闲云野鹤,着书立说;可他儿子吕太医却喜欢出人头地。
    吕大夫和儿子两人又都是个倔脾气,两人已经几十年没见过面了。
    唐宁便想着边回房让小厮打了盆热水,脚磨了一天,现在泡在滚热的水里,唐宁舒服得叹了口气。
    吕太医突然来访,是有事相求,还是对老父服软搞好关系的?
    唐宁早就把吕大夫当成自己的亲人,如今唐府里住着的都是他最亲的亲人。
    唐宁认识老爷子也有十几年了,老爷子有多喜欢孩子他是真切感受到的,一个人能对别人家的小孩掏心掏肺,怎么可能不疼爱自己的亲生儿子。
    可在舒鸿宇之前,老爷子都是一个人过完大半辈子,有儿子跟没有一样。唐宁心疼老爷子,对吕太医十分不满,怎么能因为区区理想不同就几十年对老父不闻不问,在老父身前尽孝和追求理想有矛盾么?
    其实吕太医也不是真的对老父不闻不问,他每年都有派人问候父亲的,也想过把儿子送到老父身边尽孝;不过这父子俩天生不对头,吕大夫倔强地不要,吕太医也恼了,有本事的人总是带点古怪脾气,又清高,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就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唐宁偏心,把所有罪责都安在吕太医头上,就算老子有错,也得儿子背。
    不过这毕竟是父子之间的事,直到盆里的水凉了,小厮过来喊开饭了,唐宁也没想出个头绪,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刚解了乏,肚子越发饿了,索性先把这事放下,吃饭要紧。
    唐家地位虽然起来了,可没有那些大户人家的规矩。
    吃饭的时候都是一大家子人在一起吃,男人一桌,女眷一桌,中间用屏风隔了。
    可是今儿个正位上却没人,下人说吕大夫不舒服不来吃了。
    唐宁扫了一圈,见桌上就程先生和舒鸿宇,都不是外人,便问先生道:“先生,今儿个来的人是不是吕太医?”
    程先生颔首。
    唐宁犹豫了下,接着问道:“他来做什么?”
    先生沉吟了下,道:“我也不知,估计应该是想接你吕伯伯去他那里住。”
    说完又劝唐宁道:“这事你别管,你吕伯伯自有主意。”
    唐宁这才住了话头,又问:“大哥怎么还没来?是不是又忙手里的活,忘了?”
    一年多前,唐云终于收集齐全部的商船图纸。唐宁收到图纸后,便把唐木一家接来,两兄弟看着图,一起摸索着,想先做出一个缩小比例的商船模型。
    唐宁前世蹭过机械系的工程制图课,工程制图这门课并不涉及工程知识,只是教学生怎么看零件,正面视图,侧向视图,尺寸怎么标之类的。唐宁纯粹是好奇这样的零件分解图怎么画出立体感。
    他手里的图纸肯定没有后世那么严格的标准,不过意思都差不多,唐宁的英语虽然忘了不少,但在京城找个懂洋文的人并不很难。
    唐宁先自己研究,连蒙带猜的,看懂了就解说给唐木听,两兄弟就这么磕磕绊绊的,倒也坚持了一年多。唐木对造船十分狂热,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何况唐宁以前教唐云算账时,顺便教过两兄弟阿拉伯数字,一年下来,唐木完全可以独立看懂唐宁翻译过来的图纸了。
    不一会,派去喊唐木吃饭的小厮苦着脸回来道:“老爷,大老爷他正忙,我喊了好几遍他都没听到。”
    唐宁听了也不意外,商船模型已进入收尾阶段,这段时间唐木更是废寝忘食,不到他自己饿得实在受不了,他肯定不会出来,谁喊都不听。
    “既如此,让厨房把菜热着,等大哥要的时候端过去。先生,不如我们先吃吧?”
    程先生点点头,大家这才开饭。
    谁知才动了几筷子,屏风里探出个小脑袋,唐宁眼尖一眼就看出是自家那个小霸王,反射性的瞪眼。
    谁知小霸王唐钰看到自家爹爹瞪他,反而一乐,窜出来飞扑向唐宁――旁边的舒鸿宇,抱着舒鸿宇边喊哥哥边攀着人家大腿往上爬。
    舒鸿宇笑着叉起唐钰,把他放自己腿上,给他夹了几筷子菜。
    唐钰今年九岁,老大不小,正是狗都嫌的年纪,偏偏他还是个好动的性子,连亲爹都嫌他。家里人宠着唐钰,把唐钰宠得无法无天,唐宁无奈,只得扮起黑脸,总要让唐钰有个怕的人。久而久之,他看到唐钰便反射性地板起脸。
    唐宁看唐钰这么大个人还坐在哥哥腿上,实在看不惯,正要呵斥,就见唐钰睁着那双和他极其相似的大眼,期盼地看着他:“爹爹,梅花糕呢?”
    唐宁一噎,猛地想起他早上答应家里三个娃晚上带梅花糕回来的,可是他坐马车的时候迷糊过去了,把这事忘了个干净。
    如今三月底,梅花已经开败,能做出梅花糕的也就百味堂,这时候百味堂早就关门了。唐宁正要心虚地岔开话头,就感觉腿边一片软热,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家六岁的小侄子正抱着他的腿,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仰望自己,显然,他也等梅花糕好久了。
    唐宁叉起小侄子,也把他放自己腿上,尴尬地盛了碗粥喂他。唐安钺肚子正饿着,有了吃的便暂时忘了梅花糕。然而唐钰这个狡诈的小霸王显然不打算放过唐宁,依然追问:“爹爹,梅花糕呢?”
    小恶魔也看着自家爹爹难得一见的心虚模样,已经控制不住地抿起嘴角,露出遗传自母亲的小酒窝,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唐宁看着儿子两颊上隐隐的酒窝,恼怒的心情又消了大半,就在他打算放下架子,哄哄儿子的时候,舒鸿宇这个隐形大杀器开腔了。
    “我记得二哥带回来的水果糖还有六颗的,今个看了下,竟一颗都没有了,是被老鼠偷吃了么?”
    “小叔叔,不是老鼠,是二哥给我们吃了,一人两颗。”史上无敌乖小孩认真的叛变。
    唐钰顿时很铁不成钢地瞪着唐安钺,小安钺不明所以,十分无辜地看回去,爹爹说乖孩子不让说谎。
    唐安钺是唐家最忠厚老实的孩子,和唐钰完全是两个反面,偏偏五六岁的小孩最爱跟着八、九岁的小孩屁股后头玩,但是唐钰这个年纪,最不爱跟比自己小的孩子玩,只爱黏着舒鸿宇,他虽然最怕唐宁,却最听舒鸿宇的话。
    有了舒鸿宇的压迫,小孩终于不闹腾了,乖乖吃了饭,作为没有吃到梅花糕的补偿,舒鸿宇同意他和自己一起睡觉。
    也许是昨天累得狠了,第二天又是个难得的假期,唐宁不知不觉便睡过了头,醒来时,太阳已经老高,看看怀表,竟然九点了。
    府里人都习惯早起,这会早就起了,唐宁脸上有些挂不住,好在程先生和吕大夫出去散心了,少了长辈,唐宁也少了几分尴尬,躲在书房练了半天字,中午吃饭的时候便回复正常。
    三月末正是草长莺飞的好时节,园子里开了好些花,十分绚烂。
    唐宁一贯喜爱颜色鲜艳明亮的风景画,又是无事一身轻的时候,唐宁便有了画画的兴致,吃了午饭便打算在园子里好好画一幅画。
    受林清羽各种矫情的影响,如今又有了条件,唐宁便也开始享受起来,不背自己的画箱,只让下人把书案,文房四宝,烹茶的小炉子,整套画具,带着小薄毯的躺椅,甚至小型的博古架都抬到园子临湖的亭子里,拉上轻纱,一个开放式的小书房便出现了。
    虽是三月末,可正午的太阳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唐宁进了亭子,脱了外罩,只穿着几层单衣,躺在躺椅上盖着薄被,喝着热茶,真是极致的享受啊。
    小黑从他胸前跳出,转了几圈,直接爬上了书桌――那里是它的地盘。
    唐宁毕竟在翰林院呆了三年,与那些考究的文人接触多了,便也见识了许多文人喜爱的雅物。比如墨床,说白了就是专门用来放墨的小架子,只是做的十分精致。
    唐宁为了融入圈子,自然也是要跟着置办这些的,这墨床便是他认真挑选的古董,分了好几层,大小不一,雕工十分精致。
    小黑本就喜爱舔墨,这墨床便成了小黑的专属床铺。每次唐宁看到小黑在墨床幸福地上打滚的时候,就觉得小黑似乎是躺在巧克力做的床上,还是不同的巧克力,累了就躺着,饿了就舔舔。
    唐宁在躺椅上小憩了会,便起身开始作画,小黑习惯性地拿着小墨条磨墨。唐宁今天打算画油画,根本用不到墨,不过小黑喜欢就由着它去。
    谁知唐宁刚打完草稿,便见唐木兴致勃勃地奔向这边,边走边喊:“三儿,三儿,成了,我成功了!”
    唐宁搁下笔,撩开轻纱,迎出去问:“是船做好了?”
    唐木好像一夜没睡,眼下一片青黑,但精神却极端亢奋,指着旁边的湖,连声道:“我们现在就试试看!”
    唐宁跳过唐木朝后一看,远远地就见两个小厮小心抬着半人高的船模向这边缓缓移动。还没到近前,唐宁便感觉到那船不凡的气势,那可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船模,这个是对照真船十比一做的,理论上它和真船是一样的,真正能够运作远航的。
    想到这,唐宁也激动了,连忙招呼自己身边的下人过去帮忙。
    午后本是府中最安宁的时候,他们这边动静一大,那边舒鸿宇,徐莲等女眷也都惊动了,待大船入水时,湖周围已是围满了主子下人,看到船稳稳浮在水上,不由拍手叫好。
    唐宁满脸笑意地看着下人拉着拴在船上的绳子,让船在水里划动,心中却暗叹要是有遥控器就好了。
    正这么想着,却见船上本没有竖起的白帆竟一点点立了起来,周围的人不禁噤声,这是怎么回事。
    好在唐宁眼尖,一下子就看到白帆外露出一个黑色的尾巴尖,正顽皮地上下抖动,他不由一笑,正要开口,却被唐钰抢了先。
    唐钰几乎遗传了父母身上所有的优点,从小生的粉雕玉琢,耳聪目明,这会也看见了小黑,激动地大叫:“是小黑!小黑!快点把帆升起来!快开啊!”
    小黑本就力气小,那白帆升起的速度和蜗牛似的,这会听到小主人喊它,不由探出脑袋张望,小爪子上的帆绳松了松,白帆又落下一点。
    唐钰一看,也似个猴子似的,急的抓耳挠腮,恨不得自己就在那船上,拉绳掌舵,像二叔一样,做个拉风的船长,扬帆远航。
    他一急就不停地揪身边小金的耳朵,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小时候骑小金玩的时候就爱揪小金的耳朵,然后小金就知道小主人要往哪边走了,久而久之,这个小动作就成了唐钰和小金之间的默契。
    小金今年十多岁,对一条狗来说算是高寿,好在它是狼狗,虽然老了,多走几步就要喘气儿,可身体素质不错。小主人捏它耳朵,它却不知道小主人着急什么,见小主人对着湖中的船又指又喊的,以为小主人着急小黑被困在湖中,便扑通一下跳河里,向着船游去。
    小金一跳,小银自然跟在后面,其实小银跟小黑的关系更好,每天都要把小黑舔一遍。
    唐钰没想到小金小银竟跳水里了,虽是正午,可三月末天气尚未转暖,不由心疼起来。他和小金自小相伴,和小银也相处了三年,感情深厚,平时连让它们多走几步都舍不得,这会见自己累它们跳进冷水里,竟也不管不顾的把外衣一脱,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砰一下跟着跳进湖里。
    这下可不得了,湖边一片大叫声,好在众人声音还未落下,舒鸿宇便踩着拉船的绳子,身轻如燕一般,抓着唐钰的衣领把他拎回岸上,舒鸿宇动作实在漂亮,不过眨眼的功夫,身上竟是滴水不沾。
    众人惊呆了,似是没有反应过来,又似是被舒鸿宇恍若谪仙一般的身姿所迷,湖边静了一瞬。
    “啪”一声,众人才回神便倒抽一口凉气,竟是唐宁狠狠打了唐钰一巴掌。从唐钰出生,不管唐钰闯多大的祸,唐宁可从没动过儿子一根手指头。
    唐宁盯着唐钰,牙咬得死紧,眼眶隐隐泛红,看着颇有气势,其实心里已经有些后悔了。只是,这一巴掌他实在是控制不住,他总算是尝到了什么是乐极生悲,一瞬天堂一瞬地狱了,刚刚唐钰跳水那一刻,他心都揪了起来。
    正在众人被这一连串的动作搞得发懵的时候,平日在唐宁面前怯怯的徐莲竟然一把推开了唐宁,扑到唐钰面前,紧紧抱着他道:“钰儿,你冷不冷?鸿宇快来给钰儿看看,炉子,炉子呢?”
    她这一说,众人终于反应过来,把唐钰抱回屋里,生炉子,找衣服……
    不一会,刚刚还一片喧闹的湖边就只剩下唐宁和舒鸿宇。
    舒鸿宇上前拍拍唐宁的肩膀,“哥?”
    唐宁回过神,看到舒鸿宇担忧的目光,不由道:“你怎地还在这里,钰儿没事吧?”
    舒鸿宇看出唐宁似有悔意,也明白他担心,“没事,我刚刚就给摸了脉,虽说钰儿小时身体弱,可这么些年调养下来,身体比别的孩子好得多,他只下去沾了沾水,我保证他连个喷嚏都不会打。”
    说着便拉着唐宁往唐钰那里去,“虽是如此说,他也总算是受了点惊吓,我一会去给他开副安神的药喝喝。”
    唐宁听了脸色好看不少,随即又变得恶狠狠的样子道:“就该让他病一场,吃点教训才好。这孩子也太没数了,现在才几月份,就敢往水里跳,没脑子么?”
    舒鸿宇呵呵一笑,声音如空谷清泉,却带上了几分温暖,道:“是,是,我一会多加点黄连……”
    两人边走边聊,渐渐远去。
    小黑好不容易拉满白帆,这小机灵鬼竟还知道打结拴好,正好一股风吹过,把船吹了老远。
    小黑见船动了,很是兴奋,叽叽叫着看向岸边,求褒奖。
    咦?人呢?唧唧――不要啊――它怎么上岸啊!
    ☆、第八十章 詹事府
    唐宁搂着怀里哭的稀里哗啦的小肉团,有点不可置信,这是他家嚣张跋扈,从来不哭的小霸王?
    这小子从他进门就抱着他哭,死活不松手,瞅着他的小眼神像是要被抛弃的小动物一般,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唐宁进门时就深刻反省过自己以前的教育方法是不是走错了方向,现在他更加肯定,他错了,大大的错了,这小子不需要怀柔的手段,这小子就是欠揍。
    早知道一巴掌能有这么好的效果,他早就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了。
    唐宁把哭着睡着的儿子小心放回被窝里,揉了揉脚边趴在踏板上的小金小银,它们的毛已经烘干,只是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这会也眯起了眼睛。
    唐宁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屋中熟睡的小孩,悄悄阖上门,留下一室安宁。
    外面已是傍晚,古朴的屋瓦,走廊的栏杆,青葱的树木,全都被镀上一层金黄。
    养儿方知父母恩,前世他也做了许多蠢事,难怪父亲会那么气急败坏……
    唐宁沿着走廊缓缓踱步,看着对面古色古香的屋子静立在漫天红霞中,唐宁忽然产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在这一刻,他彷徨了,觉得心无所归。
    春末的凉风吹过他的脸庞,他的衣袖,唐宁住了脚,一种苍凉侵袭全身。
    这一刻,唐宁悲从中来,想大哭一场,因为他想起了前世钢筋水泥的世界。
    尽管他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二十年,尽管他拥有了挚友、亲人、恩师、爱情……,可前世那个淡绿色的别墅骤然占领了他的心房,那里有他的房间,有他的父亲母亲,有他的画室,还有摆在客厅的钢琴,母亲每天清晨都会弹一首舒缓的歌,把他从睡梦中唤醒。
    原来,他的内心深处,一直把前世的家当做最后的归属,不管他有多讨厌那个家,不管他对父亲有多少埋怨,家就是家,父亲就是父亲。
    唐宁仍然记得父亲第一次打他的时候,他满腔怨愤;如今他回想起来却是满腔苦涩。他之所以那般宠溺唐钰,除开怜他失母,也有父亲的因素。
    他不想像父亲那样对待自己的儿子,他想要个慈父,所以他就对唐钰慈爱,哪怕不得不摆张黑脸,也仍然舍不得动儿子一根手指头。
    而此时,在他控制不住打了唐钰后,他便明白了父亲当时的心情,原来打骂也是一种爱。他那时不能理解父亲,可唐钰却感觉到了他的爱,所以唐钰才没有愤恨,反而对他更加亲近了。
    想到这,唐宁不禁露出一抹苦笑,他竟然连九岁的儿子都不如,这样敏锐的善良,也许是遗传自程姐姐吧。
    说来,他一共有两个父亲,这两个父亲都对他倾尽了全部的父爱,可他却全都辜负了。如果可以,他多么想回到前世,回到过去,好好的在父亲面前尽孝,说些软话。可惜,一切都不能重来了。
    唐宁正怅然着,就听小厮过来回报说是两个老太爷回来了,听说唐钰出了事,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往这里赶。
    小厮还没说完,唐宁便看见走廊尽头,吕大夫和程先生匆匆走来。
    唐宁赶紧收拾下心情,拦住这两爱孙心切的老头,并且把他们带到书房,严肃讨论针对唐钰小朋友未来棍棒教育的政策。
    三月里往冰冷的湖水里跳,这种行为已经二到连吕大夫和程先生都不能厚着脸皮给自家小孩找理由了。
    吕大夫和程先生都不是毫无原则的人,他们本就不是那种性格和软的人,只是在对待唐钰的问题上,有些关爱过度。爱女如命的程先生就不说了,吕大夫也一直是极其喜欢小孩的,何况唐钰还是他亲自从母亲肚子里抱出来的呢。
    所以他们心里虽然知道过度溺爱孩子是不对的,可平日的行为却是非常纵容的。
    可这次的事情,却给他们兜头倒了盆冷水。若是唐钰跳水的时候没人在旁边可怎么办?这小子岂不是就糊里糊涂的送了命?到时他们后悔都来不及,这么一想,他们便也调整了心态,下定决心好好把唐钰掰过来。
    唐宁看着两个老人严肃的神情,心中满意。他马上就要上任,说不定很快就要卷入夺嫡的争斗,肯定没时间关心唐钰的教育。唐钰的教育惟有交给家里这两个人,只要他们不溺爱,对于这两老头的育人手段,唐宁是十分放心的。别的不说,但看他自己和舒鸿宇,不就是这两老头教出来的么。
    第二天,唐宁起了个大早。
    对着西洋镜,唐宁看着镜中漂亮得过分的脸蛋,摸了摸下巴。他今年已经二十四,是不是应该开始蓄须了,否则这张脸拿出去没有半分威严,怎么做事啊。
    时间不多,唐宁也没多想,再次瞄了眼镜中穿着大红官服的自己,他本来就长得好,平时穿着素净还能压得住,这会穿了个大红色,配上这张脸,顿时有种艳若桃李的媚态。
    唐宁想了想,又回身从抽屉里挑了个羊脂白玉的玉佩缀在腰带上。本来有些张扬的气质,立刻温润了不少。
    詹事府在无逸斋旁边,无逸斋是皇子读书的地方,因此这两个机构都在皇宫里,不过是在皇宫的外围,离西华门很近。
    唐宁新官上任,总是要勤快些,唐宁便带着昨天和官服一起送来的腰牌,早早到了詹事府。
    詹事府并不大,是个小四合院,门盖得倒是颇有气势。唐宁进去的时候,里面只有几个小太监在打扫,整个院子看上去清清爽爽的,让人看着就舒坦。
    唐宁有些紧张的心情不由放松了些,不管怎样,有个好的工作环境总是个好的开始。
    此时,天光还没大亮,趁着同僚还没来得功夫,唐宁便去找那些小太监聊天,又把早已准备好的赏钱发了下去。
    詹事府的原本是负责太子事务的机构,这些事务包括太子东宫的内务,东宫节日表笺文式的撰拟颁发,太子的章奏,暗地里还有太子的心腹幕僚等等,几乎囊括了太子所有的需求。
    原本詹事府该是个颇有些实权地方,里面官员也该有些能臣干吏;可惜随着几十年的慢慢演变,如今的詹事府就成了皇子的老师任职的地方。
    能做皇子老师的人大都有些才名,为人也清高,如何能看得起这些小太监。因此这些小太监看到竟然有个穿着官服的,长得还和林詹事很像的官老爷,和颜悦色的和他们说话,且他的语气里也没有一丝轻视之意,有林清羽的冷脸在前对比着,他们立刻受宠若惊。
    接着又见那官老爷郑重给他们打赏,与别的官老爷随手一扔,连眼角都不瞟他们的打赏多了不知多少尊重,于是他们便对唐宁也亲切了不少,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也都热情地给唐宁介绍了许多詹事府的情况。
    这些小太监虽然不懂公事,可府里那些官老爷的性情背景却是摸得门清。
    “李主簿每天上班就喝茶,只爱龙井,别的什么都不干,就是看看书,睡睡觉,反正人家年纪大了,全当养老。”
    “司主簿正职是翰林院侍讲学士,每天就过来点个卯。”
    “张洗马工作很认真,虽然只是个掌管书籍收藏的,可每天都要整理书籍,闲了就看书。但他为人和善,您若是想看书,可以到他那里借。”
    “丁府丞不太好亲近,和大皇子倒亲近,听说他是大皇子的表叔……”
    唐宁笑眯眯地听着,心里却是把小太监说的和他打听的对照对照,互通有无,渐渐地便对整个詹事府的情况有了底。
    很快,天色大亮,詹事府便来了第二个人,正是林清羽。
    那些小太监一看的林清羽,立刻缩缩脖子,作鸟兽散。
    唐宁站在院子中央,笑盈盈地对林清羽行礼。
    林清羽正职是大理寺卿,兼任太子太师,隶属詹事府。只是大昭没有太子,太子太师只是个名头,负责教导皇子。詹事府的官职责任已经不甚明晰,几十年下来早就是一笔烂帐,反正没人管,上头便也这么糊弄着。
    林清羽冷着一张脸,对着唐宁点头,示意他跟着自己。
    唐宁看林清羽冷脸惯了,对林清羽了解渐深,知道他很满意自己的表现,便心情很好地整整衣衫,跟着林清羽进了正厅。
    林清羽办公的地方在正厅东厢房,占地颇大,南北都有玻璃大窗户,光线好又通风。鉴于他穷讲究的性子,办公室布置地十分雅致,两个大书架倚靠着东西两壁墙,门口有个种着藤蔓的花架挡住外面的视线。
    西北角有个小榻,南边的大书桌上摆着的都是林清羽惯常用的文房四宝。
    林清羽没有坐到书桌后的太师椅,而是坐到旁边待客用的小几旁,唐宁摸了摸几上的茶壶,见是热的,便给林清羽倒了杯茶,又给自己倒上。大昭崇尚节俭,官员办公时是没有端茶递水的小厮的,小太监也没有。
    按说像林清羽这种精致的办公室也不应该有,但林清羽是牛人,他这个办公室摆了十多年也没人敢说什么。
    林清羽抿了口茶,淡淡道:“你可看过詹事府的官职?”
    “看过,詹事府官职共有四十九位,左右詹事二人,副詹事二人,詹事丞二人……”
    林清羽放下茶杯,摆手制止唐宁继续往下背,道:“我要跟你说的不是这些,我的副手应是太子少师,只是如今没有太子,整个詹事府只有一个太子太师,少师、少傅均无人任职,就算有人任职,正二品的官,你也不够资格。”
    唐宁嘴角一抽,舅舅太会打击人了,低头,续茶,作聆听状。
    “如今詹事府管理混乱,詹事于大人年老不管事。副詹事二人,各自教导皇子,詹事丞除了你之外,还有一个丁九功。想必你对他已心中有数。”
    唐宁点头称是。
    丁九功是大皇子的表叔,丁家少有的凭本事考上来的举人。说是表叔,其实按照礼法来说,林家才是大皇子正经的表亲。但怨箦和大皇子抬举丁家,别人也就卖个面子。
    按说举人是没办法坐到正六品这个位置的,不过丁九功是大皇子推荐的,又不是什么实权职位,吏部的人乐得给大皇子一个人情。
    “丁九功也是我的副手,原本詹事府丞应是管理东宫内务,负责奏章、书录、翻译等事的。不过这些只是书面上的,现在府丞负责给皇子们解惑,抄录,杂务等等。总之,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林清羽平日话少,今天一口气讲这么多,早就不耐烦了,最后干脆一句话总结。
    正好林清羽这边说完,那边丁九功的笑声就传了进来。
    唐宁忙起身到门口相迎。
    “这位就是唐大人了罢?果真是一表人才啊,在下丁九功,哎呀,使不得,我们是同僚,唐大人何必如此客气,说来唐大人乃三元及第状元,丁某不过是区区一举人罢了,如何受的唐大人的礼。”
    唐宁嘴角一抽,他不过是敬重前辈,先行了平辈礼,怎么到了丁九功嘴里好似是个大礼似的。
    丁九功刚说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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