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林子璋被人欺负。
    于是唐宁脚下打了转,随着他的走近,那些人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这是翰林院的东西,怎么能任由你拿回家用?”
    “不告而取谓之窃,林探花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不,不是――这事乔涵韵的――”
    “笑话,你哪知眼睛看出这砚台乔涵韵的了?就算是乔涵韵的,你是他什么人,凭什么拿他的东西?”
    “就是,不管是谁的,放在翰林院,就是院里公用的!”
    此刻,唐宁已到近前,越看那些人越觉得熟悉,他努力搜索了下,这些人可不就是当初乔涵韵那些跟班么?
    乔涵韵出事那会,他们躲得比谁都快,这会却欺负起唯一真心待乔涵韵的林子璋来,他们,该不会就是嫌弃林子璋太有情义,衬得他们愈发不堪吧?
    想到这,唐宁也不禁怒上心头,大声道:“怎么回事?”
    ☆、第八十三章 打架
    毕竟是在清贵的翰林院,那些人也清楚自己所作所为非文人风骨,此时听得怒喝,都心虚地噤了声,转头看向来人。
    见得是唐宁,那些人稍稍松了口气,却也没有大意。毕竟唐宁虽然不是翰林院的人,可品级比他们高,而且后台硬,前途也好,他们也不好怠慢。
    唐宁皱着眉,再次问道:“怎么回事?子璋,你过来。”
    其他人见唐宁招手,不便阻拦,只得让开一条道,林子璋低着头,不敢看其他人,一溜烟地窜到了唐宁身后。
    唐宁转身见子璋红着脸,嘴唇动了动,始终说不出缘由,只得抬头,再次看向那帮人。
    那些人倒也有些眼色,只听其中一个人出头,道:“唐大人,这林大人太不懂规矩了,翰林院的东西岂能随便带出去?”
    其他人见有人开口,也你一言我一句地把事情交代了个七七八八。
    唐宁沉着脸,心中思忖这事不好办,林子璋明显理亏,唐宁做事一向是站在占理的一方,现在倒是有些不适应了。
    不过,林子璋此举倒也情有可原,说来不过是一块砚台,就算是个好砚台,也不能这般上纲上线。
    于是,唐宁便道:“不管怎样,这块墨是乔涵韵的,就算他不在了,也没有哪条规定说这墨就充公了。再说,就算林大人违反了规定,这事也该交给学士大人评判。”
    其他人无可辩驳,见唐宁已然带着林子璋朝着掌院学士那里去,几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犹犹豫豫地跟上。
    无逸斋,自唐宁走后,屋内只剩林清羽与凤雏二人。
    林清羽目光看向窗外,丝毫不看凤雏的反应,似是自言自语一般谈起帝王之术。
    “凡帝王者,自身学识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乃识人之明,用人之术。此外,若想做那盛世明君,长远的目光,卓绝的见识,宽广的胸襟,信任属下的气度,一个都不能少。”
    说到这,林清羽顿了顿,凤雏背脊挺得更加笔直。
    “这些相信你早已看过,心中恐怕也早已揣摩通透。”林清羽话锋一转,并没有如凤雏所想那般继续谈帝王之术。
    “二殿下可曾登高过,可曾见过一览众山小的景致?”
    凤雏微微摇头,“我自小身体不好,不曾爬过山。”
    “其实这朝堂好似一个棋盘,官员乃棋盘上的棋子。只是这棋子不只有黑白二色,也不是冷冰冰的物件,他们各有自己的盘算,并且根据自己的权衡而决定染上什么样的颜色。
    若二殿下站在高处,一眼望去,那些棋子是什么颜色,哪些颜色多,哪些颜色亮,甚至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样的关系都是一目了然。”
    凤雏看着林清羽,眼中迸出奇异的光芒,“然而有些棋子是被迫染上某种颜色的。”
    “被迫也好,自愿也罢,这决定终究是他自己下的,这颜色也终究是染上了。但是,二殿下也可以给他们染色。”
    “这是如何说的?”
    “统观大局只能帮助殿下判定形势,确定方向而已。至于要如何走向这个方向,却是需要二殿下放下自身立场,做一回棋子,甚至二殿下也可以把自己当做其中某个棋子,思他所思,感他所感。站在他所在的位置上,感受他周围的棋子,了解他与别的棋子不为人知的关系。
    待二皇子完全掌控他的思路后,他在何种情况下才会决定染上二殿下的颜色,二殿下岂会不知?”
    “然,棋子那么多,我怎么可能一一了解?”
    “古之将领,手下士兵十万,他们却能历数其所有姓名来历。殿下,非不能,乃不为尔。况且,有些棋子染了一个,就是染了一片。”
    “老师所言极为精妙,只是,为何老师教了我兄弟三人十数载,雏却从未听先生说起过这些帝王之术,朝廷形势呢?以往老师可是只会教我们圣人之言的。”
    凤雏一双漂亮的大眼光芒闪烁,仿若浩瀚的星空,此刻这双眼却似要把眼前之人吸入眼底一般。
    “之前,雏就一直奇怪,为何老师突然说起实务,如今更是连政事也提起。老师是下定决心,只教我一人了?”
    林清羽依旧看着窗外,道:“我教什么,你听着便是。”
    凤雏低低一笑,突然起身绕过矮几,坐到林清羽身旁,伸手抚上林清羽的衣袖,暧昧道:“老师已经决定,在这清冷似雪一般的衣衫上,染上我的颜色了么?”
    林清羽终于收回视线,抽出衣袖,看向凤雏,目光清亮坦然,“怎么?我相信二殿下能登上高处,二殿下反倒不相信自己么?”
    凤雏因体弱而略显苍白的小脸上,竟反射出几分活力的光彩。
    得到林清羽的支持,对于凤雏来说不仅意味着他得到了一个重量级的砝码,更意味着他与大皇子几十年的争斗终于赢了一筹。
    他与大皇子从娘胎里就注定了一世争斗,至死方休。等他们出生后,因为母亲,因为斗气,因为利益,因为他们自己,他们开始互相比较。可惜,景乐皇帝对他们一致漠视,无从比较,也无所谓争宠。而各自母妃身后的势力,这些与他们自身的才华毫不相干。
    直到他们六岁启蒙的那天,林清羽仿佛从天而降。他绝世的容姿,他渊博的学识,他威严的气势,强势插进了两个幼童的心里。自此他们终于找到了可争之物。
    他与大皇子很少见到自己的父皇,对于父亲的认知从来都是模糊一片。直到林清羽的出现,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满足了他们心中对于父亲所有幻想。
    然而,这种幻想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他么年纪的增大,渐渐变了味……
    凤雏感觉此刻的自己飘乎乎的,虽然林清羽只是政治上的站队而已,与他所想相距甚远,但甚少得到老师夸赞的凤雏仍然得意非常,大皇子还是老师亲外甥呢,照样被他打败了。至少他还有一丝丝的可能,大皇子却是连这点希望都没有了。
    有的人就是不禁想,凤雏正心里埋汰自家大哥呢,凤维就已经跨进了无逸斋的院门,远远冲着丁九功挥手,让他不必通报。
    本来丁九功是得了嘱咐守门的,但谁让他是大皇子的人呢,自然是听大皇子的。
    别看凤雏外表懦弱单纯,他其实是个心机十分深沉的人;反倒是聪明外露的凤维,心里却没什么弯弯绕绕。
    因此,虽然凤雏被砸了这么大一个馅饼,但他表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地与林清羽对视,但是下一刻,他就做了一个最冲动的决定,机会千载难逢,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于是他捧起林清羽面前的茶杯,放在手中把玩,悠悠道:“非也,若是他人跟雏这么说,雏自是相信的,只是老师一贯严厉,如今却这般温煦,雏只是受宠若惊罢了。”
    说着,他竟把茶杯凑近唇边,仰头喝干,在林清羽的瞪视下,竟然笑着伸出粉嫩的舌尖在精致的茶杯边沿舔了一圈。
    亏得他长了张娃娃脸,这么猥琐的动作,竟硬生生多了几分俏皮的味道。
    “老师可知,我有多想得到老师的夸赞,老师平日哪怕多看我一眼,我都能激动地睡不着觉。可惜,老师素日不苟言笑,威严甚重,幼时我仰慕老师风华,几次想亲近,都被老师推开。
    记得有次,我在舅舅家看到表弟坐在舅舅怀里练字,心中很是羡慕,想着若是老师也愿意这般搂着我练字,哪怕只有一次,我只愿这般死在老师怀里。”
    说着说着,凤雏大大的眼眶竟盈满泪水,看着林清羽的眼神满是委屈,这番动作若让别的二十来岁的青年来做,那是极端别扭的;偏偏凤雏仗着少年的外表,一番动作愣是显得十分单纯无辜,真似一个撒娇的小孩一般惹人怜爱。
    可惜,他撒娇的对象是林清羽,林清羽只在最初的时候愣了一瞬,这会早就恢复面瘫脸,甚至比平日更加寒气逼人。
    凤雏见林清羽没什么反应,心中不甘,不待林清羽开口呵斥,便接着道:“老师教了我十数载,我也只是在刚刚才摸到老师一片衣角,老师是嫌弃我么?老师是真的不懂我的心,还是老师的心是玉石做的么,这般冰冷无情……”
    随着凤雏一声声似哀怨死控诉的质问,他越来越逼近林清羽,最后他干脆按在了林清羽胸口,那细瘦的手掌意外的有力,竟压得林清羽一时推不开他,也抬不起身。
    林清羽终于皱起了眉,正要开口,然凤雏丝毫不给他机会,反正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干脆心一横,道:“不管老师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今日一定要让你懂!”
    说着他整个人趴在林清羽身上,压住林清羽,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吻上他肖想依旧的红唇。
    林清羽努力撇开脸,眉头深皱,多年平静似冰的神情终于维持不下去。
    就在他挣扎推开凤雏的时候,“砰!”一声巨响,雅室的门被人硬生生撞倒,大皇子凤维一脸怒气,双眼通红地瞪着屋内两人。
    巨响后,满室寂静,只有凤维粗重的喘息声应和着屋内剑拔弩张的气势。
    “你!凤雏,你竟敢趁我不在,对老师动手,你是什么东西,敢抢我的人!”凤维一把揪起凤雏,孔武的身躯丝毫不费力地把凤雏细瘦的身体拉离地面一寸。
    凤雏满脸通红,不是羞得,是怒的。他等了十几年,好容易有这个机会,这个勇气更进一步,在心仪之人面前诉说爱意,却硬是被眼前这个宿敌生生破坏了。
    凤雏一双大眼此刻因为怒视,更是大得骇人,他也不甘示弱地掐住兄长的脖子,想到自己从出生开始受到的各种阴谋算计;想到自己明明是尊贵的嫡子,却愣是被凤维这个卑贱的莽夫压得几十年抬不起头,甚至还要刻意忍让讨好于他;想到他仗着是林清羽的亲外甥,与自己争抢林清羽的宠爱,凤雏就恨不得啖其肉,噬其骨,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平息他内心的怨愤!
    而凤维受到的冲击更是不小,他万万没想到平日那唯唯诺诺的病秧子竟然敢趁着他不在无逸斋的时候,近水楼台先得月,做了他梦里无数次想做却终究没敢做的事。
    他没想到他竟被自己一向看不起的弟弟暗地里捅了一刀,这还是他那个懦弱无能的弟弟么,明明是头披着羊皮的狼崽子。
    嫉妒,不甘,愤怒充斥着他的胸膛,撑得他几乎爆炸,他想大吼,想揍死眼前阴险卑鄙的小人!
    于是两兄弟终于撕破了脸皮,在他们一直努力讨好的老师面前,不顾形象地扭打在了一起。
    “都给我滚出去!”
    林清羽额上青筋暴起,满面阴沉地整理好衣服,手指着门外……
    门外,唐宁抱着一堆资料,尴尬地站着……
    他为了林子璋的事在翰林院拖了不少时间,好在今天当值的掌院学士与他交好,要不然他这个离了翰林院的人也不能只说了一声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进去拿东西。
    在带着林子璋与掌院学士交代原委后,学士大人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训斥了林子璋一顿,至于那砚台归属,实在是情况特殊,规定里面并没有明确提到。以前也有人遗留东西在翰林院的,大家都默认是公用的,但真拿到台面上说,也是理亏的。
    最后还是由林子璋出钱赎买了这个砚台,当然林子璋没带钱,唐宁代付了。
    唐宁没想到等他回来,却正好撞到了更大的麻烦,虽然他才到,仅仅看到两个皇子打架,但直觉告诉他,眼前三人的关系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唐宁不禁懊恼,早知道他就不要赶时间来着,丁九功这个老狐狸,竟然自己躲走了,也不给他提个醒儿,成心让他撞见这个尴尬场面,以后两个皇子见到他,心里怎能不留疙瘩。
    唐宁正暗自骂着丁九功阴险,丁九功就缩头缩脑地上来了。他期期艾艾地看向怒意未消的凤维,“大殿下,赵大人还在外面等您呢。”
    凤维这才想起,他今天本就是有事,顺路路过无逸斋,才想着进来看看的。到底是自己的事重要,如今他还没坐上那位子呢,弟弟眼看着也不是好鸟,如此,有的人就更不能怠慢了。
    想到这,凤维只得愤愤整理下衣服,瞪了弟弟一眼,没敢看林清羽脸色,一甩袖走了。
    丁九功尴尬地站在一边,心虚道:“要不要找人收拾收拾?”
    李清羽哼了一声,显然对他对没有通报大皇子的来访十分不满。凤雏也脸色阴沉,但他很快就恢复了脸色,淡淡点了点头。
    丁九功连忙下去找小太监上来收拾,这一下去就没上来。
    唐宁暗暗唾弃了他一把,待小太监收拾完毕,屋里恢复整洁,气氛也渐渐回归平静。
    唐宁连忙招呼两人,刻意带着几分热络的介绍起自己的图表法。
    唐宁一反平日淡定儒雅的姿态,几乎是唾沫横飞,“总之,从我刚刚算出来的百分比看,虽然赋税增多,可百分比却下降了。我敢肯定,雍州一定是瞒报了不少人口,收成等数据。”
    随着唐宁的讲解,林清羽和凤雏也渐渐忘了刚才的尴尬,被唐宁的新式算法所吸引,两人见识不比唐宁少,很快就接受了阿拉伯数字,并且提出许多提问,有的甚至不待唐宁解释,他们自己就想通了。
    外面已经黑透,三人不得不暂时搁置,待明日再来讨论。
    凤雏心情貌似很好,提出请他们二人吃饭,若是在以前,林清羽肯定会想也不想的拒绝。可是那是以前,以前他无欲则刚,现在则不然,为了报仇,林清羽也不得不有所顾虑,最后终是答应了。
    凤雏和林清羽先行一步,唐宁要先留下来整理被翻乱的资料,这些东西可不能随便给人看,也不能还回翰林院,只能带回家了。
    也许是还在生丁九功的气,两人都拒绝了丁九功的灯笼,也不要小太监,自顾自地离了无逸斋。
    无逸斋外面就是城墙,这里没有宫灯,偶尔有侍卫打着灯笼走过,短暂的光亮过后,黑暗显得更加浓郁。
    黑暗中,凤雏再次拉起林清羽的手。
    林清羽触电一般的愤然甩开,压低的声音里隐含怒意,“二殿下这般不知礼数,就不怕我转而看中大殿下么,要知道,他可是我外甥呢。”
    “不怕,就是因为知道老师不可能投向大哥,我才这般死皮赖脸。”凤雏的话语里带着几分笑意,甚至还有些撒娇之意。
    而林清羽却听出了话音,林宛瑜之事,凤雏应该有所了解。
    黑暗中,林清羽冷冷地勾起了嘴角,这个二皇子,今儿个可给了他不少意料之外呢……
    ☆、第八十四章 离别
    唐宁满身酒气回到府里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唐府老的老,小的小,睡得都挺早,平时这个时候府里早就漆黑一片了。
    可唐宁进门以后却发现,今晚府里竟是灯火通明,他心里顿时有些惴惴,不知出了何事。
    正在此时,陶管家拎着个灯笼,小跑着迎上来,他先是匆匆行了个礼,才凑近唐宁,小声道:“老爷,我跟您说个事儿,您也不要太伤心,小金和小银今儿个没了。”
    唐宁捧着资料盒子的手一抖,几乎抓不住,陶管家连忙接过盒子。
    唐宁的声音有些抖,急问道:“什么没了,怎么没了,今早上还好好的呢!”说着便往里快跑。
    陶管家后面追着道:“老爷,天黑,您看着点脚下,小金和小银那是年纪大了,别说是狗了,便是人都有这么一天的,您别激动,它们也算是喜丧了。”
    唐宁只觉鼻子酸酸的,当初把两个小团子放进书箱的触感仿佛还在,谁承想它们竟已经老死了。
    在别人家,狗死了就死了,找个地埋了就算是主人家仁德,可唐家不一样,不用人吩咐,陶平早早就特意选了个房间,给两只狗做了个小灵堂。
    陶管家领着唐宁来到门外,原本还很急切的唐宁在这一刻却步了,当初球球死时的情景一下子冲进脑海,他有些不敢面对。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还是鼓足了勇气踏进了这小小的灵堂。
    入眼就是他给小金小银画的油画,油画中两只狗互相依偎的睡着,就如他们现在在棺材里一样。
    这个小棺材是唐木做的,小金和小银早就老了,大家也早已做好准备,只是突然接到消息,唐宁还是十分难受。
    陶管家看唐宁扶着小棺材,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也不好在这打扰,正待离去,却听唐宁突然问:“小金头上怎么有伤痕?”
    陶管家住了脚,想了会说辞,才道:“今儿个中午,吃完饭,大家都午睡的时候,小金突然狂叫不止,以头撞柱,我们听了动静过来后,才发现原来小银竟是睡死了,小金发现后便哀嚎不止,不停地撞柱,等我们来的时候,已是来不及救它了……”
    “哎。”唐宁长叹一声,黯然半晌,又问:“家里其他人可好?钰儿可有事?”
    “都挺好的,小少爷哭得很厉害,这会哭累了,被老太爷带去睡了。”
    唐宁伸手,抚摸着棺材里两个僵硬的身躯,它们的毛早就不亮了,也不柔软顺滑了,摸起来硬硬的刺手。
    一滴泪落在上面,唐宁低下头,另一只手胡乱一挥,陶管家悄没声息地退了出去。
    许久,一只手搭上唐宁的肩膀,唐宁抬头一看,只见舒鸿宇正眼含担忧地看着他。
    舒鸿宇的目光特别温柔,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唐宁一下子垮下肩膀,倚靠着棺材坐下,舒鸿宇也随之坐下,两人靠在一起,默默地缅怀曾经。
    良久,舒鸿宇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个毛茸茸的小东西,道:“小黑今天可是伤心坏了,我还从没见过猴子哭呢,今天却见到了个泪猴。”
    唐宁见到小黑,沉痛的心总算有了丝舒缓,他伸出手指,抚了抚它的小脑袋,道:“它也哭累了?”
    “没有,我怕它哭多了伤身,给它嗅了安神香。”
    唐宁突然问道:“猴子能活多久?”
    舒鸿宇默了下,道:“一般二十年吧,有我在,让它多活十年不是问题。我还见过一个活了四十年的猴子呢。”
    “三十年,三十年后我才五十四岁。”唐宁幽幽叹道。
    舒鸿宇又默了,他是真的不太会安慰人,憋了半晌,他又从怀里摸了个黑块递给唐宁,本来是想讨他欢喜的,这会只能拿来安慰了。
    “这是什么?墨?”唐宁疑惑道。
    “是药墨,最近刚试验出来,给小黑用的,师傅开的方子,我熏在墨里,平日小黑舔也好,睡在上面也好,对它的身体都有好处。”
    “我怎么闻不见药味?”
    “就是要闻不见,要不然小黑不爱舔。”
    唐宁收起墨,拍了拍舒鸿宇,“你有心了。”
    舒鸿宇不好意思道:“这墨是试验品,不是什么好墨,你明天选几个小黑喜欢的墨给我。”
    “嗯。”虽然舒鸿宇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可唐宁心里还是舒服许多,接着他又想起舒鸿宇习惯早起,平时这会早就睡了,随即道:“时候不早了,你也去睡吧,我没事。”
    “三哥,你也早点休息吧,看样子你喝了不少酒,我先扶你回房,一会喝完醒酒汤再睡。”
    唐宁这才觉得头有点晕,今天喝得真的有点多,初闻噩耗的那股子力气去了以后,唐宁竟感觉自己站不起来了,只得任由舒鸿宇拉扶着起来。
    舒鸿宇见唐宁实在站不住,干脆背着他往卧房走。
    唐宁趴在舒鸿宇背上,头枕着舒鸿宇的肩窝,鼻尖满是舒鸿宇身上特有的淡淡的药香味。
    唐宁有些迷糊,不知不觉他的胸口就被舒鸿宇宽厚的背暖热,唐宁蓦然觉得从前那个蹲在门后的小不点终于长大了……
    宿醉的后果十分严重,唐宁第二天头疼的很,反正他心情不好,也想好好安葬小金小银,于是他索性派了管家去詹事府告了声假。
    伴着朝霞,唐宁带着府里的人把小金小银葬在了花园里,没有立碑,只种了两棵桂花树。
    唐钰一直蹭着唐宁的腿,唐宁走哪他跟哪,唐宁便带着他来到书房。
    他拿起炭笔,在纸上打草稿,不一会儿,小金小银活泼矫健的身姿便跃然纸上。
    唐钰扒着书案,又抹起了眼泪。
    唐宁叹口气,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把唐钰抱起放在自己腿上,左手轻轻地擦掉他的眼泪,温柔道:“我们家的小霸王居然也会哭啊,是谁说男子汉流血不流泪的?”
    “爹,小金和小银是不是因为跟着我跳水里,才会死的?”唐钰抽噎着问。
    唐宁手一顿,随即揉揉他的脑袋,坚定道:“不是,小金和小银是年纪大了,它们老了,总有离开你的一天的。”
    唐钰把脸蹭到唐宁胸口,死死搂着他的腰,惶惶道:“那爷爷和外公也老了,他们也会离开我么?爹爹也会离开我么?鸿宇哥哥呢?”
    唐宁怔然,他发现他对儿子的教育还是不对,要么一味纵容,要么一味严苛,他从来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去看待唐钰,却真的没有去好好了解他的内心。
    本来,安然和安钺的离开已经让唐钰少了玩伴,自小如母亲一般照顾呵护他的徐莲又跟着走了,现在从一出生就伴着他的小金又死了,唐钰心里怎么不会不安,怎么不会伤感呢。
    最近唐钰安静了很多,唐宁本以为是吕大夫和程先生教育得好,如今看来,也许更多的是因为徐莲和唐木一家的离开吧,离别总是催人长大。
    唐钰久久没有得到答案,不由更加不安,昂起小脑袋盯着父亲好看的下巴。
    唐宁连忙安抚地拍了拍唐钰,他是真不想和儿子谈这么沉重的话题,于是他只能安慰道:“不会,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你可别忘了爷爷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大夫,专门保人长命百岁的,有他在,我们大家都会长命百岁。”
    唐钰终于笑了起来,指着面前的画纸道:“爹,我也想学画,爹教我好不好?”
    唐宁松了口气,逗他道:“你不是最爱行侠仗义,不爱画画的么?”
    “我听外公说,爹爹是大昭最好的画家,我是爹爹的儿子,怎么能不会画画,这样多给爹爹丢脸啊。再说,我学了画画,就可以把姨奶奶、大伯、哥哥姐姐还有小金、小银他们画下来,就像爹爹给我娘的画像一样,我也要把娘画下来,这样我就可以天天看见他们啦。”
    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感突然溢满唐宁的胸腔,他几乎克制不住的热泪盈眶,他的儿子,他这个调皮霸道的儿子,居然说出了这样懂事的话,唐宁不知道自己是该欣慰,还是该心酸。
    唐宁更感到愧疚和自责,是他这个父亲不负责任,竟没有发现儿子卸去了张扬霸道的外壳,内里其实是一个心思细腻又贴心的好孩子。
    他不应该仅是以一种教育的姿态来对待儿子,他是唐钰的天,是唐钰心灵的依靠与寄托,他更应该以平等的姿态,用心去倾听唐钰的心声。
    唐宁整理好情绪,耐心和儿子说话,“画画可不是个简单的事情,钰儿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和心思来练习,还要坚持,就像学武一样,这样钰儿就没有时间玩耍了,钰儿可真的想好了?”
    唐钰皱眉纠结了一阵,道:“我不能玩了么?也不能去湛哥哥家玩了么?”
    唐宁立刻发现自己表达有问题,连忙补救道:“当然可以玩,不过不能想玩多久就玩多久,要有时间限制,每天只能玩两个时辰,去湛哥哥家也一样。”
    说到这,唐宁突然想起来,自从徐莲走后,唐钰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镇南王府了,他自己也只是偶尔碰到谢白筠,两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加上身份有别,内宅怎样不管,至少他们两人表面上不宜过多亲近,因此他们说不上几句话便又匆匆分开了。
    正在唐宁考虑以后要多带着唐钰出去串门的时候,一个小厮大煞风景的跑进来,撞破了这满室温馨。
    “老爷,外面有个姓周的媒人求见。”
    唐宁本就不高兴被打扰,听了又是媒人,心里更加厌恶。
    这媒人都是狗鼻子不成,消息也太灵通了。以前唐府里没有女眷,吕大夫与程先生不管事,舒鸿宇是个没成亲的,唐宁早出晚归躲进无逸斋,媒人根本找不到人,这才让唐宁清净了几天。
    现在他不过是刚刚请了假,这还没到两个时辰呢,媒人就找上门了。
    可是媒人也不是好得罪的,他现在当着官,最重名声,心里再厌恶,面上也得和和气气的请人进来,最后还得好声好气的送人出去。
    于是唐宁只得放下唐钰,无奈地摆了摆手,道:“请周冰人到花厅等候,我这就过去。”
    不一会,唐宁便换了身见客的衣裳,风姿卓越地坐在媒婆面前。
    这媒婆装扮看着倒也干净利落,就是衣服颜色鲜艳些,粉扑得厚了些,香味浓了些,一双桃花眼年轻的时候应该很勾人,可惜现在眼角满是鱼尾纹,眼袋很大,眼球突出,看着像青蛙一样。
    唐宁不是以貌取人的人,看她眼神儿挺正,倒也给了几分好脸色,只是等这媒婆一开口,破锣嗓子直刺唐宁耳膜,唐宁额角青筋一下子暴出。
    “哎呀,不见不知道,这一见哪,可真是看花我这张老眼哪!唐大人比老婆子听说的可还要好看一百倍呢!老婆子这里先给唐大人道声喜呀!”媒婆一上来就双眼冒光地扯着个嗓子,把唐宁劈头盖脸的一夸。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人家还是在夸他,唐宁也只得接着话茬道:“周冰人客气了,本官何喜之有?”
    “啧啧,唐大人这样子,只要往外转一圈,这满京城有姑娘的人家还不得抢破头去,要说还是丁大人有眼光,一下子就看中了唐大人,这不想先下手为强,召您当他的乘龙快婿呢!”媒婆倒是个爽快人,一下子就点明来意。
    唐宁眼皮子一跳,淡淡道:“哦?敢问是哪位丁大人?说来本官有为同僚也是姓丁呢,莫不是他?”
    “哎哟,唐大人果然厉害,这一猜呀倒也差不离,虽说不是詹事府的丁大人,可也是那丁大人的堂弟。说来唐大人也该是听说过的,他呀可是工部主事丁匀丁大人,是大皇子殿下的表叔呢。”
    唐宁一挑眉,似笑非笑道:“哦,敢情还是皇亲国戚呢。”
    这媒人是个官媒,什么消息不知道啊,闻言,她立刻想起唐宁与林清羽不可说的关系,连忙尴尬道:“那怎么敢说呢,都是林家大度,让咱们说出来好听呢。不过,说实话,论血脉关系,这丁家可是货真价实的。”
    唐宁也不想过多纠结,有些不耐烦,可眉目间仍然一片和煦道:“不知周冰人想为丁大人哪个姑娘说媒呢?”
    “唐大人这就不清楚了,这丁大人只有一个掌上明珠,说来丁大人那可真是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这丁家姑娘长得那可真是明眸皓齿,与唐大人一起,那可真称得上绝配呢。丁家姑娘还未及笄的时候,媒人就快把丁家门槛踏扁啦,为了这掌珠的婚事,丁大人真是挑花了眼,又舍不得女儿早嫁,这不一拖就拖到了十九岁。按说,女儿家拖到这年纪,家里早该着急了,可丁大人倒不,一定要给自家女儿挑个最好的……”
    媒婆一张嘴巴拉巴拉直往外吐沫子,最后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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