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寒风,楼道里暖和许多,一冷一热的,因为毛细血管急速扩张,脸上不由自主地发起热来,红彤彤的,显出几分土气。
    当年她耽误到八点多才回家,王素敏打来电话告状,她被男人劈头盖脸一顿痛骂。如今虽然时间提前许多,家中气氛仍旧低到冰点。
    父母各坐在沙发一端,明明面对面,却谁也不看谁。祝梨梨没有说话,悄声绕过餐桌后便进了屋。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他们一家叁口最后一次同时出现在这间屋子的日子。再过几天,她和妈妈就会被这个男人赶出去,给那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新妻腾地方。
    这不是他第一次出轨,却是闹得最厉害的一次。与其说她不懂男人,她更不理解一次次原谅他的妈妈。但妈妈对她太好,她骂不出口,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小叁已经身怀六甲,在爷爷奶奶那边都已经过了明路,连姑姑姑父都知道,就只瞒着他们娘俩。祝梨梨知道他们一直想要儿子,却没想到他们会这么轻易地,因为一颗受精卵舍弃自己。
    离婚已成定局,就算妈妈不愿意她也会推他们一把。相比痛斥渣爹,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祝梨梨从袖子里掏出刚才顺来的翻盖手机,幸亏老男人刚刚追赶潮流,还不擅长玩弄科技,连个密码都没设。拍下他和小叁腻腻歪歪的往来短信,酒店宾馆发来的消费记录,把相册中的合照悉数转发,等将里面的信息搜罗一遍后,祝梨梨佯装去外面倒水,心满意足地将手机放回原处。
    眼见着时间距八点半越来越近,他们家离警察局不远,民警用不了半个小时准到,留给她操作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祝梨梨望着年轻了许多的妈妈和多年未见,正意气风发的爹,深呼吸,打破目前的僵局。
    “不就是离婚么?离,必须离,今天谁不离谁孙子。”祝梨梨瞪着男人,啐了一口,“就你也配说我妈?真会借题发挥,你是猴吗顺着杆子就往上爬,要不是外面那个贱人肚子大了,你算哪根葱来冲大尾巴狼?祝鸿途,你有没有良心,我妈在你穷的叮当响的时候跟了你,现在你抖起来了就想抛妻弃女,我看着你就恶心。”
    男人好面子,从未想过自己这个怂了吧唧不爱说话的闺女,此时连珠炮一样直言不讳地开骂,顿时瞪大了眼睛。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做的什么腌臜事,你是脑瘫吗?哦,不对,明明是你生的孩子才是脑瘫,你不是想要儿子么,你这辈子都生不出来!”
    大概是戳到了心中最挂念的地方,老男人气急眼了,直接一巴掌扇过来。他手下没有留情,祝梨梨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有湿热的液体流下来,火辣辣的疼。
    这一切来的太快太急,等祝妈妈反应过来时,祝梨梨的右脸已经肿起来了,猩红的血从耳道里往下滴。
    这一切发生的都太过突然,泥人尚有叁分火气,祝妈妈扑到祝梨梨身边,担心她右脸的伤,女孩被打了也不见停,言语间愈发刁钻刻薄,男人这次又想动手,妈妈护着她,几个人撕成一团。
    而就在此时,祝梨梨兜里的手机开始震动,她狠狠咬唇,跪倒在地。先前越打越勇的女孩当即抱着男人的大腿开始哭嚎,“爸爸别打了,别打了,呜呜呜呜……”
    半分钟后,家门被重重敲响。
    “开门!警察!”
    祝爸爸脸色骤变,防盗门打开,只见女孩鬓发蓬乱,脸上带血,哭得涕泪横流,见到警察仿佛见到了救世主,“警察叔叔救我!我爸要娶别人想打死我和妈妈……”她一边说一边撸起袖子和裤脚,露出青青紫紫瘀伤,两位民警看了纷纷皱起眉头。
    他们最初以为只是家庭矛盾,原本准备调解几句就完事,但是把孩子打成这样,都能评伤级了,显然不能轻了。
    祝梨梨在地上打滚,说头晕恶心耳朵痛,警察们当即把这俩爹妈带上,扶起孩子去医院。
    一路上警灯闪烁,车辆畅通无阻。
    夜深只有急诊可看,大夫经验丰富,望着被警察护送来的小姑娘,已经猜到了几分。
    “鼓膜穿孔,这几天千万别沾水,先不开药了,一周后再来复查,要是还不好……天啊,这,这怎么还有这么多伤!”她皱着眉盯着那个手足无措的中年男人,“孩子犯了错可以教育,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咳,警察同志,医生,这孩子也是实在不听话,我,我也是气急眼了,才打了她一巴掌,男人没个轻重,不过其他的伤真不是我打的啊……”
    祝梨梨当即戏精附体,装作惊恐状,躲在警察身后边哭边说,“爸爸不想要我了……我不当女孩了……不是爸爸,不是爸爸,爸爸我不说你了,你,你别再打我了……警察叔叔,不是我爸爸打的,这些,这些都是,都是我自己摔的……”
    警察望着胖乎乎的小姑娘,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被哭化了,这个爹不是什么好东西,孩子平时估计没少挨揍,要是今天不管,以后指不定要出什么事。
    祝鸿途站在急诊室里百口莫辩,第一次觉得自己小瞧了这个闺女。
    “帮我。”临出门前,女孩回头,冲着妈妈无声喊话。
    丈夫俨然已经和自己离心,女儿……祝妈妈没敢深想,连忙抱着羽绒服追上去,最终什么也没替祝鸿途分辩。
    在医院就地做完笔录,归家时已经是深夜,祝爸爸虽然跟着警车一道进了小区,但却没有进屋,径直开车就走,去了哪里不言而喻。
    “你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兵荒马乱后,祝妈妈终于回过神来,仔细盘问起祝梨梨。
    “我主动让别人打的。”
    望着妈妈审视又有些不认同的目光,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我没办法!我恨他!讨厌他!觉得他恶心……他出轨!重男轻女!自私好色!什么都不给我们,我们没办法活下去!我不要你再回车间当工人,我要你过好日子!我们要打官司,要多找他的错才能多分一点……那些钱,都是,都是我们该得的……”
    她哭的声嘶力竭,祝妈妈原先觉得孩子一觉醒来仿佛变了个人,心思深沉的让她害怕,如今却只觉得五味杂陈。
    如果不是她做了家庭主妇,没有赚钱的本事,平时只靠丈夫接济,何至于让女儿小小年纪就开始为钱发愁,替自己处处谋划周全?
    一路十数年走过,夫妻情份尽散,女儿早慧,猜出那浑蛋做的恶心事,被逼得一夜长大,母女俩站在路灯底下抱头痛哭,任谁看了都觉得不是滋味。
    此时天边一轮残月,西风正烈,把相拥的两道身影拉得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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