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艾利玛和龙族人休战之后,作为卡斯法尼亚东北部最大的城市——哈桑城,自然而然成为了卡斯法尼亚大陆与明夏大陆的交易重镇。
    这座古老的城渐渐再度活跃起来,龙族人、明夏人、艾利玛人、甚至乌利亚纳人、索米勒人都会聚集在这里进行贸易。一时间哈桑城酒肆林立,来自天南海北的商人吆喝贩卖着五湖四海的商品,生活在哈桑城的人们对于这些人已经司空见惯,并无什么稀奇就是了。
    哈桑城每十日都会有发往明夏大陆的船,前段时间明夏大陆发生了内战,中间曾经停航过一段时间。可是现在新的秩序正逐渐恢复,于是两个大陆之间便又开始再度通航起来。
    去往明夏大陆的商人会在这段时间内聚集在哈桑城,靠近码头的街道上新开了若干旅店,其中生意最好的那一家旅店名叫柳屋,据说是因为旅店的院子里种了一棵柳树。老板娘盘下那店的时候柳树刚抽芽,寒来暑往,现在已经是哈桑城的冬天了。
    法雅叹了口气,回头看向坐在窗边发呆的阿项。
    她有些讪讪的走到阿项身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只能叹了口气,又将伸出的手收了回去。
    阿项连忙回头看向法雅,那漂亮姑娘似是而非的笑着——她总是那样怯怯的,让人心生怜惜。阿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揽住法雅的肩,“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法雅一愣,随后又低了头,“是……阿项先生。”
    即便他们朝夕相处早就亲密无间,可是那一句“先生”叫习惯了,一时半会人也改不了口了。
    阿项便随着她,他的部下们都知道这个漂亮女人是阿项将军的红粉知己,也许未来会成为他的妻子也说不一定——多多少少有些艳羡,可是自然而然也就有人告诉他们,别招惹项小将军——本来要带回明夏的女人,是叁个,除了那位拥有着曲氏血脉的女子之外,项小将军还有两位红粉知己也要一同回明夏。
    埋伏在哈桑城的影卫们自然不知道发生在熊城附近的事,只是他们在哈桑城北接到阿项一行人的时候,阿项着实狼狈,怀里拥着的女人瑟瑟发抖。
    另外一匹铁飞骑上的士兵难辞其咎,在刚落地后就因为没有保护好阿安而挥刀自刎。阿项沉默不语,却也没有制止。
    按理说他自小在战场上见过生离死别,多少曾经亲密的战友、甚至亲人,都在他眼前死去了。可是当阿安从铁飞骑掉下之后,睁大的双眼对视上他的——他扪心自问,如果自己那会儿再快一些,是不是就能够接住阿安了?
    龙焰是可怖的,火好似有生命一般呼啸而来,他们一小队被龙焰袭得七零八落,本来载着法雅的飞马被卷入龙焰里,她身后的士兵在紧急关头选择自己坠马,因此,飞马上便只有阿项和法雅二人。还未等阿项因为部下的舍身取义而感伤,减轻负重的飞马便迅速逃出龙焰的范围,可是阿安和另外一个士兵却没有那么好运。
    铁飞骑显然被那古老生物吓到了,士兵控制不好受惊的飞马,阿安一个没坐稳,便从铁飞骑上跌了下去。
    “阿安!!”
    阿项的声音伴随着法雅的惊呼一同响起,他夹了飞马的肚子想要往少女坠落的地方飞去,然而速度还是太慢了——阿安的衣裙在空中绽放成一朵白色的花,随后消失在密林之中。
    龙焰肆虐,铁飞骑无法靠近密林,阿项不得已只能带着法雅往哈桑城飞去——这便是每夜纠缠他的梦魇。
    即便法雅任他予取予求,即便他每晚都在法雅那具纤细婉转的肉体上榨干最后一份精力。法雅只是哀伤的抱着他,用温柔承载他所有的愤怒与痛苦,自责与悔恨。
    部下们安排回明夏的船已经靠岸,补给完毕之后就要出发了。
    阿项只是点点头,便再度将自己关在屋里。
    法雅看了看房间又看向他的部下们,温婉的同他们道了谢,随后凝眉上了楼,手却放在门上,一时间进退两难。
    她自然知道自己在阿项心里的位置,大约是不及阿安的。
    阿项是个好人,若不是因为那一夜她的大胆求取,也许阿项迄今为止还同她保持着那样不远不近的关系——可是阿安不一样,法雅是女人,自然懂得那种萌生在一对有情男女之间的情愫是什么。
    她教会阿项如何做爱,让那个手忙脚乱的小伙子在自己身上倾泻了第一次,她本就应该满足了不是吗?
    她有些哀伤的看着阿项,自己又何尝不会伤心呢?
    “客人,您怎么站在楼道里啊?”
    忽然有人同她说话,法雅一愣,回过头,发现是旅店的老板娘,便笑说,“我刚才发呆来着。”
    老板娘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颇有风姿,她上下看了看法雅,随后说,“可真是个标志的姑娘,怎么,和你的情郎吵架了?”
    法雅有些羞赧的笑,“让您见笑了,他心情有些不大好,我正想着怎么安慰他。”
    老板娘的杏眼扫了一眼木门,叹气说,“你在门口担心他,他又不知道。”她想了想,“喝酒吗?不如我请你喝一杯。”
    法雅连忙摆手,“不用了,我不太会喝酒。”
    可是老板娘却狡黠的笑说,“谁最开始都不太会喝——那种事儿,习惯了就好了。”
    老板娘站在吧台后面,酒保调了浓烈的麦酒,柳屋之所以受欢迎是因为她这里卖哈桑城最烈的酒,能让人醉生梦死一醉方休的那种。
    入了夜哈桑城便成为最为热闹的存在,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法雅有些紧张的坐在吧台前,就看见老板娘靠在吧台上,用脚踢开凑过来的已经浓醉的男人。
    法雅艳羡的看着老板娘的勇敢与飒爽,她低头小口小口抿了酒,甜甜的,却低估了麦酒的度数,没多久就有些晕头转向。
    老板娘上下扫量她两眼,用指甲涂满蔻丹的手指挑起法雅的脸,“我以为这么漂亮的姑娘不应该因为爱情而伤神。”
    法雅却有些不服气,皱着鼻子说,“我没有。”
    她平时说话便是文文弱弱的,喝醉之后则自带媚态。
    老板娘笑了,垂下头说,“我见识过的男人女人多了去了,那种事儿才瞒不过我。”她好似会读心术一般,法雅眨着眼睛,可怜巴巴的。“你大概是为情所困吧,怎么,你的男人不爱你吗?”
    于是法雅哭得梨花带泪,若是不爱到也罢,她委屈的想,自己又不是什么非要缠着阿项的女人——名不正言不顺,明明两个人的故事也便皆大欢喜了,还非要拉扯着她做什么呢?
    “……何必可怜我,何必呢……”她显然喝得太多了,胃部火辣辣的。顺势就伏在吧台上,眼泪连连的——“若是死的是我就好了……”
    “说什么傻话呢?”老板娘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有那凑过来的男人见识到了法雅的美貌,连忙说,“那就把那个男的甩了,跟我走吧!我会让你过好日子的!”
    “放你娘的狗屁,给我滚远点儿!”老板娘笑骂到,她神情复杂的看着趴在吧台上的姑娘,抬头冲着酒保说,“你也真是的,给她调了那么烈的酒。”
    酒保摆手,“薇萝,我是按照你的量减了半给她调的,我哪儿知道她那么不能喝。”
    被称作薇萝的老板娘感慨,“谁让这姑娘爱错了男人呢。”
    可是很快她就看见有人从楼上跑了下来,看见趴在吧台上的法雅,一脸怒意。他推开拥挤的人群走到吧台旁边,没好气的看了薇萝一眼,随后一言不发把法雅拦腰抱了起来。
    “法雅,你还好吗?”阿项轻声问到。
    法雅醉的不省人事,于是薇萝回答他,“她不过是喝了半杯麦酒,应该还好。”她饶有兴致看着这一对小情人,那明夏青年明明怒到连太阳穴的青筋都暴起了,却碍于女孩的面,砸不了她的场子。
    薇萝没在怕的,翘着腿坐在吧台椅子上,朝着阿项伸了手,“她的酒钱是问您要咯?”
    阿项冷冷说,“记到我房间的账上。”说罢,便抱着法雅上了楼梯,却未发现薇萝凝视他的表情多多少少有些凝重起来。
    “老板,你盯着人家看什么?是好久没有男人了羡慕了吗?”酒保调笑问到。
    薇萝风情万种白了他一眼,“多好的青年人啊……只不过……”
    “只不过?”酒保也好奇的盯着阿项和法雅的背影,有些好奇。
    “真是自寻烦恼。”
    薇萝轻声说。
    阿项进了屋,将法雅放在床上。
    明天就是出发回明夏的日子,而这一走,还不知道多久之后才能回到卡斯法尼亚大陆。
    更何况,也许还有来自亚兰·努哈将军的责难。
    他没有带回曲拂儿,还折损了一个小分队的兵力。阿爹治兵之严有目共睹,自己身为他的儿子,自然不能落人口实。
    唯一能带回去的好消息是和龙族人会面有所成效,明夏的诚意在于龙戈尔,而、龙族人的诚意也早就呈现给了阿项。
    龙戈尔……阿项回想起那个坐在苍龙上的红发男人。
    他不确定龙戈尔能否辨识出他,可是他却一眼便认出那个红发的男人是他本应在哈桑城北会面的龙戈尔。他眯起眼睛,总觉得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那个男人似的。
    对方傲然又冷漠的看着那一切,眼睛从他这边轻轻扫过去,在他们众人的身上停了片刻,随后又去寻切萨雷了。
    果然如同传言的那样,狠厉且毫不留情。
    更让人心有余悸的是龙的力量,龙焰喷射时密林瞬间被点燃的场面让阿项印象深刻。
    平心而论,他宁愿和艾利玛为敌,也不愿意与龙为敌。他不禁又有些好奇,那个传说中曾经屠过龙的切萨雷·洛伦佐,真的能够屠龙吗?
    法雅被胃部的翻涌惊醒了,捂着嘴,“呜呜”的想要找地方吐。
    阿项连忙上前,他自小在军中长大,对于这种事见惯不惯。端了个盆来,法雅一口脏污全都吐在了盆里。
    她羞耻得几欲死去,这种场面让阿项看到了,而对方却还端着盆,伺候她。
    她连忙摆手,可是又是一阵胃部的抽搐,她跌跪在地上,抱着盆哇哇的吐了起来。
    阿项叹气,伸手倒了杯水,一边抚着法雅的后背一边说,“是不是特别难受?喝口水,漱漱口?”
    法雅呜呜的哭着,用手捂着脸,“您、您不要看我……”
    阿项多少有些明白法雅今日的醉态因为什么,他蹲在一旁,叹了口气,“法雅,对不起……我……”
    “您别说了,阿项先生。若是您同意,明天我可以不和您们一起回明夏的。”法雅干脆趁着醉意一股脑说了那些内心深处的话,“您不用有负罪感,也不用因为顾及阿安的面子,所以一直带着我。我……我以身相许过您,算是报恩了,这样就行了。”法雅端起盆,却被阿项一把夺过去——
    “放开!”他声音大了些,吓得法雅愣在原地,一双眼睛睁得老大,眼泪啪嗒啪嗒掉着。
    阿项烦躁不安,将手里的木盆往旁边一放,“你别哭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想吼你,你听我解释。”
    法雅却摆手,“您听我解释才对。”她抬眼,似乎那些一直憋在心里的话,想要趁着这醉意全部吐露似的。“我是认真的……我、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累赘。”
    “不是累赘。”阿项讷讷说。
    法雅抬头,泪眼朦胧的。
    阿项烦躁的抓抓头发,心里那股子莫名其妙的情绪好奇怪,也会心疼,也会因为法雅的哭而难过,他知道这几日因为阿安的事情他多少有些烦躁,法雅心细,也许会因此而多心。可是他是真的想带法雅回明夏——
    “别说那些傻话。”阿项低声说,他别过脸,不让法雅看见他脸上稍纵即逝的脆弱,在他的认知里,那是压根儿不属于他的东西。他揽过法雅,不动声色的抱住她柔弱的肩膀。
    “我们一起回明夏去,法雅,别再说那些傻话。”
    他轻声说,却因为似乎被人一针见血戳中了心事,而多多少少心有余悸。
    法雅在他怀里呜呜的哭着。
    阿项低头将她的脑袋按在怀里。
    他从小就懂得当断则断的道理,自然而然对于失去的也并不会追悔莫及。
    他眼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早就不会再为那些事情掉一滴眼泪,甚至当曲茉莉哭喊着阿靳的死去时,他也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只是这些天他坐在窗外,偶尔想到阿安古灵精怪的模样时,他会感慨,会在内心深处偷偷念想阿安。
    那女孩终于在他心里埋了一颗种子,虽然不会致死,却在破土的时候,钻心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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