酬梦哭肿了眼睛,虽在狄舒那擦了脸又拿冷帕子敷了阵子,却仍是看得出哭过。
    回去时她绕了路去酒窖,提了坛从君栖。这酒劲儿大,叁两碗就能撂倒一个壮汉,酬梦也并不常饮此酒,她虽爱酒,却也有度,从未醉到不省人事过,可今夜特别,她不愿再清醒。
    那酒一入喉,辛辣痛快,酒香盈鼻,酬梦踩着地上那些枯枝的影儿,想到了白崂,想摇铃唤他,又意识到自己那会儿砸了铃铛,只喃喃喊着:“白崂,白崂哥哥——”似寻猫一般。
    白崂却未出现。
    羡鱼寻到她时,酬梦已经醉的走不直了,她见身边是羡鱼,忙跑了过去,却不想撞在了树上,哎哟一声坐在地上,怀中的酒坛子却仍稳稳当当捧在胸前。
    羡鱼扶起她,骂道:“眼睛肿成这样还不痛快,又喝这个,明儿早上又要喊嗓子疼,你非把我气死才罢是不是!”
    酬梦又饮一口,打了个酒嗝,笑道:“怎么会,嗓子疼就喊不出声了,我肯定老老实实的,不烦你。”⋎ūsнūωūм.cⓞⓜ(yushuwum.com)
    行至院中,却瞧见易宵披着披风独立在门前望月,酬梦喊道:“易宵,二月初二,良辰美景,新月酬梦,旧岁易宵,弟已醉,兄何以独醒?当饮一大白!”
    酬梦拔腿欲奔向他,羡鱼怕她撞了他,忙拉住了酬梦,劝道:“小祖宗,那可不是白崂,咱回罢,别耽误人家郎君休息。”
    易宵闻声看过去,见酬梦正扯着羡鱼往自己这边拖,他瞧酬梦似是醉得不轻,便移步上前,问道:“还无碍么?”
    羡鱼道:“打扰郎君休息了,我们世子吃醉了,无碍,睡下就好了。”
    酬梦却不依她,只道:“哪能啊,我今儿就在易宵这儿睡了,你瞧那月,尚有人间众生遥望其阴晴圆缺,可我们易宵却只能一人品味悲欢离合,我要陪他!”
    易宵听愣了,尚未回神,便被她一把搂在怀里,他忙低头去护自己的左臂,酬梦却顺水推舟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这坛酒,酬梦酬月,亦酬今宵,我虽未见扬州月,却能跟你共度洛阳夜,这从君栖很好,你手不方便,我来喂你。”
    酬梦猛喝了一口,然后捏着易宵的下巴强行给他渡了去。坊间这样以嘴哺酒本是情趣,酬梦醉了,一时失了分寸,对着罗易宵不尊重起来。
    羡鱼吓得失了声,她知从君栖后劲大,此刻也顾不上这罗易宵的身子了,只希望酬梦最好一鼓作气灌倒他才省事,忙松了手退在一边。
    易宵被那酒呛得直不起身,咳得满脸通红,酬梦慌了,这才甩了酒坛子,跪在地上给易宵赔罪,“是我错了,我无意轻薄你,你打我罢,我不还手。”
    羡鱼叹了口气,看九皋探了个头出来,怕他生事,捡起酒坛子往门上去了。
    易宵渐渐平复下来,酬梦跪在他脚边嚎啕大哭,他知酬梦向来纵情恣意,却不想她竟如此不成体统,红着脸想要教训两句,却又看她哭得可怜,便在她身边席地坐下,“被轻薄的是我,你哭什么?”
    酬梦擦了鼻涕,“就是你,我才该死啊,我把罗易宵给轻薄了,你这么个玉人,怎让我给亵玩了,易宵,你为何不躲呢?”
    易宵哑然,直要起身,却又被酬梦拉了回去,他道:“你力气如此之大,体型又与我相当,况且我又断了手臂,如何躲得了!酬梦怎如此无赖,做了错事还要赖我么?”
    酬梦道:“对不住,我没脸见人了,你快回去歇了罢,你别骂我,我知错了,这从君栖不好,以后再不吃了。”
    她醉意昏昏,又倚着他看月亮,易宵有些受不住她的亲密,僵直了上身,问道:“酬梦芳诞,怎的醉成这样?”
    酬梦似是未听到,“易宵,你瞧那月,细细一弯,好似鬓边早生的银发。”
    易宵也抬头望月,可新月娟娟,揉碎在酬梦的双眸里,他不觉间凑向她,细瞧她瞳孔中盛的银辉,易宵轻声道:“酬梦,我好似这才与你初见。”
    话音消散在春风里,“栩栩”那两个字,却像风一样自由。
    酬梦笑道:“怎的一口就醉了。”
    “对,都怪这从君栖,醉意醉人,我定是醉了,明天一早,你还会记得么?”
    “记得什么?”
    易宵面带羞怯,“未见扬州月,但酬洛阳夜。”
    酬梦大喇喇地搂着易宵的肩,“我要记得,这是好事,明儿你写下来,你爱魏隶,可那太矜持凝重,不好!我想想,就用行草,我就挂在窗边,日日看,好不好?”
    “嗯,春风起了,回去睡罢。”易宵道。
    酬梦的脚已软了,爬了几次仍跌回了地上,易宵无奈叫了羡鱼来,可她也弄不动她,九皋欲把酬梦背起来,易宵拦下,问羡鱼道:“白崂不在么?九皋一个人怕是力气不够。”
    羡鱼摇了摇头,酬梦躺在地上,越过他们的肩头望月亮,这月好似银灰色的破绽,就像她的心。
    她的眼睛又起了水雾,眼前仿佛出现了白崂的脸,挡了月亮,酬梦一笑,眼泪顺着眼角被挤了出来,她伸手勾着他的脖子:“你回来了。”
    “从君栖”来自陶潜的诗,“遥谢荷蓧翁,聊得从君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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