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霏儿的样子看起来很不好,本就是个病人,死过去一回,好不容易有点生机,接二连三被家人打击,精神状态又在决堤的边缘游移,纤细的手腕看起来好像比上回又细了些,手腕上的胎记在苍白的皮肤上尤其显眼。
    桌上有各色笔,看起来像是彭星辰做手账用的,景书挑了一只粉红色的,沿着罗霏儿胎记的边缘,勾勒出来一颗心。
    粉色的心好像给苍白的皮肤也晕上一层淡淡粉色。
    “霏儿!”景书将罗霏儿小小的手包裹在手心里。
    彭星辰也加了一只手过来,“霏儿,不要灰心,你看,小书是要告诉你,不管世人有多贪婪,多残忍,但爱你的人永远都在的,我们永远都会陪着你的。”
    “嗯!”景书觉得彭星辰这番话解释得很好,正和她心意。
    罗霏儿勉强扯了扯嘴角,笑了笑,有点儿好奇,“景书,你的胎记是什么样子的?”
    景书二话不说,就把衣服拉开了,都是女孩子,没必要害羞吧?
    长在左胸的地方,淡淡的,像是一颗心的形状。
    “好漂亮啊。”罗霏儿把手腕靠近,倒是和她腕子上的心差不多。
    景书放粗了声音,“没准我就是那个前世来找你的人。”
    彭星辰却往她胎记下面瞟了一眼,含笑,“可惜了,就冲你这料也不是白马王子啊!”
    景书低头一看,难得的晓得害羞了,将衣服合上,笑道,“我是黑马将军!”
    “哎,小书,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看起来瘦瘦的,这么有料的?”彭星辰还上手去掐。
    景书哈哈笑着,跟彭星辰倒成一团。
    罗霏儿看着她俩闹,倒是真的笑了,笑意从眼底渗透出来。
    是啊,生活再如何狗血,身边终有爱有暖。叹什么呢?怕什么呢?人生不就是翻山越岭吗?一山接一山,一山更比一山高,却始终有人同行,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
    第二天是周一,景书直接从罗霏儿家去上班。
    网上的舆论还在发酵,景书一天都在关注着,那些骂罗霏儿和贺律师的恶评,看得她愤怒又心痛。
    “嗐!这些骂评,谁知道是不是水军?别管!是非曲直咱们自己明白就行了。”唐大姐年纪大些,冷静。
    但景书不行,既然事有是非曲直,那就要分个明明白白!
    下班,她再次回到彭星辰家,这次,是接了俩女孩去赴约的——她约的自媒体,罗霏儿约的自家一家人,将这件事理个清清楚楚。
    因这件事在网上的确有话题,自媒体问过可不可以直播调解过程,罗霏儿不介意,既然伤疤已经撕开了,那就将血肉都翻出来吧,还有什么可怕的?
    于是,地点就在自媒体所在公司,几方人再度聚齐。
    罗霏儿方以景书为首,高挑的景书,身板笔直,将俩女孩护在身后。
    罗霏儿母亲那边来了三个人,罗母,罗霏儿舅舅和外婆。
    罗霏儿父亲那边倒是只来了罗父一人。
    景书当一姐当惯了,从小就为小弟们调节各种矛盾的,这种事儿她在行,当即就当仁不让当了这个控场的人。
    先做个自我介绍:“我是霏儿的朋友,既然这事儿已经闹得众所周知,那今天咱们就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这事理清楚,算是做个了结吧。大家理性谈话,吵来吵去的也没意思,吵不出结果来不是?这样吧,也不耽误时间了,你们先说,先把你们的诉求说明白。”
    在谁先说这件事上,罗霏儿父母双方又吵了一通,还是景书给打断了,“让霏儿妈妈先说,阿姨,您说。”眼看罗父要暴起,景书按住他,“您冷静一下,先整理下语言,成不?”
    景书手下那力道,按住了后罗父站了几下,恁是没站起来,再一想,后说也有好处,对方说完后自己也有个应对,当即不再坚持。
    于是,罗母就开说了。
    视频自媒体的主持人在旁边几度欲开口,都没能插上嘴,就这样默默站在景书旁边,宛若隐形人。
    “他不配得到女儿一分钱!”罗霏儿妈妈说起来仍然是咬牙切齿的,“我生霏儿那天,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打他电话,说了不到两句话,他就把电话挂了,是我自己忍着痛打120,才去的医院,在医院里疼得死去活来,我妈才赶过来,再给他打电话,他说他马上就来,这一个马上,就等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满身烟味来病房,不问我好不好,不问孩子好不好,只拿了我钱包里所有的钱,调头就走……”
    那些摁在尘埃里不愿再想起的往事,一点点浮上心头,不再疼痛,却仍然悲愤。
    “到了晚上,还是一身烟味地回来,没有钱了,把我榨干也没有钱了,他还是什么都没问,倒头就在椅子上睡,鼾声震天。我的日子就是这样,日复一日,手里的每一个钱都会被抠出来,最终被他扔到赌桌上。那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什么叫难,什么叫苦,因为每天有那么多事要应对,做不完的家事、不能离手的孩子、永远不够的睡眠,孩子不能生病,一旦生病,通宵不能合眼是其次,就面临又要多一笔医药费开销,哪怕是这样的生活,我还要面对时不时上门来要账的邻居朋友,说他在哪时借了多少钱,要还钱……”
    回忆起那些日子,罗母眼里浮起泪光,“我那时候,只觉得人是麻木的,身体是麻木的,脑子里是麻木的,像个机器一样地生活着,因为,现实不允许你去更多,因为,下一刻,孩子就在哭,得继续去喂奶,抱孩子……直到……那年,小小的霏儿病了,烧得在床上说胡话,我也病了,高烧39度,我翻了一下钱包,只有20块钱……我绝望地躺下来,那时候,才感到痛,刺醒了我,这样的生活,我再也不要了……”
    罗霏儿父亲听着,几度变脸,但都忍着,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站起身冲着她就骂,“你个不要脸的臭XX,老子不好,老子缺了你吃和穿?这时候说老子不好,你母爱伟大,你母爱这么伟大你滚了怎么不把女儿一起带走?你把她扔下从此不管不问你还有脸说母爱?老子再怎么不好,她也是在我罗家吃我罗家的饭长大的!你现在有什么脸来和争女儿?”
    罗母被这话一噎,脸一红,原本是想分辨几句的:不是她不想要,而是那时候的她几乎身无分文,一切从头开始,不能给女儿更好的生活,最重要的是,她妈不允许她带女儿出来,因为带孩子的女人想再嫁难,她妈甚至放话,如果她要把孩子带回来,休想娘家支持她一分一毫,她那时候,连个住处都难,离开娘家的帮助怎么活得下去?
    但这些话,在舌尖打了个滚,抬眼看向女儿,如今的霏儿已长大成人,年轻的生命,二十年磕磕绊绊,铸就眉间锋锐,眼神冰冷,无论面对父亲和母亲,都陌生疏离的冷漠,犹记得当年离开时女儿在奶奶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画面,这么多年,多少次午夜梦回,耳畔也曾萦绕过女儿尖声哭喊妈妈的声音,那些遗憾和痛楚,此时和霏儿眼里的冷漠一起,化作利刃,万剑穿心,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是啊,什么生活艰难,什么娘家不允许,不过都是自私懦弱的借口,有些错,一旦铸成,永远都没有再改过的机会了……
    她不想再争了,但有人会替她争,她妈尖锐的声音已经响起,“什么吃你罗家的饭长大?你一个当爹的,你拿过一分钱来养这个孩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分都没拿过!别说拿钱,你看都没去看过吧?”
    把孩子扔给老母亲,自己转头成了新家!这样的垃圾男人怎么还有人愿意嫁!
    罗父恼羞成怒,“我没拿钱养孩子,难道你们拿过?罗霏儿姓罗!就算她是吃我妈饭长大的,那也是我罗家人!你们于家真有脸啊,还敢来要财产?”
    两家人再度吵了起来,各自揭露对方的丑恶,比如罗父一生好赌,一事无成,就是个吸血鬼,老娘在的时候吸老娘的血,有老婆吸老婆的血,现在来吸女儿的血,罗父则骂罗母贱,再嫁个男人还是倒贴,女儿的房子给现在的儿子结婚,于家一家子都不要脸,于家老太更是老不要脸的,薅外孙女羊毛去贴补自己孙子,这话戳了罗霏儿舅舅肺管子,站起来和罗父对骂……
    场面激烈,一度差点失控。
    这其中,只有罗霏儿的妈妈,坐着不再吭声,听得吵到激烈处,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溢出来。
    景书也没吭声,任由他们吵。
    吵吧,吵吧。你们是忘了这是在直播了是吗?最好吵得越热闹越好,翻旧账揭丑事越彻底越好,让所有人都看看,你们到底是什么个玩意儿!
    金钱真是人性最好的试金石,善良与美好,丑恶与贪婪,一试就准,绝无例外。
    还是自媒体主持人觉得,这是不是吵得太过了?以及,这样吵下去还有没有结果了?才试着提醒,“各位,各位是不是坐下来好好聊聊?我们不是说好理性对话的吗?我们这是在直播呢……”
    ------题外话------
    晚上再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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