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蓟城之中达官显贵们走的走,离的离,往日热闹的大街早已没有了喧闹的模样,漫天的沙尘卷着几寸破布在空中盘旋,又被巡逻的赵军给撞落,与蓟城阴暗的角落中翻滚的破桃烂杏一同落入历史的垃圾桶中。
    燕国的百姓们,都抱成一团,缩在了家中,静静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或有几个胆大的少年,趴在窗前门缝间,透过微微地缝隙,向着空空如也的外头观瞧着;
    更有几个不谙世事的稚子,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壮着胆子,小心地将自家的大门推开了一条仅能容自己穿过的缝隙,趁着自家大人不注意,一转眼的功夫,便溜了出去。
    待家中大人反应过来,已然追之不及矣。只得又将门的那条缝隙扩大了些许,赶紧钻了出去,试图在“乱兵”反应过来前,将年幼无知的孩子给带回家中。
    门开,却见稚子手捧着饴糖,边舔着,边给几个赵军士卒装束的人指着路。
    砰的一声,大人一下子跪倒在地,以头抢地求饶道:“稚子无知,稚子无知,求将军放过稚子,家中尚有黍米半斗,愿全献于将军!求将军放过家中稚子!”
    言毕,又结结实实的一头磕在了破乱的地面上,真真磕头如捣蒜也!似乎没有疼觉般,任凭细碎的石子将额头擦破,又再将血肉侵蚀!
    “砰砰”的磕头之声,宛如一面战鼓敲在了每个赵军士卒的心头!
    “若非我王率兵死守鄗城,此刻跪于地面磕头如捣蒜之人,或许便是自己在邯郸城中的家人吧!”赵军士卒们心中暗暗叹息道。
    “爹爹!”稚子心疼地看着自己的爹爹,什么都不懂的他,却是知道头磕在地上的滋味可不好受。每次跌倒了,都好疼好疼的,都得爹爹狠狠踩几脚磕疼他的地面,才能止住自己的泪水。
    “爹爹,疼!”稚子一边奔向自己的爹爹,一边心疼地喊道。看着爹爹头上的血痕,大大的眼睛中瞬间眼泪汪汪,看向爹爹跪拜的方向,正是刚刚给自己饴糖的叔叔,小小的脑袋里瞬间火了,将手中刚刚还宝贝似的饴糖丢了出去,萌凶萌凶地怒道:“坏人,不要,甜!”
    眼见着话都说不明白的小人儿居然挡在了自己爹爹面前,更是把自己最喜爱的饴糖给丢了,赵军士卒心中最温柔的那块地方瞬间被触动:“自家的娃儿也该能喊爹爹了吧!”
    瞅着眼前怒气冲冲的萌娃小人儿,众人不由地乐了起来。
    为首的赵军屯长最先反应过来,赶忙上前,先是将跪倒在地的百姓扶了!又将稚子丢弃的饴糖捡了起来,放在嘴边吹了吹上面的灰尘,递到稚子面前,说道:“叔父不是坏人勒!叔父给的饴糖,甜着呢,不能丢哦?”
    稚子见赵军屯长将爹爹扶起,敌意减了许多,小小的舌头伸出嘴巴舔了一舔,弱弱地却又懂事地看向了自己的爹爹。
    “这位兄台,吾乃赵军屯长也!奉我家王上之令,前来此处寻里正或是族老也!兄台放心,我家王上有令,敢有扰民者,皆斩!此来一为传我王安民之令,二为分发粮食。”
    见面前的兄台还是有点儿懵,屯长又解释道:“我王知燕王为伐赵而对蓟城百姓多有盘剥,今寒冬已至,恐民不聊生,故特开军仓以赈济百姓,需各里里正出面,对照人口黄册分发粮食,以助百姓安稳度冬哉!”
    “此,此言当真耶?”眼前的百姓听闻后仍有些愣愣的,只听过征集军粮,没听过发放军粮的啊!还是敌国来发!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做梦!
    屯长显然也看出了眼前之人眼中那抹浓浓的不信任!
    屯长却也没有再做口头上的解释,转过头,对着自己麾下的人马说道:“老李头,让你的人解开粮袋给老兄弟们看看!”
    “诺!”一什的赵军士卒齐齐应诺道。
    “砰砰”的几声,几名士卒从粮车上扛下几袋粮食,砸在了地上,麻利地解开袋子口,漏出了其中黄白色的黍米,仿佛还怕不足以取信于民似的,一双双大手板子,又往粮袋中深深一插,狠狠一抓,又缓缓拔出,在燕民的面前展开大手,里面也尽是黄白色的黍米。
    “这......这些,是,是给我,我们的吗?!”燕民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当然了!不然我们带着这么多粮食过来干嘛?快快带吾等去寻那里正吧,分了黍米,也好给娃儿好好做顿干的!补一补!”屯长笑着说道,边说还边在稚子的头上摸了一摸,却再一次遭到了稚子的反抗。
    随即屯长又将饴糖,递到了稚子的面前:“拿着,叔父给的,爹爹同意的!”
    稚子再次咽了咽口水,抬起小脑袋望向了自己的爹爹,懂事的让人心疼!
    燕民缓缓地点了点头!
    稚子这才欢喜地接过了饴糖,小口小口地舔舐着。屯长见状,心中大乐,不由地想起了远在上党的家人和已经死去的儿子,若是儿子还在,也应这么大了吧!正想着,手不自觉地又向稚子的头顶摸了过去。
    这次稚子虽然仍旧眉头稍皱,却没有再抗拒!
    “这位将军,小人这就带你去找里正!”燕民看着自家孩子说道。
    “啥将军啊!就一个小小屯长!叫我老陈就好了!有劳兄台了!”屯长笑着答道。
    很快,在燕民的帮助下,赵军屯长很快找到了里正,并说明了来意。
    里正闻言也是一脸诧异,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让各家凑点粮食,好歹把赵军打发走,将人保全了,才是最重要的。甚至已经喊来了几家人进行商议,却不想赵军不仅不征粮食,反而发粮。
    那还有啥说的,敲起锣,让各家各户都到里正这儿集合领粮便是!
    屯长却不慌不忙地掏出了刚刚从衙门收缴的人口黄册,对里正和众人说道:“里正有所不知,军中粮食也有限。我王说了,此粮乃是为百姓度冬之用,不可令歹徒有机可乘。”
    “故我王严令必须见到人才发,领一人签一人,当然若是老人、妇女有所不便,可令里正及三五邻居作保代签也。然其他必须按照黄册所载进行分发,或有出入,亦需里正并三至无人作保签字,以备询查也!”屯长笑着为里正及众人解释道。
    众人都表示没问题,这就喊人过来!众人尚未离开,屯长又说道:“另外我王已令专人进行清丈,若是自家有地的,领粮食时记得把地契也带上,吾等需趁此机会做好记录,若是那无人认领之土地,我王将统一收后,再按人头分给各家。可莫要忘记了啊!”
    众人纷纷应诺,但心中不由得嘀咕不仅分粮还要分地?
    唯有里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屯长,淡淡地说道:“赵王之所图,甚大也!”
    屯长似乎没有听见般,笑着让麾下士卒开始搬运粮食,而随着一口口麻袋的打开,漏出那其中黄白色的黍米,大家的最后一丝顾虑也化为了乌有,毕竟什么都是假的,只有粮食才最真。
    众人瞬间四散而去,各自呼唤着兄弟姐妹们前往里正家门口领粮食!
    哪来的粮食?赵国大军送的!
    里正虽若有所思,却也派出自己的儿子们敲着锣打着鼓,宣扬着赵王的恩德!
    而那带路的燕民也随即加入了搬运、分发粮食的行列。
    不得不说,里正的威望还是高的!不多时,便有百姓陆陆续续,半信半疑地带着口袋过来了,屯长也不含糊,让早已准备好的书记员对照着黄册就开始分发粮食。
    粮食不多,规定:成人一斗,未成人半斗。
    士卒们的分发,却是下了狠手,说是一斗,却将斗尖堆得老高,如同一座米山一般,直至米山滚落再也堆不上去;说是半斗,却是大半斗,几乎与边缘齐平;遇到困难户,如幼年失怙的家庭,在里正和三位老者的认证下,还多加一斗。
    这一通惊人的操作,自然是赵括交代下来的。至于为什么,看看眼前一个个感恩戴德的燕民便知道了。而这些粮食都是从燕国官员的府邸、偏院中搜出来的。
    所谓“崽卖爷田,心不疼!”,嗯,不对,赵军是爷不是崽!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吧!花别人钱办自己的事儿!赵括表示就一个字——爽!
    “老陈屯长!吾真非梦中耶!”带路的燕民对着屯长问道。
    “三月之前,吾也尝,问过此语哉!”屯长笑着答道。
    “哦?”一见有故事听,一旁领过没领过粮食的燕民也渐渐都围了过来。
    “屯长,说说呗!”众人起哄道。
    “好!那就说说!”屯长显然也很是喜欢这样众星捧月的感觉,于是讲起了他的故事:“说到这三月之前呐,吾尚不如二三子多矣!”
    嗯,开头很不错!一下子抓住了听众的心。怎么个不如法啊?又是如何逆袭的啊?众人心中纷纷猜测。有悬念,有冲突!很不错!屯长对自己的开头很满意。
    “某本河东人也,因秦军入侵,杀某父母妻儿,夺我田舍房屋,一夜之间,吾成了一介流民矣。颠沛流离来到了上党。”
    “正逢我王击退秦军收复上党。我王不以吾等卑鄙,分吾等田亩,为吾等建屋,甚至还为吾等相亲。这不,某下狠功夫给疏浚河渠,我王更是不吝嘉奖,短短三个月,吾不仅在上党成了家,还又有了一所房舍!”
    “疏浚河渠就能又嘉奖吗?!吾等每年都要去哩,还得自带粮食呢!吏员说这是为自己办事情,怎们能让王上掏钱呢?”一位燕民插嘴道。
    “那是你们燕国,可不是咱赵国,更不是咱赵王呢!今年吾在军中立了功劳,升了屯长,就立即有官差带着我王赏赐的金钱送上家门,我王说了:男人有钱就变坏,赏赐金钱一律交到家人手中,军中有吃有穿要金作甚!”
    众人闻言,皆嘿嘿地笑了起来。
    “我王还说了,要是大军不能按时回返,耽误了农事,农忙之时我王还会派人为吾家犁地呢!”屯长继续骄傲地说道。
    “真的耶?”燕民又是一阵的议论。
    “那还有假!我王对咱那是极好勒!”屯长继续说道,看着眼前一脸羡慕的燕民,屯长知道差不多到火候了,于是接着说道:“尔等编户之后便也成了赵民,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成了赵民,只要肯下力气,这辈子就不愁吃喝了!”
    “那感情好!”
    “屯长,汝前面说我王会给吾等分地是真的么?”又一位燕民问道。
    “哎!本来不该跟你们说的。”屯长一脸为难地说道:“也罢!就提前告知尔等吧!尔等切莫再外传了哈!”
    “吾听得我王说,蓟城达官显贵既已脱城而逃,其田亩便全数充公,待编户齐名后,便要按人头分发到各位手中。一人三四亩应是有的。”屯长小心翼翼地说道,心中却是在呐喊,快点把消息传开吧!
    “若是那些达官贵人们,找了回来可如何是好!”有些燕民还是有些担心地问道,期盼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们需要一个承诺,一个依靠。
    然而,屯长却没有给他们想要的承诺,而是昂首挺胸地说道:“吾等上党郡之民,却从不怕秦军再度攻来!秦军若是来了,先要问过吾等手中之剑,利否!”
    “不日我王也会于蓟城招兵也,若是不想家园被毁,便与我王、与吾等并肩作战吧!”屯长继续激昂地说道。
    “彩!”众人被屯长点燃了心中的希望之火。
    而这样的火焰,很快在蓟城内外蔓延开来,渐成燎原之势!
    两日,短短的两日之内,赵军数万大军化整为零,以屯为单位,扫荡着蓟城每个角落,将蓟城的王宫与达官贵人的府库搬空,又将赵括的仁德播散道蓟城的每个角落,再从蓟城辐射到整个燕国的土地。
    虽仍有心系燕国之人,然在赵国一系列的惠民政策之下,燕都蓟城七十万燕民,正慢慢朝着赵民转变。
    而在众军与众百姓的期待中,赵括终于在第三日的辰时,踏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率领后军一万大军,抵达蓟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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