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王!”身着全甲的白起对着秦王双手抱拳微微一礼,缓声说道:“末将自函谷整备归来,特向我王交令!并附上行军计划,请我王允准大军开拔!”
    说着,白起从怀中拿出书简一封,双手递上!宦者令随即赶忙上前,接过白起的书简。
    不待竹简递到自己手中, 秦王直接便发问道:“大军整备如何?军士士气如何?粮草军械是否充足?”
    白起好想说,你自己看啊!竹简里都有啊!既然要问,何必要我刻竹简这么麻烦啊!虽然竹简是手下帮忙刻的,但自己也破费了脑细胞想那书面之词好吧!
    可是身为打工仔就得有打工仔的觉悟,白起虽然骄狂一些,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随即又是微微一礼, 将情绪稍作调整, 回答秦王道:“目前函谷已经聚集大军十万,大部分来自去岁长平之军,大伙儿都憋着一股劲儿要一雪前耻,故士气正是旺盛。依照我王之吩咐,尚有五万大军为拱卫函谷及后续之军,也当在今明两日集结完毕。”
    “至于粮草军械。”说着白起稍稍停顿了下,瞟了一眼正坐在秦王右手侧的范睢,随即继续回答道:“粮草方面,已然足够十五万大军三月之用,暂已足够;只是军械方面,云梯倒还足够,但是是攻城之箭塔、冲城车之属,却不太够。”
    言毕,白起随即站在一旁看着秦王的反应。
    可是秦王只是淡淡地点点头,这让白起很是诧异!打战耶!还是出动十万大军的大战,军械居然不够,秦王不该雷霆大怒吗?
    不应该啊!范睢虽然与自己不睦,但从未在打战这件事情上掣肘过, 至少是明面上从未如此掣肘,今次怎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搞事情?
    这本就令白起百思不得其解了,在回程的路上自己是犹豫再三,才在报告中隐晦地提及,本想着私下里跟范睢交流一番,可是自己一进城便被王上叫进了宫中,这也是刚刚回答之时自己欲言又止的原因。
    更离谱的是我王向来英明,怎会如此纵容此事,换了往日,大王直接拔刀砍了范睢都有可能......想及此处的白起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自己才走了十几日,咸阳怎的就变了天了?
    秦王见着百思不得其解的白起,笑着对其说道:“将军勿恼!”
    “末将不敢!”白起赶忙双手抱拳一揖回道。
    秦王直接从位子上起身,走到了白起的身边,亲切地把着白起的臂膀,将其带到了早已准备好的舆图之前,而一旁的范睢和子楚两人也纷纷跟着起身来到秦王一旁。
    “将军所需攻城之器械,相国早已安排妥当,比之长平之战的准备也相差无几!绝对够将军攻伐之用!如今箭塔等物均囤积与咸阳,被寡人拦住了!将军切莫怪罪相国!”秦王笑着拍了拍白起的手说道。
    “末将不敢!”白起又是微微低头,随即对着范睢也是微微点头说道:“末将不知其中详情,误会了相国,还请相国勿怪!只是,大战在即......”
    说着,白起又看向了秦王,等待着他的解释。不得不说,一场长平惨败,让白起收敛了不少,不仅对王上恭敬有加,对相国范睢也越发有礼了起来。
    “说来也怪寡人,寡人梦中突发奇想,有条不一样的思路,却不知是否可行,难以下定决心。问之相国,相国却言此事非上将军在不可定夺,故吾与相国相约等候将军归来。而如箭塔等重型攻城器械,运输不易,故此寡人将其拦下,欲与将军及补充部队一同再往前线,定不至于耽搁战事!”秦王继续说道。
    “不知我王所想为何?”白起有些不解地问道,心中这场战咱都前前后后推演过无数遍了,该想的、能想的都想了个遍,怎的还有什么新思路?如今大军集结,动员也做了不少了,正是箭在弦上之时,我王啊!你可别闹什么幺蛾子哦!白起在心中暗暗祈祷着。
    “相国!你来给上将军说说吧!”秦王让出位置将相国让了进来,指着舆图说道。
    “诺!”范睢点点头,站到秦王让出的位置,随即对着白起一礼,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起他的新思路来。
    “上将军,如今我大秦之军集结函谷,虽我军竭力隐藏行踪,然,函谷所在沟通秦国与六国之所在也,往来之商旅不绝也!不瞒将军,将军在函谷的这几日,咸阳城中已然出现流言,说我大秦欲出函谷而东!”说着,范睢指着函谷关说道。
    “王上令黑冰台细加查察之下,果然是从行商那里露了行藏。如今恐魏国已然知晓我军集结之情,继而判断出我军东进河内也是应有之意,甚至已经着手于防御。如此一来,我军东进之突然性恐将大打折扣。”范睢摇着头缓缓说着自己的结论。
    白起闻言眉头稍皱,却没有打断范睢的话语。
    范睢随即继续说道:“既然魏国已知,那么赵国必然也将知晓。若是此时,吾等效仿赵王于长平之故事,李代桃僵,以民壮充当我精锐之师,而悄悄将我十万雄师移至此处!”
    说着,范睢稍稍停顿了一下,又用手指往舆图上狠狠一指!
    那所指之处正是——河东郡!
    随即范睢昂起了头颅,颇为自豪地说道:“赵国猝不及防,而我大秦虎狼之师,以泰山压顶之力、行摧枯拉朽之势,更有将士复仇长平之热血,必能夺河东而占其上党,进而无论是威逼邯郸,还是南下攻取河内,亦或是就此罢兵修养生息一番,皆可矣!”
    随即,范睢将左手收回,五指慢慢并拢,缓缓说道:“则战场主动权尽在我手也!”
    言毕,又看向了秦王一眼,那意思是在说:怎么样,我表现不赖吧!
    可是,听着范睢慷慨激昂的演说,又看了看颇有满意之色的秦王,白起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明白,这份所谓的“新思路”恐怕不是秦王自己想的,而是眼前的相国范睢想出来的。
    原因很简单:一则,秦王一直支持自己的计划,从未有过攻赵的念头,不至于在自己离开的十几天里突发奇想;二则,如此天马行空的计划,只有一个完完全全的外行才会想得出来。
    秦王恐怕是被复仇的火焰和范睢所描绘的美妙结果给蒙蔽了双眼,这才想要一试!值得庆幸的是秦王还是保留了最后的理智,想要跟自己探讨一番再行下令,而没有直接下令改变计划。
    可是,若是又相国直接提出修改计划,又怕自己因阵营不同而毫不犹豫的拒绝,这才假托是秦王的思路,好让自己投鼠忌器。
    “未免有点儿太高看了自己,却又太小看了我白起了!”白起在心中叹息道。
    高看自己,是因为明明是一个门外汉,却偏要来个什么惊天之谋,外行指挥内行;
    小看白起,是因为若是真的有利于战事,白起根本不会因公废私,长平之战中,为麻痹赵括,隐姓埋名又如何?鄢郢之战,为尽快以最小代价结束战争,洪水灌城背负骂名又如何?
    “范睢不同白起,王也不懂白起吗?”白起在心中默默地呐喊着!
    可是,该说的还是得说。
    “我王,请试辩之!”白起平复好心绪,对着秦王一礼道。
    “准!”秦王立即答应道。
    “诺”白起应诺着,随即对范睢问道:“相国可知,函谷之聚兵乃是秋收之后,令各部分散入关,而后缓缓集结,这才躲过了众多细作之耳目,即近今日我军已然集结完毕,各国细作方有察觉。而从函谷调动至河东,如此巨大的军事调动看,敢问相国将欲准备如何掩人耳目焉?”
    “嗯。”范睢说道:“此亦可分散而去,选一城而集结也!”
    “若依相国之言,我大军拆分,又向河东分批运动,再重新集结,敢问相国可知,这一拆、一运、一合之间,所需时日多久?”白起继续问道。
    “这......”范睢有些迷茫。
    白起倒也不为难他,耐着性子为范睢和秦王解释了起来:“禀相国,即便大军整体调动也需十几二十日的时间,莫说还要分批前行,路途之时再增七日,再加上拆分和归建、整编的时间,便是三十好几、四十日之期都不算够!”
    “这!”范睢有点儿傻眼,自己好像还真没想到这点,随即赶忙趴到舆图上用手细细丈量着距离,显然是并没有因为白起的两个问题就放弃自己的战略,正努力找着其中的漏洞。
    而一旁的秦王也是眉头微皱,他也算是知兵之人,自然知道白起所言非虚。
    但,功夫终究不负有心人,在范睢下一通瞎找之下,还真让他找到了白起的漏洞!
    “将军!出函谷而东,虽有水路,也可大军一齐行动,然缺需经崤函通道,并以将军之谋略,所战之地乃是河内之腹地,故此行军之时日恐亦需十几二十日吧!然则若依吾之计也,我军运动至河东之后,便可立即渡过汾河攻击赵国!此间相差不过十几日而已!”范睢一手指着舆图一边说道。
    不待白起回话,范睢继续说道:“且,赵国无备,我军集结先头三万左右大军便可先行渡汾水而战,待先锋站稳脚跟,后续大军随即跟上,如此一来又可以节约好几日!如此一来,并无浪费几日矣!”
    言毕,又似炫耀般看着白起。
    白起都无语了,自己只是想找个最简单最容易懂的理由让他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还真的想跟自己争一争?!
    争个屁啊!白起好想开骂!
    斥候派出去了吗?
    沿途的驻军都查探了吗?
    行军路线制定好了吗?
    先攻击哪里,再战哪座城池,想好了吗??
    攻击方案呢?
    敌人来了增援怎么办?
    攻不下来又怎么办?
    一旦失利要怎样退却,又在哪里布防?
    一旦顺利要又如何继续推进?
    要啥啥没有,一句话,敌情不明,我军行止不知,这是打战还是玩笑呢!
    白起在心中深深地叹着气!
    他知道,即便将这些都说了,不过又是陷入一场场的强辩罢了!甚至于他可以说咱可以边行军边打探边做方案啊!
    所以,要打消他们的念头,唯有一个方法——毁了他们的根基——赵国毫无准备!
    他们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都是建立在赵国无所准备的前提下,可惜如今赵国上党郡的守将乃是田单,也幸好是田单,否则自己还真不好劝得昏了头的两人回头。
    理了理思绪,白起笑着对范睢说道:“我知相国定然对此事思虑很是周全,而已我大秦将士之勇、之忠,王若有命,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也!”
    嗯,先夸一夸吧!也算是降低些仇恨值吧!
    “然,赵军亦非等闲之辈,尤其如今上党、河东之将被换为了田单!”白起摇着头,表现得颇为惋惜,轻叹了口气,颇有种生不逢时的感觉,随即继续说道:“田单者,何人哉!于无人处,独守即墨五年,于万败时,尽复七十二城也!”
    秦王和范睢颇有些不明所以,这不是讨论得好好地进军事宜吗?怎么突然就夸起人来了?夸自己也就算了,还夸田单,虽然也算是事实吧!但就因为有田单就不打了吗?显然不可能啊!一个田单再强,能强过我十万虎狼?而且以有备算无备,田单又如何?赵括也能拉下马!
    白起没有理会两人怀疑的目光,转身看向舆图,右手指着上党郡说道:“据吾派出之斥候回报,自五日前,田单或已然知晓我大军集结于函谷之信,而并未因此感到安全,更为放松哪怕一丝的警惕。据闻,其已然集结大军,并令河东之军做好接战准备。”
    “啊?”范睢有些不可思议:“怎会如此?不应该啊!”
    “不应该?很应该好吧!你以为就你知道声东击西啊!人家五年的城白守的啊!名将之名白叫的啊!”当然,这是白起心中暗戳戳的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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