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一般的流程,主将因故无法履行职责,当以副将代之。也就是说,主将廉颇不在的情况下,应该由副将也就是赵启代替行使主将的权利。
    但如今的形式下,面对五国之敌,赵启实在没有信心能够顶住这份压力!但他知道, 眼前发须略白的田单,他能!
    同样的事情,更惨的境遇中,田单扛着摇摇欲坠的齐国,在即墨这座小城之中,硬生生地杠赢了五国的联军,甚至在火牛阵的助攻下,尽复齐国七十余城!
    如今的赵军, 不知比当日的齐国要好了多少!
    兵虽不多, 也有八万之中,粮秣、军械一应俱全,甚至王上还特意交代只要守住便是胜利!
    好巧不巧,守城正是田单将军最为擅长之事!
    面对诸将的诚恳请求与殷切的眼神,一股子豪情从田单的心底升腾而起。这一瞬间,田单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众将士奉为精神支柱的时候,仿佛回到了那夙夜难眠却又精神抖擞的日子!
    原来,压力有的时候真的是男人的兴奋剂!
    田单明白如今时间的紧迫,更明白自己一旦接下这份千钧重担后将要面临怎样的境地,但田单更明白除他之外别无人选,自己当仁不让!
    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田单从怀中掏出一枚虎符,对着众将说道:“吾以上党、河东、河内三郡都督之职,并以我王所赐虎符为凭,代为接管大军,直至廉颇将军平安归来!”
    众将闻言,心中颇定。随即恭敬地向着田单行礼道:“见过将军!”
    田单也毫不迟疑, 当即下达了将令。
    “赵启,速带骑兵五百前往追击廉老将军!廉老将军赴约而去,必惜马力,不至于跑得太快,且只是出走一两个时辰,还有机会能够追上!”田单冷静地下达着指令。
    赵启闻言,立即应诺,随后便要点兵而去。
    田单赶紧继续补充道:“接到廉颇老将军后,不归此地,直往河内轵城!明白吗!”
    “诺!末将明白,接到廉颇将军后,直归轵城。”赵启复诵着田单的将令道,随即见田单没有更多的嘱咐,便点兵而去。
    田单没有说若是没能阻止住廉颇将军该当如何,赵启也没有问。赵启和田单都知道,无论廉颇将军是否到达魏军营寨,五国攻赵的消息都必需传到。
    至于若是廉颇将军已经入了魏营,那么,这五百骑,或是将廉颇将军给抢出来, 或者就要用这五百精锐的鲜血告知廉颇将军真相!
    没错!田单和赵启都知道,不成功则成仁!赵国的主将不能被敌军所用,这是底线,不能逾越的底线。哪怕为了守住这底线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能带着这只精锐将廉颇将军抢出来的,除了勇猛无双的赵启,田单别无他选。而作为大军的副将,赵启也责无旁贷。
    眼见着赵启大步流星地离开,田单随即又对在场的将领们吩咐到:“大军立即整备开拔,目标轵城!归义军并羽林卫入城防守,长平军于城外扎营驻守,以成掎角之势!”
    “诺!”众将轰然应诺。
    之所以将战力并不算最强的长平军放在了城外,其中原因之一自然是长平军是田单一手带起来的,即便要他们去城外受点苦头,其中的将领也不敢更不能扎刺。
    若是换了其他的军队,表面上没有什么,但背地里不定怎么编排,毕竟城外风餐露宿,怎么也不及城内舒适,短时间内问题不大,可一旦战事迁延,影响战力那是一定的了!不患寡而患不均,自古皆难矣。
    当然更重要的也是从兵力构成来安排的,羽林卫只有两万人,做城外之策应,略显兵力不足,归义军多为胡骑,虽然归附赵国已有几年,但到底还是不太放心,大军压境之下难免其心生异志,还是收拢在城内才便于管理。
    得到将令的赵国大军很快便行动了起来,以长平军为先导,归义军的胡骑护卫两翼,单兵战力最强的羽林卫殿后,八万大军浩浩荡荡往河内与周邑的交接——轵城而去。
    而在八万大军缓缓移动的背后,五百精锐骑兵已然呈现冲锋姿态,踏着廉颇离去的路迹,一路追寻而去。
    哒哒的马蹄声响彻山野之间。
    这边的追击不停,那边赵括也已经带着两万八千大军开进到了上党郡中。因为骑步混合的缘故,赵军的速度不算太快,而为了能够保证重骑兵旺盛的战斗力,赵括甚至在此基础上还稍稍减慢了行军速度。
    如今的河东还是一片安宁,即便秦军来犯,自己丢了再多的城池,只要重骑能够一举重创秦军,那么失地复得便是迟早的事情,反倒是重骑若是不能一举克敌,一旦战事形成焦灼,即便没有丢城失地,也得不偿失。
    “欲速则不达”的这个道理显然李牧也懂,所以即便李牧在心急,却也依旧努力配合着赵括的行军安排。
    西面,秦军依然在焦急地等待着,虽然暂时蒙骜以自己上将军的身份暂时压制住了逐渐失去耐心的众军,但蒙骜自己也清楚,若是再有三日,还无消息传来,自己恐怕要么退兵归秦,要么只能硬着头皮,在未确定赵军主力被拖住的情况下,强行攻击赵国河东了。
    不仅因为麾下将士失去耐心,也因为时日久了,自己这十万大军已经难以掩藏了。
    南面,齐、楚、韩、秦四国的大军越过周王畿,进入魏军管辖范围内的周邑腹地悄悄挺进,试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边境的赵军进行突击。
    信陵君也在魏军的营地中准备好了“丰盛”的宴席,准备好好地款待廉颇这位贵客,甚至为了凸显廉颇的重要性,数千骑兵被信陵君毫不犹豫地撒出,迎客更是迎到了十里开外!端是好客之人也!
    东面,赵括命令出兵的王命已经通过信鸽传递到了北郡都督李义的手中,平北郡随即集结,一批批的探马斥候被李义放入齐国境内,很快就要动身攻齐。
    但,各方都还在等待着,等待着一个时机。
    于是,数十万大军偃旗息鼓,仿佛统统消失在了偌大的战场之上,周邑的百姓们肆意享受这这风雨欲来前的诡异平静,而六国的的将士们都在等待着,等待着风云的变幻。
    ......
    战国的天气也如今日的天气一般,说变就变。
    明明前两日还是阳光明媚,突然间,毫无预兆的,刚刚还远在天边的几片乌云便集体出现在了头顶,紧接着,便是狂风暴雨外加电闪雷鸣!
    河东郡,桥头堡轵城内,在田单的布置下,赵军八万大军会同刚刚赶到的一万郡兵和三万屯田兵,已经完成了初步的布防——三万长平军带着一万郡兵在城外二里处安营扎寨。
    一方面与轵城形成犄角之势:无论哪方遭受到攻击,另一边便可攻击敌军的侧背,能够有效地进行增援;另一方面前出的营寨也能部分地控制住泌水防线,可形成半渡而击的效用,从而进一步地迟滞联军的进展。
    冒着瓢泼大雨,赵军士卒们将营寨一遍遍的加固,而田单也是一个人当成两个人用,来回在轵城与营寨之中奔波,交代好了城防,又到营寨中指挥布防,这边刚刚放好了拒马,那边有需要自己去协调滚木礌石的分配。
    就在赵军士卒冒雨修筑工事,忙得不亦乐乎之时,突然间,赵启带着几百残兵,拖着疲惫的身体,出现在了轵城城外。
    得到消息的田单,赶忙奔下城楼。
    却见赵启和他麾下的骑兵们都耷拉着脑袋,身上的铠甲有着好几处明显的破损,雨水混着血水,滴滴答答地从铠甲的缝隙流到地面。
    显然,他们经历过一场恶战!
    田单扫视一周,却不见廉颇将军的身影,心中的担心更甚了!
    “廉颇将军呢!”田单急切地把着赵启的右臂问道。
    不是田单不恤兵情,而是田单分得清主次,这场恶战再怎么恶劣,不过是局部的一小趟战斗而已,相对于接下来的大战根本不值一提。但若是廉颇将军落入敌人手中,那么此战......在田单的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联军压着发须皆白的廉颇将军前来叫门的场景。
    “老夫在此!”一声苍老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不由得让田单精神一振。
    紧接着,密集的骑兵闪开了一条道,随即高头大马之上,一个脸色惨白,几无半点血色的苍老面孔出现了田单的面前——不是廉颇还能有谁!
    见着自家主将平安归来,不仅田单,就连田单身后的士卒们也不由得高声欢呼了起来。田单更是狠狠地一拳砸在赵启的胸口,似乎在调笑赵启:小样,还给我这整这惊喜的一出!
    然而,面前的赵启却并没有像预料中那样转悲为喜,反而依旧愣愣地牵着马,站在原地。田单顿觉异常。
    坐于马背上的廉颇见此情形,也艰难地扯着嘴角微微一笑,随即喘气了两口粗气,示意紧贴在他身侧的两名护卫离开。又用他苍老的声音下令道:“擂鼓聚将,全军校尉以上,悉数到城门集合!”
    “诺!”当即一名传令兵出班应诺道。
    而至此时,田单才猛然发现,廉颇老将军所骑战马的后腿之上,不断有血水混着雨水顺流而下,甚至在战马后部,已经有一滩血水聚集。
    “廉老将军!”田单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
    “田将军!且上马来!”廉颇点点头,随即一个眼神,立时有一名骑兵将马匹让给田单。
    田单当即翻身上马,廉颇的亲兵牵着田单所骑的战马,掉了个头,来到廉颇身侧,田单这才发现,廉颇的背后,汩汩的血水不断地涌出,而之所以廉颇还能坐起来,全靠身后的几根木棍支撑着,所以廉颇只能尽量少地减少移动。
    “廉老将军!”田单担忧地呼唤道。
    廉颇摇了摇头,却不再言语。没有旁的原因,他只是想要将仅剩的气力节省下来。
    田单看着身旁的廉颇将军,又联想到一脸悲痛的赵启,哪里还不知道这是廉颇将军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想要为赵国做最后的一点贡献!
    不由得,田单的双眼已经朦胧!
    而此时,城墙之上鼓声大作!那是廉颇聚将的鼓点!
    一通鼓过,城内的诸将便已齐齐到城楼之下聚集,大雨倾盆间,一声声亲切的“廉老将军”在城门口不断地响起,却再没有听到往日里亲切而爽朗的回应。
    雨幕中的廉颇将军只能点点头算是对众将的回应。
    有眼尖的很快发现了廉颇将军的异常——战马之下,血水已经淌了一地!都是沙场宿将,哪里不知道廉颇将军如今的情况。
    当即便阻止了后来人的行礼,因为每次行礼,微闭双眼的廉颇将军即便再难受、再没气力,也会微微点头以示回应。
    大雨依旧下着,亲兵悄悄在廉颇将军的身后撑起了一把伞,但似乎没有太大的作用,因为为了保证雨伞和它流下的雨水不至于挡住廉颇将军,亲兵只得将雨伞大仰角地向后倾斜,如此一来,几乎遮不住这瓢泼的大雨。
    即便如此,亲兵们依旧执着地为廉颇将军打着伞,就像他们的主将一般——明知自己所做之事或许根本微不足道,却依旧执着地去努力完成!
    雨一直下着,鼓点越来越急,尽管轵城城门口的人也越来越多,气氛越越发的诡秘的安静。将领们一个个默默地走到了自己的位置,静静地等候着他们的主将的将令,任由雨水冲刷着自己的铠甲。
    终于,二通鼓毕!赵启稍稍清点了下人员,随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廉颇将军的马前,双手抱拳,哽咽声音响彻城门:“禀上将军,大军校尉以上将令集结完毕,请上将军训话!”
    廉颇闻言却没有睁开双眼,只是用略显虚弱的声音缓缓说道:“三通!鼓!”
    赵启闻言,眼中热泪再也控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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