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每个人都是孤单的
    我从小就习惯一个人在夜晚看天空,有时候天空中有星星,有时候有月亮,有时候什么都没有。今天晚上,天空中什么都没有,但我依然抬着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脑子里什么都不想。树丛里有夏虫的呢喃,听起来也挺热闹的。侍卫们有几个已经睡了,有几个还在拨弄着小火堆。
    “天上会有什么呢?”我在隅月庵的时候,经常这样问静心师父或是静禅师父,她们说:“天上有嫦娥,有牛郎织女,有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反正是所有的神仙都说一遍。
    我继续问:“可以有我么?”
    “为什么?”她两问。
    “也没什么吧,就是觉得天上挺安静的,特别适合睡觉。”现在想想,原来我很小的时候就希望能够好好睡觉,好好吃饭。好像是在潜意识里,总有一个人这样叮嘱我。
    “天上人间都是乱哄哄的,别想啦。”静心师父有点敷衍我,“经书抄了么?书读了么?让你去碾的药草弄完了么?少在这里发呆,干活去!”
    所以,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了,等他们都睡下了,我又会悄悄坐在门边,看着天空发呆。每个人都是孤单的,这是我从小就知道的道理。不会有人和你感同身受,即便是与你朝夕相对的人,也未必是真心愿意和你在一起的,比如肖不修。
    我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很正常。
    只是,我的心里大约是碎裂了一块,怎么都拼不太好了。
    都怪陈志典写的那些话本子,让我胡思乱想了好多事情。现在,终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不对,我应该自己也写话本子,写那种杀夫的故事,肯定会有很多女读者喜欢的。销售渠道还是需要陈志典的书斋,另外需要高秉文给我一点启动印刷资金,柴文进来做个校对,等挣了钱,大家分一分,应该也是不错的。
    “小满,没有心。”
    “小满为什么要有心呢?”
    “有心不好么?”
    “有心就会受到伤害,会心碎。”
    “谁会让她心碎?我们对她都这么好?”
    “迟早会有一个人,让她心碎。若是一点点心碎就更是可怕。你看,就像这个茶杯,一下子碎成三片,锔锅锔碗的手艺还能让它粘回去,继续使用。可是,若是一点点碎呢,碎成了小片,碎成了粉末,想复原就很苦难了。所以,还是不要有心。”
    “有心会感觉到爱,爱会使人快乐。”
    “那你快乐么?”
    每次提到“小满不应该有心”的话题时,我都会想起这样一场对话,是一对男女在谈着什么,而我坐在门口傻乎乎看天空。我可能真的是挺傻的,到底有没有心,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我今天,觉得心口有点疼,有点喘不过气。可能是肖不修刚才太用力了,把我心口的空气全都吸走了,我不太能够畅快呼吸。
    索性站了起来,想起肖不修每天清早在院子里练武的招式,也自己比划了起来,至少让自己动起来,不会困,也不会有蚊子飞来咬我。不过,我完全没有记住太多招式,左左右右连腿都没有踢直。
    老王头的侄子刚好出来打水,拎着水桶看着我,问道:“小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呢?”
    “练武。”我气喘吁吁地回答他。
    “这黑灯瞎火的,别练不成武再摔着。”他放下水桶,朝我走过来。“要不,我给你做点吃的,吃饱了,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你……怎么知道我很难过?”我有点诧异,我没有表现出什么吧。
    “我在这里也待了几年了,每个人表现难过的方式不一样。有人是嚎啕大哭,有人是默不作声,还有人哈哈大笑,就跟疯魔了一般,倒是像小大人这般练起武功的真不多,我见过的,也是之前有一个吧。”
    “我不难过呀。”我属于嘴硬派。
    “对对对,小大人不难过,只是觉得不能呼吸,喘不上气,又发泄不出去。”老王头的侄子居然一语中的,我有点无语,只好收回了自己的马步,甩了甩布裙子。
    “你之前见过谁也这样?”
    “好多年前了,我那时候也很小。有个男的,来找一具女尸,找到之后也没有哭,也没有笑,也没有烧纸钱,反正是很奇怪。他是半夜来的,我当时刚好起夜,就见到他站在棺材前面,一句话不说。当时把我给吓的,当时都尿裤子了。”老王侄子现在倒是胆子大了,估计也是练出来了。
    这男人通身上下都是黑色的,脸都蒙住,只留了一双闪闪亮的眼睛。他把棺材直接撬开了,然后就这么看着里面的女人,一言不发。这女人是个伶人,据说也是很红的一个,在戏台上表演的时候,武打戏,一时分神摔了下来。也是命不好,直接摔在了石阶上,当场就没了。
    因为是伶人,因为没有家属,戏班子也就把尸体运到了义庄,如果再过一个月没有人来认领尸体,义庄就负责烧了。在一个月未到期的最后一天,这个男人出现了,就这么看着里面的女人。
    其实,这个时候尸体都已经发黑发臭了,幸好义庄是常年不见阳光的,所以腐败的不至于那么快。还有石灰放在周围,只是比一般的要好一些。不过,反正那个模样早已经没有原先的样貌。老王侄子依稀记得那个女人长得极美,身材也很好。
    “就没有一个相好的来看看她么?”我问道。
    “人都死了,当年喜欢她的也都是富商官员之类的,哪一个是真心的。所以,我就猜这个男人可能就是他相好的。”
    “那可不一定。”我否认他的答案。“一般来说,真的和她相好的,要不然就是第一时间赶到,要不然就是痛哭流涕,表达出来。像他这样的表现,多数是这个女人负了他,或者是他亏欠了这个女人,再或者说,两个人根本没什么关系,只是有什么金钱往来。”
    “对了,这个女人有不少钱,但是谁都没找到。戏班主还曾经来过几次,翻了好几次她的尸身,也没有发现。”
    “这么恶心?人都死了,还要翻人家,也不怕遭报应。”我有点鄙夷这样的做法。
    “后来就是有报应的,这个班主有天夜里忽然疯了,然后自己把自己戳瞎了,然后一头撞死在石柱子上,那尸体也是我们这里收下的,死相特别可怕。”老王侄子那个样子,也挺吓人的。
    “我去,你们也可以写话本子了。”我打了个寒战,“去去去,咱们吃点东西吧,实在太可怕了。”我可不想继续讨论下去了,特别是在黑夜的义庄门口。南厂的两名侍卫见我和老王侄子闲扯,也走了过来。一听说可以吃点夜宵,眼睛都亮了。这群南厂的吃货,真是够了。
    老王头也睡不着,干脆爬起来给大家煮了面,我们几个就着白色灯笼的光,围坐在义庄门口的小矮桌上吃起了热汤面。有了食物下肚,人的情绪明显好了起来,话也多了。“后来呢?这男人也在这里练武功?”
    “是啊,打了一套特别漂亮的拳法,我看不出来,但是就觉得特别好看。”老王头侄子又帮我盛了碗热汤,“然后他也什么都没说,直接推门就走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长什么样子?哦,不对,他是蒙着脸的。身形如何?”我喜欢刨根问底。
    “挺高的,也瘦,很精干。”老王侄子看了看老王,“我叔也见到了。”
    “那个人啊,我记得。看不到脸的。”老王头也过来吃面,“义庄经常会有奇怪的人来,但这毕竟是个死场,来奇怪的人做奇怪的事情,一点都不奇怪。人除了生死是大事情之外,其他不过都是小事情。”
    我忽然听到这样一句话,觉得特别有道理,想在说点什么,就觉得自己真的是矫情了。所以啊,小满没有心才是最好的事情,是生死之外最好的事情了。
    我们几个一起刷完碗,眼瞅着天就亮了起来。我速度着往义庄停尸的大厅跑,想去看看那救火的水里是否泛有五彩的油花。老王头在我背后喊:“大人,这里是背阴处,常年都见不到阳光,你应该再等等,直接日头高照了,有可能看到……”
    我也没睬他,直接拎着裙子走了过去。几个侍卫跟着我,一声不吭。
    义庄的清晨,有薄雾,没阳光,三伏天,闷热,喘不上气。可是,大厅里因为满地的水,有些凉快。我站在潘安已经被烧毁的棺材前,忽然有一道光照射下来,老王头有点吃惊,说道:“我的天啊,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见到有光照进义庄……小大人是神仙下凡吧?”那样子都要给我跪下了。
    我嘿嘿笑着,虚虚地扶了他一下,“我是让侍卫把房顶摘了一块瓦下来,这样就有光照进来了,没什么奇怪的。”他抬头看了一眼,就挺无语的。我其实是在刚才大家忙着刷碗的时候,让南厂的一名侍卫去房顶摘了块瓦片,因为我也预计到这里必然没有阳光,所以干脆掀房顶,实在不成,我还想挑房梁呢。
    阳光照射下来,映在泥水里,没有五彩油花。
    这说明什么?
    没有人放火么?
    只能说,现在是没有人往这里泼油,所以,引燃大火的不是油,那就是另有其物。之前,我没有闻到酒的味道,没有硫磺的味道,那是什么?是什么引燃了大火?难不成真的是他自己着了吧?
    我又围着潘安的棺材转了两圈,没看出什么东西。
    “有人来祭奠的时候,除了烧纸,还有祭酒,一般是什么酒?”我问老王头。
    “也就是普通的,那种满大街都有的。”
    “你这里还有么?”
    “剩了一点,我拿给你看。”一般供奉用的食物和祭酒,都会是老王头他们留下来,也不浪费。否则就这扔了,挺可惜的。所以,大家也没有说过什么。老王头本身也不喜欢喝酒,所以,他没有留太多,大部分都会让他们倒在地上,自己留一点,以防万一有人需要酒的时候,他来提供。
    我闻了闻这酒的味道,也就是市面上随处都能买得到的,没有刺鼻的味道,如果点燃,也是能够判断出是酒燃烧起来的。所以,也不是酒。
    可能,就是意外。
    我觉得我现在即便再看三天,应该也是这个结论,倒不如现在就回去睡觉了。“走吧走吧,回去跟肖大人说一下去了。”
    我往出走,但忽然发现我是坐马车来的,但是,我的马车走了。现在,侍卫们人人都有一匹马,那我怎么回去?
    这个肖不修真是狠毒,歹毒,恶毒,缺德……我在心里骂了他一万字,也没有解决我到底要怎么回去的问题。
    “要不,我赶牛车送你进城吧。”老王头的侄子真是好人,就是这个牛车也是拉棺材的,“你要是不忌讳,反正也都一样。”
    “这有啥,你不也坐么?”牛车比马车要矮,爬上去还挺方便的,上面还有稻草,软乎乎的。“走吧走吧,进了城,我请你吃早茶!咱们去最好的酒楼!”
    老王头侄子也挺开心的,牛车走得很平稳。那些侍卫都被我赶走了,跟在我们牛车的周围也挺不像话的。反正也没有什么很急迫的事情,我就想慢慢溜达着,在出生的日头中,还不太热,也不太晒,刚刚好。
    门口的守城侍卫们一开始看到义庄的牛车都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后来看到我一头稻草的躺在上面睡觉,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问道:“小七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肖大人让我在义庄待了一晚上,我现在回来了。”我其实刚刚睡了一小会,脑子还有点乱。
    “哦,那赶紧回去休息吧。”侍卫们对我也还算客气,直接放行。我又躺在了稻草堆里,闭着眼睛。
    “咱们去南厂?”老王头侄子问。
    “别啊,去吃饭。去那个尹三粥铺,京城最好的早点铺子。我有钱,咱们多吃点。”我向来豪爽。
    “好嘞。”老王头侄子自然喜欢这个命令,清早也没什么人,我们是一路畅通,毫无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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