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白羽重新给两具骸骨换上全新的寿衣,修好坟墓,烧了些纸钱,摆上了供果。
    而金舒在棠下村的仵作房里,连夜将王斌的尸体彻底查验。
    查验的重点,在王斌左腋下的那条一扎长,一寸深的锐器伤里。
    伤口已经发黑,金舒轻轻按压,看着伤口的变化,微微蹙眉。
    李锦则站在门口,一手拿着那条长长的止血带,一手拿着那一片小方布。
    他两手将止血带拉平,看着上面的血迹,陷入沉思。
    毒是怎么在凶手不在现场的情况下,进入被害人的身体的?
    这小方布片上的蜡痕,又是作何用处?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疑点。
    三个被害人身亡的时候,凶手本人都不在现场,甚至在王斌毒发的时刻,他是一个人站在香积寺的石牌坊前倒下的。
    这是如何做到的?
    李锦将手里又厚又长的止血带,一寸一寸的拿在手里细细地看。
    忽然,指尖在止血带上也搓到了一个油腻的触感,他转过身,借着仵作房里的灯盘的火光,有些诧异:“蜡?”
    金舒抬眸,瞧了他一眼,目光又落在眼前的尸体上:“有些大夫,为了让创口的止血药持续有效,会用这种蜡封的药丸,混在……”
    她一滞,猛然抬头,睨着李锦手里的止血带。
    许久,她干笑一声:“原来如此。”
    这个法子,还真就只有学医的人,才用得出来。
    月下,金舒将仵作房里收整干净,为被害人盖上麻布之后,便关上了门,坐在已经等在台阶上许久的李锦的身旁,拾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写了两个字:蜡丸。
    “用纯净的蜂蜡,加热融化之后,稍稍放置,边缘有结膜的时候,就将事先准备好的药粉倒进去,趁热制丸。”她说,“寻常跌打损伤的药丸,还有破伤风的丸子,都是这么个制作法子。”
    她将李锦手里的厚止血带拿起,在手臂上缠绕了几圈,指着重叠处的蜡痕说:“但还有一种郎中常用的法子,就是在成丸之后,再裹一层厚蜡,叫蜡皮。”
    “好处是便于保存,坏处是遇热极易融化。一个瓶子里要是装多了,盛夏太阳一晒,全都成液态了。”
    夜已深,明月不见,星河璀璨。
    仵作房外,两个人隔着一扎的距离,并排坐在石阶上。
    寂寥的夜晚,偶尔响起阵阵虫鸣,李锦一边听,一边双手抱胸,点了下头。
    他说:“你累了吧。”
    这南辕北辙一般的跳跃对话,让金舒愣了一下,迟疑了半晌,才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分内之事,不累。”
    却见李锦抬眉,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分内之事还要收我银子啊?”
    金舒正色道:“一码归一码,王爷该不会扭头不认账了吧?”
    她这一副被人踩了尾巴的模样,惹得李锦吭哧一笑。
    “我倒是累了。”
    望着璀璨星河,往昔中伏祭典的回忆,像是一根刺,扎在李锦的心头上。
    “自从母妃入了冷宫,我有很多年都抗拒中伏祭典这一天。”他淡淡地说,面颊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
    “那些年还没被派驻边关时,中伏这天的事务都是大哥一手包揽,父皇祭拜,我站在一旁,等着祭拜结束之后,去后宫见见母妃。”
    “虽然不及中秋,但能够见到她,和她聊聊天,仿佛才是中伏真正的意义。”李锦伸手,将那条重要的止血带小心翼翼地叠好。
    “如今虽独当一面,却也已是物是人非,中伏再也不是从前的中伏了。”
    他莞尔一笑,起身,往院外的方向走去,头也不回地摆了下手:“明日还要提审,先生早些休息。”
    那背影,在金舒的眼眸里,一如先前,披着孤独的色彩。
    而此刻,星光之下,金舒一脸诧异。
    她砸了砸嘴,没明白这铁骨铮铮的靖王,今日怎么柔软了几分。
    抬眼望天,她轻笑着摇了摇头。
    也许是案子破了,紧绷的弦松了不少,压力小了些。
    破解了毒是怎么进入体内的,那谁是凶手便一目了然。
    除了为三个人包扎伤口的王桂香的相公,不会有第二个人,有机会做到这件事了。
    第二日,天色大亮,县衙的公堂上,王桂香的相公苏胜,被白羽五花大绑,手脚捆死,躺在堂前的地上。
    而一旁,从邻村出诊回来的郑大夫,则颤颤巍巍地站在那里,拄着一把黑拐杖,浑身哆嗦。
    “抓他的时候,他竟企图自残。”白羽说,“怕节外生枝,就绑着回来了。”
    白羽将苏胜随身背着的药箱子放在一旁,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里面除了笔墨纸砚,几本药理书之外,还有大小瓶罐三五只,里面装着不少蜡封好的药丸。
    在药箱的最底部,除了找到了那种常见的透气止血带之外,还找到了从被害人王斌身上拆下来的,厚实、密不透风的止血带,与几片方正的小布片。
    李锦拿在手里,比对片刻:“就是他。”
    是它,也是他。
    他蹲下来,看着躺在地上,脸上写着生无可恋,双唇紧闭,一言不发的苏胜:“苏胜,本王既然将你捆回了衙门,便是有着十足的把握。”
    他浅笑:“你是要自己招,还是要本王帮你回忆回忆?”
    边说,李锦边从他随身药箱的瓶子里,倒出一颗有蜡皮的药丸,在他眼前摇了摇。
    “也别想什么侥幸一说。”
    他起身,将药丸又放回了瓶子里,看着上面金创药的字样,目光落在了陈大夫的面颊上:“这蜡丸,可是在你的医馆制作的?”
    五十多岁的老大夫,瞧着李锦手里的瓷瓶,点了下头:“方圆十里,唯有我这一家医馆,能制这蜡丸。”
    “苏胜是有机会接触到,制作蜡丸的材料的吧。”
    陈大夫抬手,磕磕巴巴地说:“这……我那医馆里就他一个正经学徒,也只有他一个人得了我的真传,会做这个东西。”
    闻言,李锦侧身,睨了苏胜一眼。
    “那本王便直言了,三年前,王桂香父母的护本,可是陈大夫亲笔所写?写之前确有见过尸体?”
    公堂里,一阵沉默。
    陈大夫年纪大了,头一回上公堂,血往头顶上涌,他面露委屈,指着一旁的苏胜:“这……这事情……这……”
    却见紧闭双唇的苏胜,躺在地上,冷静地开了口:“莫要难为师父。”
    他说:“我苏胜一人做事一人当,人是我杀的,护本是我写的。”
    他这般直接地认了罪,倒让李锦稍感意外,他自上而下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他,冰冷地问:“缘何下此毒手?”
    只听苏胜一声轻笑,轻佻地说:“想杀,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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