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自家的熏制的腊肉燃起来,周山水一是担心儿子周飞扬会不会被火烧着,二是心疼那一百来斤猪肉,不觉加快速度。
    却不料,刚跑不了两步,眼睛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把他给弄吐,颈椎病又不合时宜的发作。
    他伸手扶住旁边的一棵行道树,好半天才恢复过来。
    等到了熏肉棚子,火已经灭了。周家的腊肉摆了一地,黑糊糊油腻腻,几位婆婆围着肉口中啧啧有声,面上尽是惋惜之色。
    周山水喘着气问周飞扬呢,我儿子呢,伤着没有?
    几人回答说,山水,你儿子在这里坐一屁股就跑了,没人看着,这火不片刻就烧起来。
    周山水听说娃娃早就跑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怒骂:“看他干的什么好事啊,我还说这娃儿靠谱,混蛋,这不是混蛋吗?”
    临近春节,家家户户都在做腊肉香肠,肉价涨得厉害,一百多斤肉变成这样,损失惨重。
    周山水心疼得直哆嗦,完了,完了,这也只能当烧烤吃。
    锤胸顿足半天,他又问众人娃去哪里了,看我等下打他一顿,打得连他妈都不认识的样子。众人指着旁边一栋别墅,说,跑颜老板家去了。
    “周飞扬去颜总家做什么,找安安玩吗,不会吧,这不是他的性格。”周山水心中奇怪,正如他先前说过的,儿子是一个可靠的人。家里有事,只交代一句,他就能塌塌实实地做好。像今天这样丢下一百多斤腊肉不管,中途溜号,造成严重后果的事儿还是第一次。
    颜陆英家是小区最高档的别墅之一,位于人和新城中庭,旁边就是大家用来熏肉的小广场。
    周山水疑惑地走进颜总的院子,隔着大落地玻璃就看到颜总家大得出奇的客厅正中竖起了一块小白板。儿子周飞扬和王安安正坐在凳子上,看着正讲解作业的颜总。
    白板上写完了阿拉伯数字和公式,满满一版。
    颜总的声音听起来铿锵有力,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
    下面的两个学生则是另外一番模样,周飞扬眼睛里全是晶莹的光芒,目光深深地嵌过去,仿佛有钻进那些宛若天书的方程式中,化为其中一份子,跟它们一起徜徉、跳跃、飞扬。
    而王安安则双目空洞不聚光,心思不知道飞到哪个爪洼国去了。
    在落地玻璃后面,身着羊皮袍子,腰垮英吉沙小刀的余葳蕤则好奇地朝里面打望,目光中全是好奇之色。
    周山水站在她旁边,愕然发现这丫头好高,只剩半边的长发好黑好亮。
    大约是他的脚步声惊动了正在讲课的颜总。
    颜陆英发现二人,走过来,拉开门,笑吟吟地看着余葳蕤:“我正在讲指数函数、对数函数,想学吗,进来听课。”
    余葳蕤被颜总发现,又看到周叔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俏脸顿时变得通红。然后捂嘴咯一笑,飞快地跑了。
    颜陆英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笑起来:“这孩子长得真美啊,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古人说的原来都是真的。”
    周山水:“孩子生得是不错,但她的打扮我有点接受不了。”
    颜陆英“都是女孩子,人家的女儿怎么就这么好看呢?山水,什么事?”
    她不问好好,一问,周山水就发怒,对着孩子嚷嚷:“飞扬,你这个杀千刀的,看你干的什么事,咱家的腊肉都燃起来了。”
    “啊!”周飞扬大惊,一个骨碌跳起来。
    ……
    看着地上那对焦碳也似的腊肉,周飞扬愧疚地低下头,用雪白整齐的牙齿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他饭量大,中午在物业食堂的时候却有点食不甘味的模样,只吃小半碗饭就停下筷子。这回他不用再去看守腊肉,整整一个下午都呆在物业中心做题,写了满满一大本子。
    损失如此巨大,周山水心中也是生气,却不理睬。
    今天物业下班早,到四点半的时候,老周同志的气也消了,将烧坏的肉用口袋装了,招呼儿子回家。
    周飞扬一把扛起口袋就要走,周山水:“十九二十岁正是长个的时候,压不得,让我来。”就伸手去接。
    飞扬侧开身体,只低头朝前走。
    周山水:“你这娃,做错了事还不兴人说了,给我吧。”
    周飞扬还是不理,老周继续唠叨:“这么多肉值好几千块钱呢,等下让你妈看到,不知道会把咱们爷俩骂成什么样?钱不钱不要紧,住要是怕烦。,你也知道的,咱们男人,最受不了人烦,最受不了人叨叨。你妈每次抱怨的时候,我都心浮气躁,有时候真恨不得让她打一顿,至少得个痛快。”
    飞扬:“你很烦诶。”
    周山水这才意识到自己也很絮叨招人讨厌,果然是年纪大了,自然规律无可抗拒。
    周飞扬忽然道:“爸,我想去颜阿姨那里补课,颜阿姨教得实在太好了,太好了……我想学。”
    周山水一楞:“去颜阿姨那里补课,给人添麻烦,不合适吧?”
    飞扬:“你让我去,我就把腊肉给你扛。”
    周山水:“那你继续扛吧。”
    飞扬停下脚步,目光中全是哀求:“爸,求求你,求求你,这是我第一次求你,你就答应我吧!”
    周山水叹息一声,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次,儿子并没有抗拒,反把头朝他那里伸了伸。
    周山水道,飞扬,你是大人了,作为你的父亲,我觉得有必要传授一些做人的道理。家里前一段时间是什么情况你是清楚的,爸爸差点被开除,为了吃饭在郭叔叔那里当花工了。你妈妈从单位辞职,精神上受到很大打击,我们全家都陷入困顿。
    是颜阿姨让你妈妈做了办公室主任,帮咱家度过了这一难关,她对我们一家三口的恩情咱们得铭记在心。
    人家为什么帮我们呢,还不是因为你和安安是同班同学,同学情分摆在那里。
    但这不是我们理所当然不断提出要求的理由。
    现在外面的补习机构都关门了,家长们都组成了补习小组,把孩子们组织在一起,自己给娃补课。你教语文,我教立体几何,他教英语……各尽其力。
    颜阿姨的能力我们都知道,人家是留洋博士,教学水平自然是高的。而你爸爸我呢……你的课本我都看过,除了语文和英语,其他几门功课就好象看天书一样。就算是语文和英语,我的水平也低得很,怕是连你们班最后一名的同学都比不了,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我这样的人,又凭什么给人补课?
    补课是个长期的过程,距离高考还有那么长时间。你在颜阿姨那里听一节两节课可以,天天去听,不合适。
    做人最基本的原则是,不给人添麻烦。
    周飞扬有点失落,但还是低声道:“爸,我晓得了。今天腊肉……是我的错,你罚我吧!”
    “罚,当然要罚,你这个月的零花钱给我,别让你妈知道。”周山水搂住儿子的脖子:“你妈每个月只给我两百块,我都花光了。下周物业中心的几个管家要打平伙,飞扬哥,资助一下。”
    便顺手接过了娃娃扛在肩膀上的口袋。
    周飞扬不满:“你一个大人还要小孩子的钱,合适吗?”
    “保密啊,一定要保密。”
    “好吧。”看到穷得丧心病狂的老爹,周飞扬气得笑起来。
    父子俩说说笑笑回家,许润却打电话回来说,晚上公司有个接待任务,她要陪客户吃饭,迟些才能回家。
    周山水急忙抬着肉进厨房,用菜刀削去烧焦的肉皮,分割好,塞进冰箱。
    还好许主任不在,否则不知道会被她骂成什么样儿。
    他在那边忙碌,周飞扬则趴在客厅做作业。
    飞扬同学刷着题,心思却飘到今天上午颜阿姨的补课课上:“多么美妙啊!”
    他以前在补习机构补习化学的时候,愕然发现,题目竟然还有这样的解法,宛若打开了一扇大门,跨入新天地。
    今日在颜阿姨那里听了一节课,却是另外一番感受。
    怎么说呢,上一位补习老师只是引他入门,这回颜阿姨直接让他站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颜阿姨给他讲如何在三十秒内解开数学题,如何在看到题目的第一眼就对自己说:“这道题要用到分类讨论思想。”“这道题要用到方程的思想”“这道题要……”
    周飞扬震撼了:“原来数学题做得原来也会如此轻松写意。”
    他仿佛正在俯视着那些跳动的数字,活泼的数字,令人快乐的数字。
    而这些数字则组成了世界上所有的一切。
    站得高,才能看得远。
    ……
    可惜,我不能再去了。
    爸说得对,做人最基本的原则就是:“不给别人添麻烦,不能把别人的好意当做理所当然。”
    “可是……我实在受不了那种诱惑啊……”
    周飞扬有点想哭。
    - 肉肉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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