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什么!”一名副官大声喊道。“你们几个,到左舷去。你们就在这儿看好,不要妄动,人若是丢了,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齐声应是。程平转了转头,抬眼瞧了瞧舱内另一边的张庭。
    他连眼睛都没睁,从上船开始,就坐在自己对面闭目养神。
    外面不多时已经是吆喝声一片,而只有当“夺”的一声,似乎是有箭支射到船上,张庭才睁开了眼睛。
    “张大人!”一名副官进来喊道。“他们开始放箭了!他们分了四条船,有两条已经很近。”
    正说间,又有几支箭射到。张庭哼了一声:“加快行船,余者我来对付。”
    副官领命去了。张庭也站起来,便走出船舱。
    只听外面已有人被箭射中惨叫。先前虽有些交手,但都有所顾忌、有所克制,但今日或许双方都知道是最后一搏,是以在程平听来,还未真正近身,已经惨烈。他心里着急,却也动弹不得,只能闭目假装与己无关。
    忽然只觉船身似乎一摇。他陡地睁开眼睛来。外面有人喊道:“水里有人!”
    整个船忽然往水里一沉——不是那种被凿沉的沉,而似乎是有人忽然施以大力,将整个船身平平向下一堕,便一瞬后就浮起。程平心头一凛。这应该是张庭所为。除了他,没人有这样的能耐,令这么大一条船动得这么平稳。
    程平猜得并没错。张庭一发现有人在船底,便知是对方派了水性精熟之人要凿船。他自然也惊,当下便掼力于足,使出千斤坠的功夫,令船整个一沉,意在借船身之重砸向水中之人,令其猝不及防之下加之在水里难以躲避而受重伤。这一下可不简单,若运力有所偏差,就不是整船下沉,而变成自己踩裂了甲板——不过张庭自然不会犯这等错误的。
    水里的正是向琉昱、单无意和另外七名好手,船只忽然这势大力沉地一坠,力道可丝毫没因为在水里有半点减轻,生生砸向几个正潜在船下之人。向琉昱与三人方到水面换气,水下单无意对水流的反应极快,身随意动,一蹬足已经潜开丈许,可惜在水里喊不出声,周围四人却尽数被船身砸伤,几涂鲜血迅速地在水里晕染开来。向琉昱情知不妙,只见无意已经拖了两个伤重的勉强浮上来,道:“向叔叔,他们受伤了!”
    向琉昱未曾料到张庭会先发制人,只能一挥手让人将伤者先送去最近的船上。近处船已到,一众人纵跃上了大船,与张庭的人战在一处,一时船上厮杀一片。
    单无意皱眉道:“船还没凿得多少,现在——向叔叔,还是得你去牵制下张庭,我去水里。”
    向琉昱点头,“那你自己小心。”
    江雾渐渐散开,另一边,君黎和刺刺的船也已到了大船附近,只见船上十来名宋兵正跳入水中要去水里阻拦无意等人,而船上则乱作一团。君黎眼见凿船恐怕没那么快,又见向琉昱与张庭交手,一时半刻还是落在下风,便道:“刺刺,你守在这里,千万别离了这船。我去找程公子。”
    刺刺想拦他,却已不及,只见他将剑握了,凌空一跃,险险上了大船船头。
    船身已有些摇晃。张庭几次欲故伎重施沉船伤人,却被向琉昱纠缠住,未得空闲。但水下众人也要与人交战,加之敌我混杂时,弓箭队伍又不好动手,那一边许山看得有些不耐,也纵身向船上而来。
    张庭已经掣出兵器,原来是一柄短戟。现今江湖中用这兵刃的门派已经不多,在大内就更少见,但张庭却还真是个中好手,他本就内力丰沛,掌劲绵厚,只是见向琉昱似乎擅使巧劲,才干脆拿出外门兵器来对付他。
    君黎只是看了一眼,却并没插手去帮向琉昱。毕竟,若能找到程平,才是牵制张庭最直接的办法。他径直冲向舱中,冷不防一把长矛斜刺里顶了出来。他忙收腹绞身,脚步一错,借着船舱垂下的皮帘子,将那出矛之人角度一卡,自己顺势到了舱内。舱内却也有人看守。他未及拔剑便伸手将方才那还未收回的矛一抓,借舱边用力一夺,那矛毕竟太长,又不能弯曲,对面那人被迫脱了手,君黎顺势便向舱中人迎去。
    舱中之人却是名好手,使一把凤嘴刀,看衣色,应是名副官。君黎长矛与他相迎,目光一扫,已看到被缚在角落的程平。
    程平怕分他的心,始终未敢出声,此刻见他目光过来,才道:“道长小心!”
    正说话间,舱帘忽如受劲风一掀飞起,未落便化为碎片。君黎一惊——果然张庭见有人进了舱,终究不放心,弃了向琉昱便跟了进来,看到君黎,短戟一探,便与副官向他夹击。
    君黎抬矛将凤嘴刀向张庭那边一带,刀矛与那短戟相交,他只觉手臂一阵剧痛,用力拿捏住长矛之下,手心已瞬间磨破了一层皮。那副官被他借力也是不好受,将刀拔起退了两步,手上也是火辣辣地痛。
    张庭犹记得这道士曾在顾家前院中举着乌剑将自己逼走,此时见他手握长矛,腰间却又悬着一柄普通长剑,不知是什么路数,便有些举棋不定,手中一顿。便当此时向琉昱也已经进了舱里,向张庭背后袭去。
    那副官挺刀,又向君黎削来。君黎弃矛拔剑,与他相斗。只听外面却在喊道:“张大人,似乎有些顶不住。”原来许山来了之后,外面也没有副官以上的人物对抗,终究有点吃紧。
    张庭一皱眉,伸手便要先去拉程平。向琉昱飞身相挡,奈何位置并不好,只见张庭堪堪要抓到程平,忽然船身一震一斜,应是水下人已凿船得手,舱内五人统统向一边一倒,张庭下意识脚下用力,如同抓地一般牢牢站住,但程平却借力一滑,反到了君黎身侧。
    君黎原本也想使力站稳,见状转念一松,见张庭和那副官同时伸手来抓程平,忙左手一扯滑来的程平向后一推,那两人便都抓了空。
    船身倾斜稍止,君黎右手剑趁机将程平手足绳索一断,低声道:“能动么?”
    程平摇头:“被制了腰上穴道。”
    君黎却已没了解穴的时间,张庭和副官第二抓再来,君黎抬剑往前一挡,喊道:“向前辈!”
    向琉昱会意,一翻身已到了程平身侧,抬手去解他穴道。与此同时,身边的君黎却已受了一击——他怎经得住张庭等两人同时而袭,便兵刃相交一刹那,两股大力一起涌来,他根本不敢相抗,向后一退欲待卸力,背后的空间却已有限,脊背狠狠撞在舱壁上,当时便喷了一口鲜血出来,只听“喀拉”一声——幸好裂的是舱壁。
    程平穴道解开,已经翻身站起。张庭大怒,双手齐出,转而袭向他。君黎百忙之中一个翻滚过去,将程平一抱,运起全力身体撞向那舱壁——本已断裂的木板顿时被撞出一个大洞来,他挟着程平已经向外翻滚而出。
    那一边刺刺为免被纠缠到,船退开十丈焦急等待许久,只是舱内发生何事,却看不见。忽见两人撞壁而出,实不知是忧是喜,正要将船靠去,只听君黎大声喊道:“别靠过来!”
    她一犹豫。十丈的距离,程平是没法一蹴而就的,不靠过去,他难道真的只能下水过来了?但是转念一想,这距离若到了程平能一蹴而就的地步,张庭岂不是更好过来?这么一想便反将船又撑开了两三丈。
    张庭已猜出他们所谋,便令水里另一名副官先去对付了刺刺的船。这壁厢向琉昱往程平身前一挡,也向水里喊道:“无意,快去刺刺那里帮忙!”可是定睛一看,那副官和单无意两个正在水下交手,听到喊声,两个都往南边移去,也不过是换了个战场。
    船上张庭左掌右戟,分向挡路的君黎和向琉昱袭到。向琉昱使巧劲拆挡他短戟,那一边君黎原已受了伤,程平欲施展擒拿手帮忙,谁料君黎反一回手,将他又挡了回去。他不由急道:“道长你……”
    眼见掌力已到,君黎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才抬手去接,那一边却在程平腰上一托,低低道:“去刺刺那里!”
    旁边的向琉昱才明白过来他意思,忙喊道:“道士,使不得!”
    但再是使不得,也已经使了。张庭一掌已经击正,程平觉出一股大力借君黎身体涌来。他立刻也明白君黎是要借张庭的力量,让自己能够得到刺刺的船上。若传力得当,那十几丈的距离,足够自己消去会致伤的内劲;但君黎自己又怎么办?传力之事,本来就是最为凶险的了,何况——君黎,他的修为怎么够做这样的事情?
    便听“砰”的一声,程平借力而走,在空中勉强调正位置时,看见君黎身体被击得往外弹出,随后,“通”的一声,落入水里,直直沉了下去,泛上的只有几个咕噜噜的血色泡泡。
    刺刺看得心都快要跳出来,喊道:“二哥,二哥,别来我这里了,去接下舅舅,去接下君黎哥!”
    无意哪里分得开身,幸好向琉昱喊道:“交给我,你们只管走!”随后也一头扎进水里。船上许山大喊道:“人已救了,大家都走!”张庭见青龙教众人纷纷跳上附近小船,也抢一只小船而下,上前逼住为首的,喝道:“快追!”
    那船上人受他之迫,只好向前追去,但刺刺那只船原是挑的最快的,纵然全力,也追不上,何况这边划船的自然也只作势追赶。
    刺刺接了程平,看着水里无意始终也甩不掉那名副官,眼见后面小船要追来,无意一掌将那人逼退,用力浮上水面,喘道:“你们先走。”但说话时,嘴唇已然有些发紫,显然在这样冷的水里还要剧斗,似他这样好的身体也有些难捱。而那副官也只稍稍慢了一下,随即追击过来。
    忽然一阵破空之声撕开僵持,“戳”地一声钝响,三个人都吓了一跳——竟是一支长箭已透入那副官后背。他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便半沉半浮着不动了。三人才及去看,只见后面船上许山正收了弓,作了个“快走”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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