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有的。”沈凤鸣道,“正是因为幽冥蛉炼法太过复杂了,所以大部分情形都会失败,真正最后成功的只可能是极少数——也就绝不可能千奇百怪。成虫的形貌固然可以是种偶然,或是种伪装,可幼虫伪装不了。既然幼虫是天丝的样子,那么天丝在这其中想必很是紧要。”
    他说着,拨弄了一下那尸体,“不过天丝可不会生翅膀啊……”
    “不管怎么说,现在你知道了幻生界能炼制幽冥蛉,总也只能小心点了。关非故怕是不肯轻易放过了你。”君黎道。
    “这种事只能出其不意,如今我已知道了他们手中有幽冥蛉,他们再想对付我也没那么容易了。其实那日夜里湘夫人呕了这些虫子出来,我便想过从这幼虫的样子应该能有办法推断出最终存活成蛊的是哪几种毒物,可是我那时实在已经没有余力多想,就算是现在,我也得再花点时间回想下与炼蛊有关的内容才行。”
    沈凤鸣说着,将那虫尸先收起,“酒桌之上,就不放着这倒人胃口的东西了。”一转头向刺刺道:“怎不见湘夫人。”
    “秋姐姐不肯来。”刺刺嘟起嘴来,“她说内伤没好,不甚舒服,我劝了她好久都没用。”
    “不至于吧?”沈凤鸣皱眉,“她内伤很重?”
    “身体是有些虚弱,不过还好,不是大碍。我也说了,就算喝不得酒,也要吃饭呀,可她就是不愿意,到最后连我也赶出来了。”
    君黎看向沈凤鸣:“你去。”
    沈凤鸣张了张口,没说话,留下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起身去了。
    君黎没有散出“逐雪”去听沈凤鸣与秋葵说些什么。自学会第六诀“无寂”之后,感知与劲力的收发已然愈发随心,若是不想听,那声音便决计不会传入耳朵来。他趁着这当儿与刺刺闲谈了一会儿明日启程的打算,商量着是否要在过江之后分道扬镳,还是同去临安。以君黎的意思,自不放心刺刺独去青龙谷,要她同往临安为好,不过此事尚待看凌厉的决定——不知他会先去临安践了与朱雀之见,还是先将韩姑娘送回青龙谷。
    说话间,刺刺下意识地把玩着那枚青龙左先锋令牌,目光又瞥到那一边的沈凤鸣,只见他靠在墙上已说了半晌,可秋葵那门便是不开。
    “秋姐姐应是不会出来的。”她忽道。
    “为什么?”君黎不解,“不管怎么说,凤鸣能活着,她也该高兴才是。”
    “她是高兴啊,就是因为太高兴了。你不知道,沈大哥醒了之后,秋姐姐哭了好久,停都停不下来。”
    “高兴了还哭?”
    “我听说……听说娄姑娘昨日的事了。”刺刺低头道,“连我……连我往日里为此怀疑过沈大哥,眼下想来都觉有些对不起他,秋姑娘就更不必说了。她虽然嘴上不讲,可必是对沈大哥怀了极大的内疚,尤其沈大哥因为她性命垂危,她该是真的很怕他这次会死,是硬生生忍到了今日。现在沈大哥活过来了,她……她自然是忍不住……”
    君黎闻言反而笑起来,“真的?凤鸣要是知道秋葵将他看得这么重,怕要乐得不行。你怎么不早说?”便待起身过去。刺刺忙将他一拉,“别去!”
    “怎么?”
    “我就是不想沈大哥知道,方才才没提呢。秋姐姐哭的那会儿,就只有我在,我只是……只是与你说说,你要是告诉了沈大哥,秋姐姐往后定不理我了!”
    君黎想了想,坐了回去。想来,此次之事于秋葵大约真的太过震动,以至于她到现在都难以自持。沈凤鸣说适才秋葵未曾给他看什么好脸色,或许也是她情绪失控之下难以与他面对,不得不匆忙离去。——以她的性格,又怎么肯将自己那样的真实暴露在人前,自是不肯出来的了。
    正想间沈凤鸣果然不无沮丧地走了回来,悻悻而又恨恨地道:“算了,没她就没她,一样喝酒!”
    君黎忍着笑,使了个眼色:“是啊——反正有韩姑娘就行。”
    他说话间是看见了凌厉与苏扶风、韩姑娘都往中庭走来,沈凤鸣一怔抬头,沮丧之色顿然一空,两眼已经放起光:“真是大美人儿,小子们倒不曾骗我。”
    虽是自语,语声却不曾特意压低,刺刺闻言吃吃地笑:“沈大哥又没个正经了,韩姑娘可不是你能打主意的。”
    就连凌厉大概都听到了沈凤鸣这句话,可沈凤鸣毫不顾忌,待韩姑娘到了桌边,端起酒杯便道:“这位想必就是韩姑娘了!在下沈凤鸣,早便久仰姑娘芳名,今日得以一睹姑娘玉容,果然‘惊为天人’,用‘如在梦中’怕也不足以形容凤鸣此际心情。”
    韩姑娘自不会辨不出他的有意夸张,微微一笑:“沈公子毒伤初愈,请坐便是了,何必这么客气。”
    “韩姑娘,这可不是客气。”沈凤鸣愈发露出嬉皮笑脸之色,“中一次毒伤便能得见姑娘仙颜,多中几回都愿意。”
    他说话间瞥到另一边凌厉表情,忙将酒杯一举,道:“此次蒙韩姑娘救了凤鸣的性命,如此大恩实也想不出如何回报,凤鸣只能先饮三杯,以表心意了。”
    “我只是举手之劳,沈公子不必放在心上。烈酒伤身,还是保重身体为要。”韩姑娘温柔回了一礼。
    “此言差矣!”沈凤鸣笑道,“我先饮三杯的心意却不是敬的姑娘,是敬的天地鬼神——这天地鬼神不但没让我死了,还让我得见如韩姑娘这般惊世美貌,足见待我很是不薄,只以三杯来敬,又怎能算多?”
    君黎听他油嘴滑舌,心里早已暗暗与他划了十七八道界限,远望了一眼秋葵那边紧闭的门,不知道沈凤鸣如此大张旗鼓地对韩姑娘献好,她可能听见一句。
    韩姑娘没有再拦着沈凤鸣喝酒,等他三杯毕了,方笑道:“沈公子言语很是有趣,喝酒也很是干脆,想来也是因此才得这许多朋友。其实,与其敬鬼神,不如敬朋友——在我看来,公子的这些朋友,才是救了公子性命的莫大功臣,只不知公子那位同门师妹秋姑娘怎么没有在此?”
    “她嘛,她与我喝酒的机会多得是。”沈凤鸣嘿嘿笑道,“也便不急于今日了。”
    韩姑娘有些狐疑,看了眼刺刺,刺刺便道:“秋姐姐不甚舒服,说要早些睡。”
    韩姑娘虽然狐疑不减,却未再说话,凌厉已道,“先入席吧。”
    不知为何,凌厉的两个“夫人”并没有分坐他左右,韩姑娘只是坐在苏扶风的另一侧,仿佛亲疏有别。沈凤鸣少不得要敬谢凌厉、苏扶风,还有钱老等人。既是为了庆祝他不死的,他喝得多了也算不得是放肆,只是身体未复,不免有些不胜酒力。
    席间凌厉说起归程打算,亦是准备先回临安,连苏扶风、韩姑娘都一同回去。固然韩姑娘不回青龙谷怕要招致拓跋孤的不满,但她如今身体仍要依赖凌厉与君黎二人同时运功,倘若回了青龙谷,拓跋孤必不愿求助于外人,没有寒性内力为辅,不免难以为继;而在临安,君黎每隔几日寻机离开一趟内城,倒还可行。
    “早知如此,先前便不该带她回青龙谷啊。”凌厉显得有些头疼,“现在拓跋孤怕是放不过我了。”
    刺刺被他说得心慌,急道:“教主当真会发很大的脾气么?那我爹岂不是……岂不是糟糕了?我……我是不是早些回去的好?”
    凌厉注意到她手中的左先锋令牌,“刺刺也先去临安避一避风头。”他沉吟道,“你爹把令牌给你,定是知道你们教主一怒之下,会要他交出令牌来。当年顾右先锋便是被他夺了令牌,逐出青龙谷了。你爹在教中地位虽然要紧,却也比不得阿寒是他亲妹妹。”
    “可我们也没害韩姑姑呀。”
    “说不上害,也说不上没害。”凌厉叹了口气,“之前那些年,我就是因为怕拓跋孤那脾气,才不敢把阿寒的下落告诉他,如今也不知如何与他从头解释了,只能等他先消了气,等阿寒身体好些能够回青龙谷了,才能与他仔细交待。刺刺,你不用急,天寒之后,或许便不一定一直需要君黎帮忙,那时就算阿寒身体没有完全恢复,我也会带她去青龙谷的。”
    “要到天寒吗,可现在……现在才七月。”刺刺显得有些低落,“那我爹他……”
    “刺刺,先去临安,安顿之后,我们从长计议。”君黎道,“别想太多,再怎么样,青龙教主也不会将你爹如何——你爹于青龙教有多要紧,他总还是知道的。”
    沈凤鸣听到这里方知为救自己竟致关联如此之广,勉力打起精神也道:“放心刺刺,你君黎哥要是没空,我帮你去打听。”
    刺刺心中稍许安定,点了点头,“就先去临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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