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凌厉这几句话到底叫夏琰心里有底了许多。韩姑娘端了茶上来,亦不觉“咦”了一声,“凌大哥,你说了什么了,才一会儿——君黎公子连神气都大不一样了?”
    夏琰便微笑:“凌大侠从来是我的福星贵人,不说救了我几遭,只消三言两语的,便能连心病都治了。”
    韩姑娘将茶递他,容色嫣然:“他若真有这本事,最该将我那哥哥也治一治,也省得他四处为难人。”
    “我是要与拓跋孤谈谈——”凌厉辩解了半句,随即道,“但眼下还是先将你身体治一治要紧,否则与他也谈不起来。”
    “说得不错。”夏琰接话道,“我得了凌大侠如许帮忙,从没什么机会报答,也只能于此事上出力了。若然韩姑娘身体大好,能令得拓跋教主少寻我的晦气,我这也算是为己谋私。”
    当下里吃茶说笑了一番,便还是为韩姑娘运过了功,夏琰又推辞不得留下吃过了饭,眼见天色不早,才告辞回城。
    到了一醉阁已过酉时,正当上灯光景,可阁里却只有暗幽幽豆点光亮。夏琰走进时,见得那壁厢柜台旁正围了一堆小厮嘁嘁促促,唯无影独自蹲在边上,先见到他就立了起来,大喊了一声:“大哥!”
    一群人顿然噤声,随即均各面露喜色,“大哥回来了!”一个个欢欣乱叫。
    夏琰有点诧异于众人这反应,走到近旁先将那灯芯拨亮几分,“你们黑漆漆的说些什么,今日这么早打烊了?”顿了一顿,“凤鸣不在?”
    “我正要说——沈大哥他等你不来,独个儿先去了——大哥可得赶紧去救他!”阿合抢道。
    “救他?”夏琰心里一提,“他去哪了?”
    “去——去见那个——朱雀!”阿合道,“我们都劝他莫去,他却宁是不肯……”
    “去见我师父?”夏琰心反而放落,在一旁坐了,顺手更倒了杯水,“那没事。”
    “不是,大哥,那朱雀……你师父……他老人家……他自来这里寻事,趁着你同沈大哥都不在,他强带走了秋姑娘不说,还留了话,说是叫沈大哥‘准备完了后事’就去见他,虽说……虽说是大哥你的师父吧,可一腔恶狠狠的……”阿合便伸手扯露出脖子上还未褪去的一圈紫印,“大哥你看这,我要不是命大,这会儿都不能活蹦乱跳了与你说话。”
    夏琰举杯的手在空中停了,“几时的事情?”
    “就大哥你走那日,他就来了——沈大哥原应承我们等大哥回来再说——想若有大哥在,便是要去,也总能替他开说几句——可今日一早,他却说也不知大哥哪天回来,等不得,先去了,这会儿天都黑了,还没见出来,我们正急的——无影正说,他要试往内城里溜进去,吃我拦住了,计议着呢。”
    夏琰将手里的水喝了一口。沈凤鸣早料得朱雀会将秋葵所受之创迁怒于他,既然去了,总是想好了如何应对。
    “大哥?”阿合见他不说话,眼巴巴只看着他。
    “你放心,没大事。”夏琰只道,“不过我师父如何那么快便得知他们回来了——便来这一醉阁捉人?你们谁走漏过消息?”
    阿合忙忙“哦”了一声,“不是——其实他——他是来找大哥你的,原是不知秋姑娘他们回来。”
    “找我做什么?”夏琰一时想不出有什么事能令得朱雀纡尊亲临这僻远小阁。若是要自己回去一趟,派人送信来也就罢了。
    “我们哪里敢问——不过他走时提了一句,好像是与大哥你爹有关。”
    夏琰这一次露出疑色,眉心都皱了起来。的确,上一回朱雀就不肯假手于外,曾亲自去了夏家庄,要沈凤鸣秘为他调查自己和夏铮的关系。可是眼下早不是当初了——自己和夏铮这父子关系虽不明言却也没多掩饰,当不必如此。
    “应该……”阿合还怕他不明白,小心指指北面的方向,“是指的夏家庄那位……”
    夏琰放落杯子,阿合又道,“这事我们也同沈大哥说了,他昨日便去过夏家庄,旁敲侧击想从夏少庄主那问点什么出来,可好像那少庄主也没什么特别的消息,与夏老庄主书信往来都如常。所以沈大哥便说——多半是朱雀为了逼大哥你回去,特意拿来诓你的,我……我也就……没太放在心上了。”
    夏琰又叫他将那日来龙去脉前后尽数细说了,末了那老掌柜似乎听到动静,亦出了来,在旁添了几句。
    却原来当日朱雀虽是为寻夏琰而来,可陡见秋葵,一则未料她已回了临安,二则只听她脚步便觉出异常,当下里亦顾不得提起夏琰的事,便追问她端的。秋葵骤见朱雀,全无准备,一时支吾不肯尽言,倒令得朱雀火起,强捏她腕脉一察,内力全失之事自是瞒不过去。他两个说话,阿合等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缩在边上,竖起耳朵偶尔听得几句,约略听得他讲了沈凤鸣几句不好。
    此后朱雀等了沈凤鸣片刻未果,便抛下狠话来,亦不给秋葵拒绝的余地,强将她带回内城去了。沈凤鸣当日回来原是兴高采烈模样,闻听此事顿然如兜头浇了冷水,透心便凉了,当下很是发了脾气,怪众人如何叫秋葵出来给朱雀撞见。阿合憋屈得紧——原是秋葵下午定要出门去,又拦不得——他怕她遇了事,还叫无影跟了去,与往日陪着刺刺一似——哪料回来正吃朱雀见了。
    夏琰听毕,也得不出什么猜想,原是打算明日回内城,眼下只得起身,早些赶去。待得他走了,老掌柜便上前,将犹自嘟囔不满的阿合搡了两记,“沈公子也才怪你们没看紧了姑娘,还没怪你们没对付下了那个……那个叫朱雀的。你同夏公子抱怨个什么,叫你们守在此地,原是出什么事便该你们对付。”
    阿合大是跳起,“掌柜的,你说得容易,你又不是没见——那朱雀何等凶残,我们如何对付得了?他又是大哥的师父,哪个敢惹他?”
    老掌柜摇手,“好好,我不与你争。你早点算完账,关了门罢。”
    阿合先应了一声,陡又道:“沈大哥还没消息,哪里又有心思算账关门了?”
    “沈公子去的时候一再说了没事,这会儿夏公子也说没事,你还担什么心。”老掌柜便不理他,顾自去后面了。
    一干少年互相看看,也都各自归散去了。阿合只得走到柜台后面,重新拨打算盘,只惜没拨几下,心里杂混不曾记得数,拨错了一头,顿然又满盘皆乱。他将算盘一推,满心满脑都还是那一天——自己就是在这里,这样面对了朱雀。
    他抬头看向这空无一人的堂间。起初尚不知来人是谁时,心里虽畏惧,可更多的反是种惶恐——诚如老掌柜所言,此地任何事原都该他和那些个少年来应对,他惶恐的是应对不住,难以与沈凤鸣和夏琰交代。及至后来,突得知面前之人竟就是那个闻名就已足够骇人的朱雀——他承认,自己心里竟然有点——有点庆幸。自责自疑自鄙只要一瞬间就变了自宥自释甚至自得——仿佛一切都寻到了理由,只因那个人物本就不是他能应付,就连脖颈上这一圈痕迹都已不再是败绩,反成了荣耀一般。
    此际想来,心里终还是泛上了那么一丝羞惭。他有些懊恼,重重踢了一脚柜台。若换作是沈凤鸣面对朱雀,纵然亦不是对手,大概也与自己那表现不同。夏琰听自己这番委屈时,不知是否早看穿了这份心虚?
    他自恼着,无影却从外面回来了——适才夏琰出得门去,只他追了出去。
    “大哥,”他小心在巷里叫住夏琰,“我与你一道去救凤鸣大哥,好么……”
    夏琰只见得他嘟紧了一张嘴,紧张却也切切,不觉笑一笑道:“不用,那个是我师父,又没什么危险。”
    无影嘴一咧,反而哭了,“大哥,单姐姐她……她走了,我都拦不住,现在葵姐姐又给捉去了,我那天想去拦的,我娘一直拉着我,不给我去……”
    夏琰心头微微一酸,口中只能宽语:“你单姐姐和你葵姐姐都是回家去了,会有人照顾,你不用太担心。——倒是你爹和你师父不几日也要回来了——他们这次都受了伤,到时更消你好好照看着,你就在一醉阁,陪你娘一道等等,如何?”
    无影只好低头应了一声,脚下踌躇几步,转身回去了。
    夏琰匆匆返入内城。对于沈凤鸣,他还是悬了一半的心,虽总信不至于坏过去年他落在朱雀手里——可大半日还没见回来,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又给朱雀丢进牢里用遭刑,也实在冤枉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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