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赶的路上,方进石一路都在想,赵楷会派个什么样的人过来盯着自已,赶着马车到了一个拥堵的路口时,方进石心想,先把大哥商议一下,听听他的意见再说。
    他就调头向锦线庄而来,到了锦线庄,方进石停好马车走了进去,到了施全平日会在的会客厅,施全和冯婉两个正坐在那里闲聊,方进石一进来,冯婉先看到他,就道:“这么早就过来接人了?”
    方进石一愣:“接谁?”
    冯婉打趣他道:“当然是你那个小心肝了,还能有谁?你莫不是又新找了一个?”
    方进石明白她说的是薛翎,问道:“她在这里?”
    冯婉道:“她过来你都不知道,丈夫丈夫,一丈之内为夫,她离你这么远了你都不知道,这怎么能成,回去休了她不要了。”
    她自然是在说笑,施全瞪了她一眼道:“就你会说话。”
    冯婉低低笑了道:“我说的再多,兄弟也舍不得的。不过说真的兄弟,这个和我最亲,做事勤快踏实,比你那两个强的多了,你那两个啊,总是和我客客气气的,显得太生分了。”
    施全道:“你又在嚼舌根搬弄事非了,这是你该说的话么。”
    冯婉道:“说这个又怎么了,我又没说旁的,只是让兄弟的那一妻一妾有时间就过来坐坐,别给我这个做大嫂的见外,这也错了?”
    施全向方进石道:“你别听她乱说,你家里的那几个都知书达理,从不少了礼节。”
    方进石道:“大嫂说的也对,大嫂一向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大嫂了,也从没听过她会乱说话的。”
    冯婉开心道:“兄弟说这个话嫂子我最爱听了,我可不像你大哥,脑筋古板顽固不化,天底下象兄弟这般的,内妾外室不知多几许了,郎情妾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是挺正常的么?”
    施全道:“那好,我明日里也去找几个女人做妾来。”
    冯婉道:“你要能学得兄弟那般的体贴,会哄女人,我可没意见,你连我都哄不好,如何应付得来别的女人?我看你还是省省心吧。”
    施全给说的无话可说,赶紧推她出门道:“兄弟来了这么久了,你还不去请人过来。”
    方进石听他夫妻逗嘴,甚是有趣,施全把冯婉推出门外,回头对方进石认真的道:“兄弟别不爱听,总之我是认为,既然人家跟了咱们了,咱也总得一心一意不是?”
    方进石道:“大哥说的是,以前确实管不住自已了,以后不会了。”
    施全拍拍他肩头道:“就是嘛,够了,你现在一妻二妾,真的够了。”
    方进石认真的道:“我一定把大哥的话放在心上的。”
    施全满意的给他倒了一杯茶,方进石坐下道:“今日承蒙圣恩召见,传了圣旨,不让我去做那三司使的官了,改到苏杭应奉局做处置副使了。”
    施全道:“那这是升了还是平调?”
    方进石道:“职是升了,现在加加骑都尉,是从五品了,只是差遣变的清闲了许多,也无实权了。”
    施全喜道:“职升了就好,兄弟已经做了从五品了,哥哥真是为你高兴,你还这么年轻,以后准能做到更重要的官,上次你给我说要去三司使任职,我还一直担心你不熟悉那里,做不来呢,如今一步一步来,把根基打好,这样更好。”
    方进石道:“原来大哥竟然一直担心我升的太快了。”
    施全不好意思的道:“也不是这样了,只是看别人辛苦努力考个功名,再经一二十年的历练,才有几人能做到你这样的位置,哥哥怕你过于顺利,太想当然的跌了跟斗,总是觉得稳扎稳打总好过大大落。”
    方进石道:“我哪里顺利了,我只是不太愿意给大哥说我的难处,当真是冷暖自知,点滴在心头,好了不说这个了,我这次还要回淮东去,还是掌管四海商号,这次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生意,连官家都支持我,不如把绵线庄搬到淮东去,我们兄弟齐心,大哥只管来做,我只管来卖,不出几年,我必定要让绵线庄做到天下第一布庄。”
    施全道:“这个你都提了几次了,要把做了几代人的生意搬走,谈何容易。”
    方进石其实早有其他想法了,他知道这次肯定还是说不动施全,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冯婉引着薛翎进门来,方进石问她道:“你在后面干什么?可别给大哥大嫂增什么麻烦。”
    冯婉道:“怎么会呢,她在我这里学做衣服绣花呢。”
    薛翎走近方进石身侧,挨近他臂膀道:“你来接我回去?”她抬头看着方进石的眼睛,目光满是情义,方进石还未说话,施全道:“今天喝了酒才能回去,兄弟又升了职,如何能不庆祝一下。”
    冯婉道:“你自已想喝酒,总能找个理由。”
    施全道:“我说的是事实,兄弟今天是升了职了啊。”
    方进石道:“只怕今天这酒喝不成了,今天官家不仅升了我的职,还给我找了个麻烦事。”
    施全道:“什么麻烦事?”
    方进石道:“官家说是把他郓王府里的一个老人家送到我家里,让我给颐养天年养老送终。”
    施全也是大感意外,问道:“是什么老人家?”
    方进石苦笑道:“我也不知,官家只说他身份特殊,不能让外人得知此人的身份。”
    施全道:“这倒是怪事。”
    冯婉在一边道:“既然官家让你做这件事,总要让你明白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你为何当场不问个明白。”
    施全白了她一眼道:“真是无知,你看那些当大官的那个说话能把话说的明明白白的?更何况是官家,我看这事需要千万小心应付才是,只怕是官家不信任你,故意安排了个人在你身边。”
    方进石有些佩服施全了,不愧是做这么久的生意,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一点,他叹一口气道:“只怕此时人已送到我家了,官家亲口令我,不得轻易泄露此老人家身份,更不得借口把他推出门去。”
    冯婉道:“你家里不是此时没有旁人么?”
    方进石道:“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叟。”
    冯婉道:“那你们今晚都不回去,郓王府出来的老人家,脾气只怕不小,说不定本就不愿意心窝火,更要拿你们出气,府一个丫环仆人都没有,必定看你们不顺眼,依我看,明天一早去找几个丫环仆人的一回去,闹就让他闹去了,总好过你们此时回去好的多,他一个晚上不吃饭,也饿不死人的。”
    方进石不由开始转而佩服这个大嫂了,当真是处处为他们着想,施全却道:“这老人家是当今官家亲自托付的,如何敢怠慢?当真不要命了么?”
    他又转向方进石道:“不过她说的也有道理,你们两个回去不如你一个人回去,先想办法探探这位老人家的口风,陪他吃饭聊上一聊,摸清他的脾气秉性,你们两个人回去反而不方便,就算他脾气大,你想办法溜了就是,明天找些丫环仆人一回去,那就是了。”
    方进石听施全这么讲甚是有理,就点头道:“这样最好了,他以后要靠我养着,总不至于一见面就太不给我面子吧。”
    薛翎失望的道:“那我不能跟着你回去么?”
    方进石道:“今晚你就还住在大嫂这里,明天你再回去。”
    薛翎低声道:“我已经好几天没见你了。”
    冯婉过来拉了她的手道:“我兄弟一个人回去是正经事,又不是去陪哪一个女人,你们来日方长,只是仅有一个晚上不在一张床上睡,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薛翎给她说的不好意思了,害羞的转过身去,方进石也笑了笑,向冯婉道:“那今晚她就继续麻烦大嫂照顾了。”
    冯婉道:“今晚我陪她好好说说话,问清楚你是怎么把她骗到手的。”
    方进石哈哈笑了,心情顿时轻松不少,他告别施全夫妇,出到门来赶了马车回家,快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远处不知哪里失火了,火光这么远都能看见,方进石心想:千万莫要出人命了最好。
    他到了自已家门,看门的老头儿把大门打开,方进石把马车赶进门来,他刚要跳下来,墙后闪出一人道:“你可是方进石么?”
    方进石看这人身穿皇城大内的衣服,是个黄门小太监,赶紧道:“正是。”
    这黄门小太监道:“你可算是回来了,我们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了。”
    方进石赶紧跳下来向他躬身道:“对不住了,方才……”
    黄门太监拦了他的话道:“闲话不必说了,你跟我来。”
    方进石跟着这黄门小太监身后,来到了自已家的正房处,只见八个持刀的殿前侍卫神情严肃的分立这正屋的四周,严密的看着他这间正房。
    方进石看这形势,心有些打鼓了,黄门小太监在门前站定道:“方官人,郓王府时,轿子抬入屋,我们退出,等人上了轿子我们才进屋抬出,到了你这里,落轿子我等出门,人进了你的屋内我们才过来把守,我们这些人全都未看到轿人一片衣角,你可相信?”
    方进石忙道:“我当然相信公公了。”
    这黄门小太监道:“那就好了,人交到你手里,我等这就回去交旨了。”他把手一挥,八名侍卫聚到门前,跟着这黄门小太监出了他的大门,这些人走的甚急,似乎唯恐多留一会儿。
    方进石站在自家正房门口,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敢慢慢的轻轻的推了那房门,如此阵势来看,这位老人家只怕当真身份特殊的很。
    方进石先咳了一声,告诉里面的老人家注意有人要进来了,他甚至觉得这些皇宫里出来的人办事实在不太考虑别人的感受,这正房是他和梁翠容所居的住房,他们把人抬到这里来,着实有些不妥。
    方进石走进房,让他意外的是,屋竟然并无一人,地上放着一个镶着金灿灿黄铜打制的花朵的楠木木箱,这木箱并不大,看上去无论颜色和表面,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单是这个木箱就像一个艺术品,木箱并没有上锁,就那么随随便便的放在地上。
    这木箱当然不是方进石家里的,是被抬到这里的人带来的,只是屋内没有人,来人只能是绕过四扇屏风,到他的内卧室去了。
    方进石微微有气,觉得来人太没有礼貌了,他放重脚步慢慢走过屏风,就在他卧房门口的窗前,一个女子正背对着他看着窗外,方进石从她背影来看,身材极是曼妙匀称,她等个头,头发没有扎低垂到腰,穿着一身蓝白的深衣,她一手低垂,一手扶在窗格,方进石看她扶在窗上的手指纤细的很,手腕如皓月一般的洁白,这个的纤手,绝不会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的手腕。
    这个女人就在那窗前站着看着窗外,她看的方向天空一片红亮,都是失火的那个方向,远处的火光投到她的肩头,或明或暗,方进石想咳嗽一声引她的注意,却最终忍住了,他就这么站在这个女人的身后,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背影都如此好看,也会如此让人着迷,方进石在背后从她的头发开始,一寸一寸的目光往下移动欣赏,一直看到她的脚后跟,这女子穿了一双蓝色绣花的薄底鞋子,她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也会把双腿站的笔直,无论站多久,她的双脚脚尖都不会松松垮垮变成八字,永远都是而是直直正正,这是经过严格的训练并长期保持习惯才会这样,方进石知道之前的云奴儿也是这样的,这个女人站在那里,有几分云奴儿的影子,或者说像极了云奴儿。
    过了好久好久,久的远处着火的天空已经不太明亮了,这个女子深深的叹息了一声,这声叹息让方进石听来,好像从几百年前穿了时空而来,终于让他听到,这女子缓缓转过身来,外面的光亮照耀在她的面上,方进石面前出现了一张五官精致到了极致的小脸,方进石看到这女子的容貌和身段,已经几乎无法呼吸。
    这个女人看上去最多二十四五岁,肯定不是属于老人家,她的肤色白皙的比方进石引以为傲的梁翠容的肤色还要白,她的身段比黄金绵的还要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她端庄的仪容而迸发的气质,和云奴儿难分伯仲,她的眼睛比薛翎还要明亮美丽,她把方进石家里的甚至于他所见过的美貌女子所有的优点都集在她一个人身上,你几乎不能从此时此刻的她身上挑出任何毛病来。
    她就那么随随便便的回头,看着方进石也不说话,她的眼神是带着那么恬静那么忧郁的一点点,方进石深深的调整了一下子自已的呼吸,半天迸出两个字来:“是你?”
    这个美貌到无以伦比的女子低垂了眼帘,吐了一口兰香,低声道:“只怕你想不到,我更是想不到。”
    这个女人,就是名动天下的飞将军李师师。
    方进石看到她,马上就想自从上次李师师陪着梁红玉来到他家里听了黄金绵弹琴,回头给黄金绵说她就是李师师,他和黄金绵到了平江府好了以后,闺房之黄金绵还曾经给他看过一首“密词”,一首人周邦彦写的“少年游”词,方进石当时强着记下来了: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间也只有李师师,才能当得这“并刀如水吴盐胜雪”八个字,这首词,也正是周邦彦写给李师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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