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又摸摸自己的心口,问:“你在说什么?”
    冯家双低垂了头,只是催促阿华:“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她。”
    3、水晶骨
    摇摇欲坠的房顶被夜晚的风吹得“吱吱”作响,冯家双带着阿华来到破屋前,沉默地打开了木质房门。
    空无一物的房间正中央,被白布覆盖的物体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不用冯家双说明,阿华心有灵犀径直走过去跪下。
    冯家双觉得自己有责任做些什么,关了手电筒,在柔和的月光下静静走到阿华身边,说着:“剔骨的过程需要一年的时候照料持续腐败的尸身,将剔骨者的执着和思念融入到骸骨之上,根据死者生前的功业和剔骨者的执着念力决定骸骨是否可以进入养骨的阶段。”
    蹲下来,右手平举在遗体头部,冯家双闭上眼睛说着:“具备条件的净骨将由剔骨匠亲自养骨,赋予骸骨第二次生命,利用血肉温养骨骼,等到生命再次终结的时候,皮肉腐化留下的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灵骨。对人生没有遗憾,包容了世间的喜怒哀乐和两份执着与思念,不腐不朽的灵物。”
    “菲菲她……”沙哑的声音微微颤抖,阿华目光涣散:“在这里照顾了我一年?”
    “……”冯家双惊讶地看向阿华:“你记得?”
    阿华右手抚上自己的眼角:“这里很热,是菲菲留下来的。”
    冯家双摸着胡渣感叹地连连摇头:“太神奇了,祖宗留下的手札从未提到骨床会记得剔骨的过程。”
    阿华轻轻揭开白布,菲菲瘦得不成人形的小脸依旧微笑着,那一瞬间,阿华哭了。
    白天的阳光让冯家双很不舒服,所以他总是在太阳升起前爬上床梦周公。今天也不例外,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
    “冯先生,请你教我怎样剔骨。”棉被被突然揭开,冯家双浑身一激灵,鸡皮疙瘩排排站。
    朦胧地眯着眼摸索,想要找回棉被,却被阿华拽得更远。
    “啊,是阿华啊,你回来了。”终于清醒一点,冯家双打着哈欠仿佛菜虫一般向棉被匍匐前进。
    “冯先生,我要复活菲菲,帮菲菲剔骨。”阿华坚定重申。
    冯家双抱着棉被一角皱眉道:“不可能的,你现在是骨床,骨床是没资格剔骨的。”
    棉被再被抽走:“世事无绝对,我要尝试一下。”
    冯家双再匍匐前进:“就算发生奇迹你剔骨成功,净骨也无法温养。”
    “希望冯先生帮助我,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不想放弃。”
    冯家双冒出了哭音:“不管你想干嘛,先把棉被还我,冻死了我连万分之一的希望都没有了。”
    终于重新夺回了棉被,冯家双裹着棉被盘坐在床上,拧拧红通的鼻头。
    “我说阿华,你知道一年用量的熏香要多少钱?难得遇到一对真情真意的父女我才冒险投资,虽然你现在成功进入养骨阶段,还要等你自然死亡我才算有了收益。”
    阿华皱眉抢话:“不管要多少钱,我会还你。”
    冯家双摇头:“不光是钱的问题,熏香和骨床的材料罕见不可以浪费。万一剔骨过程你受了刺激对身心造成影响,会影响玉骨的成色和品质。”
    阿华有些恼怒:“一句话,帮不帮?”
    冯家双坚决摇头。
    阿华转身就走:“我现在就去找地方自杀,叫人火化掉我的尸体,让你什么都得不到。”
    背后“哐当”一声,阿华的脚踝被死死拽住。冯家双连同棉被摔到地上,摔得鼻血横流,双手却紧握住阿华脚踝。
    “不行!绝对不行!” 冯家双狼狈地趴在地上仰头怒视阿华:“你死了玉骨只能属于剔骨匠,不允许自我处置。”
    阿华冷冷反问:“不允许?腿长在我自己身上,除非你绑我一辈子,玉骨都不会留给你。”
    冯家双顿时哭丧了脸,鼻血糊了他一嘴,苦哈哈央求:“好好,我答应你。你别走~~~”
    阿华这才缓和了面色,将冯家双扶回床上,然后抽了一张纸巾给他擦鼻血。
    冯家双又抽了两张团成团塞进鼻孔,仰头闷声道:“口说无凭,你给我立下字句,到死都不准离开我身边,死后的尸体处置权也是属于我的。”
    阿华笑了:“好,只要你帮助我给菲菲剔骨,做骨床,一切都听你的。”很快从垃圾堆里找到纸和笔,递给冯家双。
    冯家双狠狠瞪阿华,将一系列条件书写成文,咬着笔杆看了四周一圈,又补上了两条。
    “4、负责家里的一切家务。5、无条件协助冯家双工作。”阿华低声读着条款,瞥见冯家双塞着鼻孔贼兮兮的笑脸,叹气,签字,契约成立。
    阿华没有提醒冯家双,如果他违约离开需要付出什么代价,这些重要内容没有被写进合同。
    冯家双心不甘情不愿将熏香交给阿华,又教了他如何剔骨就生着闷气去睡觉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华在那间曾经给自己剔骨的房间给菲菲剔骨,同样的地点身份却被调换,冯家双闲来无聊去看他,斜靠在墙边总是感叹,这对父女脾气秉性简直一模一样,坏得很!
    冯家双不耐地冲着里头喊:“阿华,我饿了,回去给我做饭。”
    阿华摇晃着身体站起来,面无人色地将杂物收拾干净才出了屋子。
    “今天吃蛋炒饭。”阿华从冯家双身边走过,喉咙干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冯家双突然抓住他臂膀:“才两个月你看你都变成什么样子了,我可不想看到你过劳死。这根本是稳赔不赚的买卖,你别再浪费时间了。”
    不是第一次拿菲菲的事情刺激阿华,只有今天,阿华没有甩开冯家双的手。
    “菲菲……我看不清她的脸了……”声音哽咽。
    冯家双松开手,淡淡说:“过一个星期就面部变形了。两个月,都化成浆糊了。”
    “菲菲也是这么看着我变成……”
    “啊,必经过程,受不了就放弃吧。好好当你的骨床,省事又省钱。”
    “……我回去做饭。”阿华步伐不稳地走着,背脊不似以往那样挺直。
    因为压根就是不可能成功的事情,冯家双没有遵守剔骨期间剔骨者和剔骨匠不能见面的规定。三天两头往破屋里头钻,把失魂落魄的阿华揪出来做饭,整理房间,逼着他上床睡觉。
    半年的时候冯家双叫苦连天,原本以为找到个免费男佣,谁知道自己沦为了跑腿小弟,白天也不能安心睡觉,生生累出两个黑眼袋。当然比起阿华,还算有个人样。
    这时候里弄却不太平起来。时不时有外人来打量房型,把里里外外的地形都勘探好了,似乎要有大动作。
    “搞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 冯家双大叫着踢开被窝,脑袋伸出窗户大吼一声:“再吵就挖了你们骨头熬汤喝!通通给我闭嘴!”
    里弄里一片寂静。
    冯家双甩上窗户,将头脸都闷到被窝里郁闷得很。
    最近每日清晨都有一帮人在后巷里争吵打骂。正是冯家双刚刚睡熟的时候,搅得他睡不踏实,脾气暴涨。
    虽说不想理会,也隐约间听明白这些男男女女是为了房子的产权问题争执不休。原来是政府终于想到了市里还有个三不管地带,决心拆迁重建!
    在这个房价飙升的年代,寸土寸金。这不,得到消息后,早十年前就搬走的老住户纷纷回到里弄,为了区区十来平米兄弟翻脸大打出手,就为了几万块钱的拆迁费。
    外头消停了没有2分钟,又变本加厉地闹腾开了,锅碗瓢盆十八般武艺全用上了。
    冯家双痛苦地在床上翻腾:“师祖爷爷,你就收了徒孙吧,这日子没法过了~~”掀了被子大吼:“阿华,帮我找耳塞!阿华~~”才想起阿华还在破屋里剔骨。
    “啊,师祖爷救我!”绝望地倒回床上挺尸。
    当天夜里凌晨,里弄果然出事了。
    睡醒的冯家双正在屋子里头吃饭看书,用脚趾头翻着泛黄的书页,一碗菜泡饭吃得有滋有味。忽然,照在书页上黄色灯光变得闪烁火红,晃花了他的眼。
    抬头望着窗外,冲天的火光近在咫尺。
    “着火啦!”惨叫一声,冯家双抱起宝贝书,一个纵声跳下地下室,手忙脚乱将所有的防护设施全部开启,才坐到地上喘口气。幸好剔骨匠世代相传的规矩,安放灵骨的房间必须做到避火避水防爆破,使冯家双能够在事故发生的瞬间做好防护措施,保护灵骨不受损伤。
    抬头看地面上那跳动的火光,刚刚放松的冯家双跳起来,再次惨叫:“阿华!!!我的玉骨!!!”
    跑回地面,邻近的火源已经使冯家双屋子的温度升高许多,不出意外很快就要烧过来。冯家双四处张望,阿华待的那间破屋貌似已经烧着了。
    连鞋都不穿,冯家双发疯似的冲出去,一边心里祈祷,一边狠狠咒骂丧心病狂的纵火者。
    冲天大火!为了抢占房屋所有权而搬到房间居住,连带着放进屋内的液化气瓶在高温下纷纷爆炸,助涨了火势。
    外头全是衣衫不整的住户,人人脸上充满了惶恐彼此找寻着逃生的亲友。
    冯家双冲到人群里,果然见到破屋已经完全烧着,顿时手脚冰凉。
    阿华,阿华呢?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冯家双手足无措起来。
    “报警啊,消防车怎么还不来?”有人喊。
    “里弄太窄,消防车进不来!”
    冯家双欲哭无泪,这是天降横祸吗?毁了百年难得一遇的极品玉骨。
    “菲菲!”喘着粗气拎着盒饭归来的男人傻愣地看着被大火侵蚀的破屋,毫不犹豫扔下手里的东西冲进火海!
    “阿华!”冯家双猛跳过去一把将他按倒在地,对着他大喊:“你疯啦,你会被烧死的!”
    看见幸存的阿华居然又跑去送死,冯家双气得肺都快炸了。
    “你放开我,菲菲还在里面,我要去救她!”挣扎着要起身,背部被冯家双膝盖骨顶着动弹不得。
    “救你妈的鬼,你要发疯也不准去送死!你的命是我的,我费了这么大的劲才弄到一具玉骨,不准你毁了它!”
    阿华扭头,通红的双眼狠瞪冯家双:“我就毁了它,你能拿我怎么样!没有菲菲,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冯家双气得头发都竖起来,将阿华翻转,揪着他的衣服冲他喷唾沫:“活着没意思?他妈的有人想活活不了,你他妈的却想死,贱人。”
    “你骂我什么!”阿华怒瞪着眼。
    “我说你是贱人,糟践人命的混蛋!”怒不可遏地一拳挥出打在阿华脸上,顿时把他打闷。
    下了手冯家双立刻就后悔了,别把骨头打坏了啊。
    终于,消防员将皮管拖进弄堂放水浇灭了大火,天空已经完全放亮了。
    冯家双拖着阿华从水坑中移出来,自己也是烟灰满身湿漉漉的凄惨德行。
    拍拍阿华的脸:“喂,醒醒,我们去收尸了。”摆弄他的脸:“不会真的打坏了吧。喂,傻瓜,去找你家菲菲了。”
    “……菲菲……”悠悠转醒,阿华游离的目光望向被烧毁的破屋。
    “靠,执念鬼。” 冯家双咒骂着起身,把裤腿翻起来,挪开残垣断壁一步步向着破屋走去。
    阿华急忙上去帮忙,缺氧的眩晕令他身子一晃。
    “真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父女,一个个要死要活的,又不是小情人,死了一个另一个活不下去。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们,人类早灭绝了。这个世界少了谁不行,留条性命繁衍后代不是更好。” 冯家双愤愤抱怨,满嘴莫名其妙的感慨。阿华只管搬开杂物一声不吭。
    两人好不容易找到安放菲菲尸体的地方,冯家双急忙拦下阿华:“我来吧,说不定还能留下什么,资质这么好的女孩,应该不会完全烧化了。”
    再次被怒瞪,冯家双痞痞耸肩:“给你收拾出一些部件落葬!”杀气消失。
    “切。”
    冯家双小心收拾废墟,仔细识别看不清本来面目的物件。
    “师祖爷爷保佑是净骨……师祖爷爷保佑留下一点净骨……”
    黑色的碳化物被拨开,里头反射细微的光芒……呈现七种色泽。
    冯家双愣住,手指不自觉抽搐。
    “不会吧,怎么可能?!” 冯家双胡乱推开杂物,顿时七彩光芒炸开来,照亮了满地狼藉。
    完整的头骨,这是如同水晶般晶莹剔透的头骨,毫无杂质比玻璃还纯净。
    “菲菲。”阿华惊得说不出话。
    只有冯家双,一边嘟囔“怎么可能,怎么会”,一边将覆盖在上面的杂物全部推开,直到腾出一个10多岁孩童的身型空地,冯家双一屁股坐到地上,张大了嘴震惊得浑身发颤。
    “居然,居然真的是……”
    阿华扑上来摇晃冯家双,急迫追问:“是净骨吗?可以让菲菲复活吗?冯家双,你说话!”
    冯家双艰难转头,愣愣看着焦急的阿华,整理口腔肌肉:“岂止是净骨,这是水晶骨,传说只有婴儿才有可能形成的水晶净骨!”
    展现在两人面前是13岁女孩完整的骨骸,没有缺失任何部件,从头颅到脚趾,全部都剔透如水晶,一望到底。除却髋骨上两块斑块似的乳白浑浊,这是神作的艺术品。
    “这怎么可能,水晶骨的形成条件不是这样的。剔骨只有半年,还遭遇了火炼,怎么还能形成水晶骨。从来没见过这么大型又完整的水晶骨,太祖爷爷保佑,保佑我不是在做梦。”
    脖子一紧,面前是阿华脏黑的大脸。
    “别管这是什么骨,究竟能不能复活菲菲,你倒是说话啊!”阿华吼叫,胡乱摇晃惊喜交加的剔骨匠。
    将阿华的双手从自己衣领上掰开,缓过神来的冯家双凝重地与他对视:“阿华你冷静点听我说。如果是其他净骨,我有七分把握制作骨床。只有水晶骨,历代剔骨匠没有一人成功将它温养。”
    片刻的可怕沉寂。
    “为什么……”虚弱的声音执意不肯放弃。
    不忍心,冯家双移开视线说出残酷的事实:“水晶骨纯洁无垢,向来只有刚出生的婴儿才有可能形成,就因为纯净,它不会允许任何材料覆盖在上面,就算是人的血肉,也不可能作为骨床与它相融。”
    轻轻拍着他的手,冯家双低声劝说:“放弃吧,阿华,我帮你把菲菲入殓,装进水晶棺,让她就这样陪着你。”
    起身,离开,冯家双感觉不到增加收藏品的喜悦,心里堵得慌。
    “只有婴儿才是最纯净的,菲菲不是。你可以试试,菲菲的骸骨说不定和水晶骨不一样。”阿华抚摸着骸骨乞求地看着冯家双,水晶的头骨在父亲的抚摸下透出安详的气息。
    冯家双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父亲死也不放弃的执着。如果说玉骨的诞生是奇迹,水晶骨的形成何尝不是更大的奇迹。这是一对创造奇迹的父女,谁又能断定不会有第三个奇迹出现?!
    冯家双心里的阴云散开了,爽朗笑着露出一口白牙:“既然你还是不放弃,我就陪你再赌一把。赶紧把骸骨收拾了别让人看见。我这就去找最好的材料,帮菲菲做骨床。”
    阿华僵硬的脸破冰,再次露出希冀的微笑:“谢谢你,家双……”
    【冤骨遗恨】
    4、冰骨
    阳光明媚的下午,光喜里111弄39号如往常一样拉紧了窗帘昏暗一片。对冯家双来说最适合睡觉的时候却响起了敲门声。
    阿华从房间出来开门,火辣阳光刺得他眼疼。
    “老陈,来接家双赴宴吗?他还没起床。”阿华好心提醒。
    老陈摘了眼镜笑眯眯地说:“我知道,麻烦刘先生叫醒冯老板,我们这就要出发了。”
    阿华疑惑地眨眼:“我记得是晚宴,不是下午茶。”
    老陈狗腿地点头哈腰:“我家少爷特地嘱咐我带冯老板去拾掇拾掇仪容再赴宴。”
    阿华了然地点点头,进屋去叫醒冯家双。
    “现在才几点啊,还没到吃饭的时候~~”果不其然,冯家双的起床气不小。
    阿华推着他劝说:“参加人家的家宴衣冠不整怎么行,别去丢人现眼,抓紧时间走吧,哎,换鞋子……穿上裤子!”
    鸡飞狗跳折腾了半响,总算收拾妥当的冯家双坐上了老陈的奥迪a6。
    如同烂肉一般瘫在后座的冯家双拽着自己的领口抱怨:“热死了,姓程的安的什么心,明知道我白天不出门,还让你来折腾我。”
    驾驶座上的老陈含笑作答:“冯老板,今天晚上参加宴会的都是各界富豪名流,你这样出席宴会恐怕会引起轰动。少爷也是好心,知道你一向行事低调,才让我帮你收拾得大众化一点。”
    “狗屁,前两天你说是家宴我才答应去,现在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又是叫我去给他做脸。”
    老陈老脸拧成了菊花,脖子上的疤完全暴露出来狰狞得很:“呵呵,我听说冯老板最近手头有点紧啊,今天晚上也是冯老板发财的机会,您别客气尽管下手没关系。”
    冯家双也不反驳,滑倒在后座上骂骂咧咧:“狗屎,奸商。先说好,我不剔胡子。”
    “哈哈,起码修得整齐一点,我会找个手艺好的造型师的。”
    …………
    夜色降临,东城区郊外的豪宅里人头攒动,身穿各式艳服的美貌女人围绕在富商身边,妩媚而举止端庄。那些大腹便便的老头勾着一两个少妇,而个别年轻有为的富二代彻底淹没在粉浪中,应接不暇。
    冯家双一个人窝在角落的真皮沙发上补觉,修剪得体的发型以及胡渣让他看起来颇有些沧桑气质,只是,老陈失策给他买的西装已经毁得差不多了,皱得比家里的睡衣都不如。手上端着半杯红酒摇摇欲坠,人却睡熟了。
    程欢一边道歉一边从脂粉群中抽出身来,马上就在墙角找到了睡得形象全无的冯家双。
    蹑手蹑脚走过去,抽走他手上的酒杯,拍拍冯家双的肩:“冯老板,天黑起床了。”
    冯家双打开他的手,把脑袋更深地埋进沙发:“程少爷,我日班刚下班很累,你大人大量放过我吧。”
    程欢忍俊不禁:“是是,是我的错,不该让老陈这么早去接你。”退后两步打量一下冯家双的尊荣,连连摇头:“早知道这样,应该让你穿着裤衩假装乞丐进来更合适点。”
    “说正经事”,程欢强硬地将冯家双拉起来,替他整理一下西装,轻声道:“看右边那个矮老头,他听说了你的事情,对你的工作感兴趣,今天晚上想请你帮个忙。”
    冯家双睡眼朦胧眯眼顺着方向看过去,矮胖的60多岁的男人也正在打量自己。冯家双没由来地浑身一哆嗦,顿时清醒过来,暗道:“好浓的臭气。”
    程欢再拍拍他的肩:“老规矩,谈完后去我房里。”说着向矮老头点头示意,转身离开。道上的规矩,介绍完生意就得走人避嫌。
    冯家双就站在那里等着,矮老头摸了一把旁边情妇的屁股向他走来,冯家双感慨:“好臀,手感不错。”
    矮老头抽了一张名片递给冯家双,和气地招呼:“冯老板是吗,久仰大名了,我是聚和公司的董事长黄金荣。”
    冯家双接过名片:“聚和公司?著名的化工用品再加工企业,黄董,幸会幸会。”
    被吹捧让黄金荣心情大好,不吝啬地拍起了冯家双马屁:“冯老板客气,您在道上名气不小,谁家出了点意外总会想到你。”
    冯家双暗骂一声,笑着露出白牙:“那不知道黄董是出了点什么意外需要我帮忙?”
    黄金荣扳下脸来,冷冷看着冯家双说:“我想请冯先生帮忙复活我的干女儿,一百万够不够。”
    直接切入主题冯家双心头的一缕火气立刻吹熄了:“行,黄董的爱女想必也急着和您团聚,您干脆明天就差人把五十万定金送到我家,即刻开始剔骨。”
    黄金荣微笑着,嘴角的皱纹把松弛的皮肤向外推搡:“听说剔骨要整整一年,实在是太慢了。冯老板有没有办法在一个星期里完成?”
    冯家双深深看了他一眼,黄金荣眼底的异色让他十分不自在。摩挲着胡渣冯家双思量:“办法是有,可是这样剔出来的净骨恐怕不太适合做骨床,简而言之,就是复活的几率很低。”
    黄金荣伸出两根手指:“定金翻倍,怎么样?后果我自己承担。”
    冯家双猜不透了,但是秉承“有钱不赚猪头三”的人生信念,他还是答应了:“好,明天派人来签契约拿熏香吧。”
    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客套话,黄金荣搂着情妇离开了。
    冯家双心里的别扭越发严重,他立刻出了大厅向程欢的房间走去,一路上的保镖佣人都没有阻拦他。
    熟门熟路找到地方,直接开门进去。
    “这么快就谈完了?”摆弄电脑的程欢转身,翘着腿含笑看着冯家双。
    冯家双一屁股坐到大床上,踢掉皮鞋拉掉领带,这才松口气,懒散地窝到上床:“说吧,他所谓的干女儿的死因,你应该知道吧。”
    程欢挑眉:“你没有问?你接活居然不问死因?”
    “狗屁。”冯家双不屑地拽掉袜子,五指张开散热:“一副奸邪小人面孔,问了也不会说真话,还不如干脆省了力气来问你,起码你不会一边盯着女人屁股一边跟我瞎扯淡。”
    程欢好笑地摇摇头。
    冯家双继续扯衬衫,将它从裤腰里解放出来:“快说快说,我要早点回家吃饭,你这儿的东西我吃不惯,饿死我了。”
    程欢从桌上端起一只瓷碗:“知道你喜欢喝粥,喏,特地准备的蟹粉粥,尝尝吧。你吃着我慢慢讲给你听。”
    冯家双接过筷子刨两口,还不住嘟囔:“放什么花里胡哨的材料,还是阿华做的菜粥最好吃。”
    程欢回到办公桌前,敲着鼠标解释:“黄金荣30岁创办了聚和公司却经营不善差点破产,后来与道上的人混熟了,靠着不光彩的方法转眼间成了上市公司,30多年来混得风生水起,表面看着光鲜,其实暗地里干了不少违法的事情。”
    “哦,就和你家一样。” 冯家双悠悠来了一句。
    程欢不理他的臭嘴,继续说:“所谓的干女儿是他从外乡骗来的情妇,听说身家清白,小姑娘单纯漂亮,为了骗上手,黄金荣就以资助学业为由收她做干女儿。”
    “哎,又是一个落入虎口的无辜小羔羊,然后呢,怎么死的。”
    程欢轻描淡写来了一句:“死在床上。”
    冯家双愣住,盯着碗底恶狠狠骂了一声:“畜生。”
    程欢起身安抚地拍拍他的肩,问:“这样的死法能复活成功吗?”
    冯家双瞪着他:“开玩笑,净骨必须是生前积德死后有人诚心相待才能形成的,像这样冤死的小女人,又是由仇人来剔骨,形成得了净骨我把脑袋割下来送你当酒具。”
    “谢谢,我家没有习惯用骷髅做酒杯。”程欢好笑地勾着他的肩调侃:“这样你的发财大计又胎死腹中了,放心,我不会让他向你讨回定金的。”
    冯家双瞥他一眼:“那还真是谢谢了啊,程大少爷。”
    “说起来,你考虑一下加入程氏集团吧,月薪10万,怎么样?”
    冯家双爬着从床上下来,穿袜子穿鞋:“对不起我没兴趣,自由自在惯了不喜欢受约束。既然没其他啥事儿我先走了啊。”
    程欢也不挽留,摆手道:“我让老陈送你回去,走好。”
    冯家双走后不久,程家的当家人老爷子程思广来找孙子谈心,老爷子虽然80多岁依旧手脚灵便,身轻体健的。一头华发齐整地倒梳在脑后,满脸的严肃让人敬畏。
    “爷爷,你为什么让我招揽冯家双进程氏集团,他虽说有一手神奇的功夫却不是道上的人。”程欢忍不住地问。
    老爷子拄着拐杖端坐着,慢条斯理教训孙子:“阿欢,你有空就去翻翻剔骨匠的历史,你就会知道爷爷这么做的原因了。”
    “难道还是祖传的功夫吗?”
    “哼,岂止是祖传,每一代剔骨匠的生平都能写成一本传奇。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叫做剔骨匠?如果剔骨都需要死者的亲人来完成,那冯家双这个行当就应该叫做面人匠。在骸骨之上做血肉,不就是捏面人的本事吗?”
    程欢笑。
    “剔骨剔骨,用眼睛看着尸体腐败变成骨架怎么能叫剔骨,阿欢,你还太嫩了啊。有空多看看书,下点功夫研究研究……”
    程欢反复念叨着“剔骨”,脸色逐渐发青,如果按照字面意思来解释,也太恐怖了一点吧。程欢摇头,不信。
    第二天傍晚,黄金荣派人来签约了,冯家双给了他一束黑色熏香。
    阿华好奇地问:“从来没见你用过黑色熏香,有什么不同吗?”
    冯家双两眼放光着把玩支票,解释道:“你也知道,一般剔骨是需要一年时间让血肉慢慢腐烂的,可是在一些特殊环境里就要求在极短的时间里完成剔骨,这个黑色的熏香就是起这个作用的,缩短剔骨时间。”
    “特殊环境?”
    冯家双不作正面回答:“但是这样剔骨,是做不出净骨的。”
    “啊?”阿华更疑惑了。
    冯家双摸着胡渣,也有些困惑:“这个黄金荣似乎也并不在乎能不能复活啊,只有定金翻倍,呵呵,难道他本来就打算拿副骨头就完事吗?”
    阿华开玩笑地说:“说不定他和你有同样的怪癖,喜欢收集人骨呢。”
    “哈哈哈哈,原来还是同道中人吗?不过他注定要失望了,她的干女儿不可能形成净骨,绝对!”
    一个星期后刚刚入夜,黄金荣就派人来到冯家双家里,阿华正巧在外间,就接待了来人。
    “黄董让我转告冯老板,他不准备复活干女儿了,不用再劳烦冯老板了。”
    阿华点点头,果然像冯家双料想的一样,对方原本就没打算复活那个可怜的女孩。心中对黄金荣十分厌恶,但阿华非常识时务地没有表现出来。
    “另外,我想请教一下冯老板”,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到桌上:“这是什么骨种?”
    阿华眼睛一亮,照片中的骸骨就是黄金荣的干女儿吧,非常完整的女性骸骨,淡蓝色半透明,和菲菲的水晶骨有些相似。
    “黄董说,这副骨架不光样子奇怪,靠近后还能感到明显的凉意,在夏天觉得很清凉,很舒服。”
    阿华笑了,心里想着连冯家双都失算了,一定是女孩生前做了许多好事,即使遭遇了不幸,在死后依然形成了净骨。
    “呵呵,我在家双的收藏里看过一具差不多的骸骨,叫做冰骨。”
    来人满意地笑了:“是吗,果然和黄董料想的一样,是难得一件的收藏品。好吧,既然冯老板现在不方便见客,我就不叨扰了,这就告辞了。”
    阿华礼貌地送走客人,拿起照片端详:“当初,菲菲的净骨比这副更加漂亮,只要是善良的女孩连骨骼都是纯净的。”感慨良多。
    “阿华,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呢?”刷着牙的冯家双走出来,背心挂在肩上形象不敢恭维。
    阿华挑衅得晃晃照片:“看,你说绝不可能形成净骨的,现在人家不只成了净骨,还是少有的冰骨呢。”
    冯家双疑惑地接过照片,只一眼,就扔了照片浑身哆嗦:“我靠,阿华,快帮我烧洗澡水,我要洗澡,快快。”
    阿华捡回照片,纳闷:“怎么了,有问题?”
    冯家双大吼:“这哪里是冰骨,这是冤骨,怨气都化为实体了。”抓着头发懊恼不已:“完了完了,这下事情麻烦了。都怪我不好,明知道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我还抱着侥幸心理放任它发生。”
    阿华手一抖,照片又掉到地上:“冤骨,很严重吗?会怎么样呢?”
    冯家双红着眼睛看阿华:“等着吧,冤骨一旦形成,不给自己报完仇是不会罢休的。黄金荣完蛋了,我也倒霉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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