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着城门前回荡着声音,下邳城头上的守军士兵不由的侧目。
    可当他们从城垛上探出半个身子,发现城门不远处喊话的人仅是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小郎君时,心中升起的那一丝兴趣顿时失了大半。
    还君侯故交?
    君侯多大的年纪,这小郎君才多大的年纪,二人怎么可能有所交集。
    “小子,莫要胡言,下邳城前不是你任性非为的地方!”
    “速速退去,否则那曹操杀来了,他可不会跟你讲道理!”
    有好心的守军士兵扯着嗓子对张策提醒道,劝诫张策早些离开。
    至于打开城门的想法?则是一丝一毫也没有的。
    城头上传来的回复,张策听到了。
    这让他无奈的轻轻摇头,哪里会不明白城头上的守军将士中并未有自己认识的那些故人啊。
    就在张策准备摊牌,进一步说明自己的来意的时候……
    在他意外的目光中,原本闭合的下邳城门竟然缓缓的打开了。
    “郎君?还真是少郎君!”
    “郎君请进!”
    “少郎君,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算了……赶快进的城来,城外不安全!”
    “君侯倘若知道你来了,定然会欣喜不已。”
    略显糟杂的声音响起,其中流露出的情感多种多样。
    有欣喜。
    有关切。
    亦有期待。
    人头攒动之间,在张策的视线中,他的身前出现了一群甲胄上划刻着无数刀创剑痕,眼尾因为岁月更迭而增添了些许皱纹的老兵。
    张策或许叫不出眼前这些老兵的名字,但是,他却不难认出这些老兵的身份。
    并州狼骑!
    不同于城头上那些不曾听闻张杨之名,不识得他面容,被吕布后续从各地补充而来的“幼狼”,融合了原身记忆的张策比所有人都清楚的明白:
    围聚在他身边的这些眼尾生纹,甲胄破烂的老兵,才是并州狼骑真正的骨血和军魂所在。
    只要他们不死,那些后来的狼崽子们就会在这些老狼的言传身教之下,嗷嗷叫的向着天下诸侯亮出獠牙,不惜死战。
    故此,张策不会因为这些老兵的“年迈”而轻视于他们,恰恰相反,张策对于他们有的只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昔年,并州边塞如果不是这些“老狼”和鲜卑胡骑在长城防线无畏的捉对厮杀,北地哪里来的今日安宁。
    董卓初入洛阳,也正是这些“老狼”勤王保驾,在洛阳城下和数倍于己的西凉铁骑正面碰撞,杀的董相国胆战心惊,欲要收为己用。
    虎牢关前……
    回想起历史上记载的十八路诸侯轰轰烈烈讨董之战,张策虽然不曾经历过,但也不难幻想出一众并州狼骑追随着他们的头狼吕布,于虎牢关前睥睨天下诸侯,阻挡的数十万联军寸步难行的恢弘战景。
    说来可笑的是,十八路诸侯叫嚣着董卓,要为国除害,但他们却是鲜有人意识到,让他们在虎牢关前铩羽的不是什么西凉铁骑,实则是并州狼骑。
    张策能看清这其中个因,不是因为他源自后世的先知先觉,而是因为换做他是董卓,他也会这样做。
    让并州狼骑和联军厮杀,既能削弱并州派系的军事力量便于自己掌控,同时也能打击对手,一石二鸟之下……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当曹操率领着麾下大军追击从洛阳撤退的董卓的时候,他华丽的跪了。
    因为曹操所部面对的根本就是在虎牢关之战中没少折损多少,始终保持着巅峰战力的西凉铁骑。
    往深处考究一下。
    也许正是袁绍等人好不容易攻克了虎牢关,发现连月来跟他们在虎牢关前打生打死的敌手是并州军而非西凉军之后,他们这才对于曹操追击西凉军的提议兴致缺缺。
    非是不能,而是不愿。
    兔子急了还知道咬人,把董卓逼急了,一旦西凉军反攻回来,搞不好数十万联军都得交待在洛阳城下。
    在有兵就是草头王的乱世开启前夕,到时没了大军傍身的他们如何在治地之内裂土争霸?
    诸雄默契之下,除了曹操,大部分人都效仿得了名利的袁盟主,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见好就收。
    同战力尚存的西凉军死磕?谁爱去谁去!!!
    思绪回转,张策在朝着身边的诸多并州老卒一一颔首之余,目光则是落在了不远处缓缓踱步而来的一名中年将军身上。
    “城门之前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曹军随时有可能杀至下邳,戍守城防才是你们的本职!”
    “现在,全都滚回去!”
    中年将军长相平凡,若非身披一层将军铠甲,完全是属于那种放到人群中平庸至极的存在。
    然而。
    在场的诸多“老狼”在听到中年将军的冷声呵斥之后,却是一个个把头低了下去转身而走,根本不敢在张策的身边稍加逗留。
    城头上的守军们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不禁发出一阵低声哄笑。
    这些老兵平日里仗着自己百战不死的经历没少视他们为新兵蛋子,对他们吆五喝六的,而今看到他们在这位冷面将军的手中吃瘪,自然是喜闻乐见。
    “嗯?”
    可当冷面将军的目光瞥向城头的时候,方才还在嘲笑老兵没骨气的城头守军顿时打了一个机灵。
    不等冷面将军出声,那些人立时麻溜儿的转过了身去,手持战戟眺望远方的密林,仿佛要从里面找出曹军来。
    看着不断向自己走近,神情不苟言笑的中年将军,张策认出了他的身份。
    汉末最强重步兵,陷阵营统将。
    高顺,高伯平。
    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张杨和吕布等人皆为并州人士,且曾经同在并州为官的缘故,张家和吕布等人私交甚笃形容也不为过。
    张策的前身更是没少被父亲张杨扔到吕布军中进行改造历练,一来二去之下,张策和张辽,高顺等人也就熟络了。
    注视着高顺,张策不待他来到自己跟前顿足,毫不露怯的抢先上前一步朝着他行了一个子侄之礼。
    “高叔!”
    礼毕,高顺还没说话,张策已经笑吟吟的继续说道:“叔儿,其实……你该多笑笑的!一直绷着个脸,你何时才能给策儿找个婶娘?”
    “难不成你要陪着那八百陷阵营的老兄弟,就这样走完一辈子不成?”
    高顺:“……”
    空气安静了刹那,高顺淡淡的扫了张策一眼,“胡闹!”
    喝罢,高顺径直转身向着位于城池中心的城主府走去,“莫要在这站着,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君侯!”
    “见了君侯之后,你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
    高顺的声音清冷,不夹杂任何感情,外人听来就像是不喜张策一般。
    但。
    这一刻的张策望着高顺的背影,嘴角微咧的暖心的一笑。
    冷面将军?不近人情?
    我看未必!
    张策分明留意到,方才高顺在扫他一眼,口斥“胡闹”二字的时候,眼神注视的焦点无疑是他的身后方位。
    在看到他身旁无一护卫的时候,眼底闪过了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担忧,而这一幕张策恰好捕捉到了。
    口是心非的高顺啊!
    张策感慨一句。
    看破这一切之后,其也就不难理解后面高顺那一句让他“哪里来回哪里去”的逐客之言了,表面上故作漠不关心,实则不就是变着法的驱赶他离开下邳这块兵凶战危之地?
    叔父,你这是预感到了什么吗?
    联想到历史上高顺的结局,张策脚下加快了几分和高顺并肩而行,在高顺诧异的眼神中,他正色严肃的说道:“叔父!”
    “真正胡闹的那个人不是策儿,而是你啊!”
    “见了君侯之后,您若是和君侯打定主意死守下邳,那才是真的胡闹!”
    张策话语一出,高顺的脚步陡然间停止了下来。
    望着因为他的顿足而稍稍领先其一个身位的张策,高顺面上的表情无声无息的缓和了下来。
    “这小子……”
    “几年不见,成长了许多!”高顺面露欣慰之色。
    接着,他的神色一片暗淡,心中悲叹道:“可子谋……徐州战局错综复杂,你年纪轻轻把握不住啊!”
    “武力强如君侯,智谋高如公台,对于前路亦是……”高顺内心沉重,心思缜密的他并不看好下邳城的未来。
    等到他再度看向张策的时候,其表情已经恢复如常,平静的说道:“子谋,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行了,叔父可以当没听到,但在君侯面前……”
    “慎言。”
    ……
    城主府。
    张策在高顺的引领下来到府衙大堂外面的时候,尚未进入其中,远远的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气。
    难怪入城时没有见到一个吕布麾下的将领,原来是在饮酒聚宴。
    可是……
    我未来的亲岳父啊。
    大战当前汝不思破敌杀贼也就罢了,焉能如此颓靡?
    曹操杀来了,难道还能方天画戟泡酒,戟身上绑着酒坛子砸他丫的?
    他张策想招揽的是一众精兵强将,而不是一群烂酒鬼!
    小脸发黑的张策对着高顺问道:“叔父,这些时日来君侯一直如此沉沦,日日饮酒作乐吗?”
    面对张策的询问,高顺张了张嘴想要替自家君侯解释几句,可本就生性寡言少语的他在张策质询目光的注视下,话语到了嘴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唉!”千言万语化作了高顺的一声长叹。
    “是么,侄儿明白了!”
    听到高顺无力的一叹,张策顿时意识到饮酒摆宴绝非是今日之事,而是自吕布兵败徐州,败走下邳以来日日如此。
    不怪下邳会成为天下第一武将吕布的殒命之地!
    酒气取代了豪气的吕奉先,还会是昔年虎牢关前那个霸唱天下的吕奉先吗?
    就这样跟着高顺进入大堂之后,环顾着大堂之内一应醉意朦胧的武将,最终,张策的目光定格在了向着他投来打量之色,位居主位的吕布身上。
    “温侯,汝将死到临头,仍不自知乎?若是这样的话,侄儿我此至下邳倒也不算白来一趟,正好给君侯和诸位将军收尸,省的脑袋被那曹操摘了去,尸身喂了山林野狼!”
    张策出声,言语间充斥着对在场诸将的浓浓不屑。
    其话落,顷刻之间,堂内声音为之一滞。
    接着。
    满堂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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