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牌遥指长空,坛场灵光大作,满是亡魂鬼哭的乌云登时一滞,一道惊雷霹雳刺破晦暗,其光煌煌、其威堂堂,直击壬望潮而去!
    轰隆——
    半空雷火爆散,百十电蛇如怪树枝丫曲折分叉, 将天地照得大亮。
    一震之威,云间水下、岸边林中,妖邪精怪莫不惊怖骇然,竟齐齐低首伏身,唯恐招来天雷诛伐。
    电光消散,雷声余音传至天边,群邪仰望, 就见壬望潮依旧立身云巅,不动不摇。目睹此状, 一时群邪礼赞、鬼哭漫天。
    然而壬望潮看似毫发无损,实则强压伤势。方才那道雷霆加身,让他体会到血肉之躯才有的锥心之痛。
    壬望潮没料到赵黍此人胆大非常,面对自己率众而来,居然没有扭头逃跑,反倒主动出手,行法降下天雷之威。
    身为积年鬼物,壬望潮修为精深,早已无惧白昼烈火,但方才一道天雷,好似被烙铁凿入天灵, 壬望潮全凭深厚根基硬抗下来, 术法气机也略感运转滞涩。
    更令壬望潮感到可怕的是,这个赵黍竟然能短暂掌控这方天地气机的运转。明明自己早已祭出啖魂天幕这件法宝,有遮天蔽日、召聚阴风的妙用, 就是要让赵黍难以策动天地之气。可他还是能寻隙而为, 这等科仪法事之功前所未见啊!
    “此子断不可留!”壬望潮当即下了决心, 如果之前还是迫于形势,那他这回便认定赵黍此人是自己的巨大威胁。
    “小儿伎俩,无用矣!”壬望潮暴喝一声,身形再度拔高,化作青面獠牙之貌,单手虚抬,数点鬼火如烛光盘旋,火势越见旺盛,回旋交织,化作一个幽绿暗青的骷髅头,直扑而下。
    坛场之中的赵黍仰头直视,他心口猛跳,如擂鼓急催,百脉真气似江河滔滔、波涛汹涌,脑海之中却是一片澄澈清明。
    面对鬼火挟陨星之威而降,赵黍扣指一弹桌上金城永固印,结界顿受加持,周遭金光流转,正面承受鬼火邪威。
    轰然一声,幽绿鬼火爆散四溅,土丘周围草木瞬间灰灭不存, 四下土石块垒也化作齑粉。
    然而鬼火散去,坛场仍然屹立土丘之上,结界金光虽大为黯淡,却未见消散。
    目睹此景,群邪惊讶之余,不由得将目光纷纷投向半空云上那位积阴府主。他施术之际声势浩大,漫天阴气皆由他掌握,结果根本打不破赵黍设下的结界,这令群邪大感意外。
    壬望潮察觉到群邪目光,怒恨交加,他一出手就明白了,赵黍这坛场极具守御之功,自己鬼火之术胜在侵害血肉生机,却不是攻坚破阵的最佳手段。
    “虽是孤身一人登坛做法,却堪比一座坞堡垒壁,此人确实不可小觑。”
    藏身地上林间的白杖公也在留心赵黍,那些小妖小怪不明所以,误以为壬望潮法力平平,这位老前辈于是略加提点:
    “老朽要是没看错,这个赵黍所运用的科仪法事,应是天夏朝赞礼官一脉,而且深得其中精妙要领之处。只要坛场不倒,赵黍的术法效验便有倍增之功。”
    而被邀请来到半空云坪的姜茹,则是满心紧张与不安,明明自己和赵黍已经将壬望潮为首的群邪尽数引出,为何还不见梁韬出手?
    姜茹见识过赵黍的科仪法事,寻常妖鬼精怪在他面前会受极大压制。但壬望潮的修为终究太高,哪怕是华胥国那些馆廨首座也没几个是他的对手,只有梁韬能够稳稳压制住群邪作祟的场面。
    看到坛场结界尚未瓦解,姜茹心头稍稍一宽,但接下来阴风怒卷的状况,让她不由得再次为赵黍紧张起来。
    一式试探,壬望潮已经料准赵黍深浅,他双臂箕张,乌云低垂、阴风四起,一幅蛟龙吸水的壮阔奇景呈现眼前。
    “赵黍!灭形黑风共分三重,我特地为你展现第二重!”壬望潮昂扬怒喝:“受此黑风,也让你败得心服口服!”
    双臂一推,黑风罩顶而落,卷起无数尘土砂砾,凡夫立足于此,瞬间就会被黑风狂沙打得千疮百孔。若是此风降现人世城廓,转眼便可将无数房舍楼宇夷平。
    就见坛场结界好似受狂风骤雨吹打,表面浮现无数涟漪,赵黍肩头如同担起千钧之重,仍旧咬牙坚持。
    赵黍此刻没有半点迟疑之念,他也不曾想过为何梁韬迟迟没有现身出手。而心口跳动也到了一个极限,胸膛之下的那颗滚热赤心仿佛随时都要蹦出来。
    “苍水崖岸觅玄机,解把金关闭命扉。”
    真气勃郁已极,赵黍随心口占,诗韵自发。
    随诗韵声动,法桌之上符咒不催而飞,一张张、一道道罗列森然,众吏兵执符而拜,结界光芒鼎盛,堪比破暗旭日,屹立黑风狂沙之中,不见动摇。
    “我有玄珠镇灵府,一真行处一光辉!”
    诗韵落定,赵黍扬声长啸,心头热血遍行百脉已足,玄珠入绛宫、真气现光华,守坛吏兵立受点化,同发经咒之声。
    人神交感、双力并合,化作冲天之光,由内而外击散黑风、荡灭邪障!
    啸声绵长,群邪更感悚栗,但见光华刺破啖魂天幕,撕开乌云一角,引来天光垂照法坛。
    待得赵黍收敛声息,天地间唯有一片死寂,壬望潮表情僵硬,他难以置信,赵黍竟然在这种生死关头破关进境?!
    天光加身,赵黍深纳一气,心口猛烈跳动已然平和如常。自己的修为境界在这种时候突破,跟灵箫所言一致无差。
    赵黍明白,自己过往执着于所谓的“全形保身”,甚至到了贪生怕死的地步。正如鸿雪客所言,这种执着反倒成了修炼精进的障碍。
    只有坦然赤诚、敞露本性去面对纷繁之变,才能勘破这重障碍。
    哪怕过去已经知道,然而要真正落于实行实修,却是极不容易。
    赵黍先前修为已足,就是差一丝机缘。没想到这群邪压境的死关,反倒成了自己的进境之机。
    此时天上地下,群邪心思各异,壬望潮惊愕恼恨自不必说,以他的身份地位、修为法力,邪威汹汹的两道术法都拿不下赵黍,本身就足够丢脸了。
    而姜茹目睹赵黍破关进境,心里不由得欢喜雀跃,眼下能多一分修为法力,赵黍便能多坚持片刻。
    至于地上的白杖公,也不免摇头感慨,他倒是不觉得赵黍真能活着逃离此地,只是壬望潮这回稍显托大了。要不是为了笼络群邪,何必要摆这种排场,还端出前辈高人的架子?
    这下好了吧?下不来台了。
    “积阴府主,不要再顾及颜面了。”白杖公老成持重,暗中传音道:“你再施一道术法,老朽在地面配合,以根须钻空坛基,直接掀了赵黍的法坛。”
    壬望潮心中悔恨交加,这回本该是他大获全胜、争取群邪追随的好时机,如今弄成这副下场,还要白杖公从旁协助,已然是大大失算了!
    “好吧,就有劳白杖公了。”壬望潮心下无奈,并指如刀,乌云之中万鬼汇集,化作一柄鬼唱不止的邪刀,即将落下。
    赵黍屹立不摇,正要施术行法,耳边却忽然听见梁韬的声音:“不错嘛,撑了这么久,还顺便破关进境。”
    “国师大人?”赵黍凝神契气,当即有所感应,抬头望向被自己撕开的乌云缝隙,天光笔直照向自己,在场群邪都以为是寻常天色。
    “你早就来到了?”赵黍问道。
    “这种事,说破了就不讨喜了。”梁韬话中难掩笑意。
    赵黍没有急着计较:“不论如何,该是国师大人出手的时候了。”
    话声刚落,又一道天光刺破乌云,照落大地。
    正蓄势凝功的壬望潮立刻察觉异样,这天光断然不是赵黍主动行法招来。
    而当壬望潮迟疑之间,第三道天光、第四、五……转眼之间二十四道天光凿破乌云,正好将群邪围在内中,好似二十四根撑天之柱,灿灿放光。
    “中计!”
    壬望潮尚不知来者何人,但他瞬间反应过来,一定是有高人布下阵式,要围剿自己一众鬼神精怪!
    而群邪得见天光垂照,也都一时慌乱躁动,谁也不知究竟发生何事。
    面对如此境况,壬望潮当机立断,打算率众而退,自己要是能为群邪打开一条生路,或许便可借此大加笼络。
    “来者何人?还不现身?”壬望潮手中鬼唱邪刀没有斩向赵黍,而是逆势上扬,展露削峰分江之威,意图将布阵之人一举斩落!
    鬼唱邪刀穿云破空,忽而一声铿然,乌云之上气机激荡、暴乱狂泻,乌云排闼而开,显露出一轮太阳,光明夺目、不可逼视。
    在场妖鬼精怪即便大多不惧白昼日华,可是受光芒一照,形迹纷纷显露无遗。尤其是坛场不远处,十几个石精土怪显形,吓得慌乱无措。
    “大、大明宝镜?”白杖公见多识广,当即认出天上放光之物根本不是太阳,而是崇玄馆的仙家法宝!
    在场有些听说过大明宝镜的妖邪,立刻就明白过来,如此声势阵仗,只能是国师梁韬亲至。无论如何,逃离此地是眼下第一要务!
    而屹立半空的壬望潮尚不清楚究竟何事,他还震惊于布阵之人修为在自己之上,此等人物放眼华胥国,按说也没有几个。
    “说实话,你们要是乖乖缩起来,以后说不定还有用到你们的地方。”
    梁韬缓缓从天上镜面步虚而出,他紫袍玉冠、手挽云纹如意,乌发少容、鹰眉隼目,七分超然三分雍容,若说在世仙真,非他莫属。
    “可惜啊,非要聚众而来,我若是再无动作,还算是华胥国师么?”
    惊闻国师二字,壬望潮再傻也清楚来者身份了,咋舌道:“你、你是梁国师?!”
    “见我真容,也算你等有幸。”梁韬从容一句:“不过,这也是最后一眼了。”
    话声一落,梁韬扬手拂袖,磅礴风涛自天而降,以无数冤魂厉鬼炼成的啖魂天幕难承神威,在无垠仙风摧荡之下,彻底消散!
    引以为傲的法宝被破,壬望潮惨叫一声,青面獠牙之貌当即溃散,跌落云端。
    群邪得见此景,便知大势难挽,各自慌不择路、四散奔逃。
    姜茹看到梁韬现身出手,终于松了一口气,赶忙朝着赵黍所在坛场飞去。
    梁韬没有急于追击跌落的壬望潮,他祭出手中云纹玉如意,其化作一头雪鬃瑞兽,绕着二十四道光柱飞驰电掣奔行起来,转眼化作无数霜锋利刃,朝地面射去。
    一时之间,地上水中惨嚎不绝,各路妖邪精怪匆忙施术抵御,有的则意图借水流地脉遁走,然而术法一运,身形仍留在原地,显然这方圆境域被设下天关地锁,让群邪无处可逃!
    重新在地面站起的壬望潮被一群度魂吏护住,他们勉力抵挡天降霜锋之余,连忙询问如何脱身。壬望潮却是对此充耳不闻,好似吓傻了般站在原地,望着四周慌乱群邪。
    “怎会如此?事情怎会变成如此?!”壬望潮思绪错乱无序,他疯狂回想自己一举一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落入此种境地。
    此刻有一道身影在视野远方飞过,正好是那位身穿鲛绡长裙的“秦仙子”,壬望潮木然地望着她朝着坛场那边飞去,思绪仿佛电闪般通透顺畅。
    一个传说与崇玄馆有深仇大恨的狐妖,为什么会来积阴冥府,三番两次用言语挑动群邪?还要催促壬望潮去对付赵黍,以此协助崇玄馆与梁国师?
    如果这位“秦仙子”本就是为了诱使自己聚众而来的呢?如果孤身开坛做法的赵黍,本就是一个诱饵呢?
    想通这些事的壬望潮大吼一声,他心中怒极恨极,再也顾不得许多,舍下其他妖邪,冒着雨点般落下的霜锋纵身飞起,朝着“秦仙子”一掌推出。
    “贱人!受死!”
    姜茹为了躲避如雨霜锋,本就要小心腾挪,此刻忽然闻听喝声,刚一转身,就见一只鬼火大手迎面扑上,填满眼前视界。
    壬望潮怒恨交加的一击,用上了十成十的法力,鬼火悍然一击,姜茹不及躲闪,接下全部威能,当即倒飞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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