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放下箱子,忙着在墙壁上找换气按钮。卫生间很小,镜子边缘被水渍侵染,一条蚯蚓般的锈迹爬过。

    拉开窗帘,看到紧扣的铰链,柏原安心了点。云修想开窗透气,柏原望着下面宽阔的水泥地面,叮嘱道:“开一下就关上啊。”

    三楼,对于有目的的人来说,不算很高。他不希望有人从底下爬上来。

    床上铺着雪白的被单。云修看了下被子,像在看有没有污迹。

    柏原想起他最怕白色。他的被套被单和家具都以蓝色为主,除了那个天花板。想到他今晚就要在这一堆白色里入眠,忍不住要问:“你会害怕吗?”

    但他并没说出口。云修早已无事,专心看着他。

    柏原装不知道。

    “你可以走了。”云修终于说。他脸上要是没表情,就是眼下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

    柏原说再等等,重新检查门和衣柜。衣柜是开放式的,上面除了几个简易的衣架子,什么都没有。看到衣架,柏原才想起来,晚上衣服要挂哪里?

    云修等他转悠完,再次催促:“现在可以走了。”

    柏原想到什么,又跑去关窗户。

    云修说我嫌闷。

    “荒郊野岭的,还是小心点好。”

    云修没有反对。他像一个要出门的妈妈,什么都放心不下。

    柏原一直都这样,想要处处显示自己的兄长气概,原来,这种特质也有惯性,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等到再也找不出新借口,他才萎靡不振地出去。

    两人再没有一句话。

    门在身后关上。

    柏原在原地站住。

    这扇门,仿似一扇利刃,将两人的脸,两人的心境,两人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无情地斩开。藕断,也无丝连。

    半小时后,有人敲门。

    云修问是谁,没人应。

    一会儿,他看到门后面露出云修的脸。

    柏原语气不快:“你怎么能随便开门哪?”

    云修就要把门关上,柏原用手抵住,笑笑:“如果是坏人,根本不会等你把门再关上。”

    “说的是你自己吧?”

    柏原腆着脸:“我就想试试你的安全意识。这样轻信别人,会吃亏。”

    “你也是别人。”说着又要再次关门。

    柏原连忙恳切地要求:“就一次,能不能让我进去?”

    云修无奈。如果说他跟柏原最大的不同,也是这点。他动不动就想逃开,哪怕是舍不得,也要忍着痛抛弃,躲到安全的角落后再来舔舐自己的伤口。

    柏原要积极得多,执着得多,他只想着抓住要逃离的他,哪怕只能抓住一瞬,只能抓住几根羽毛,他也不放弃,宁可抓不住,再对着天空中的飞离的影子发呆。

    柏原拍拍床,重新打开窗户,很有气概地说:“你怕潮气,先透透风。反正有我在,不用怕。”

    云修却问:“你说的晚一点,再晚一点,就是指这个吧?”

    柏原不在意的嗯了一声。

    云修揪起被子一角,像拎着被子的耳朵说话:“这没任何意义。我不是你弟弟,你也不是我哥哥。天冷了,也晚了。坐一会就回去吧。”

    柏原心想,说得我好像是来串门的:“我们难道不算朋友吗?就算没有法律上的关系,但我们还可以做朋友。你还是可以见我,我也可以见你。”他尽量语气轻快。

    “别人可以,我们不可以。严格来说,我们是仇人。”

    柏原哑口无言:原来,他什么都清楚。

    是啊,爸爸纵火烧死了他的父母,他们不可能做朋友,只能是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云修此刻能平静面对自己,算是极大的恩惠了。

    他刚才下去,在旅馆下面转了一圈,走到院子里,猜想哪个是云修的窗户。发现每个窗户都差不多,就黯然回到车里,按下启动。

    刚准备放下手刹,心绪难平,熄掉火又钻出车子,倚着车门,张望着这旅馆。

    人的情感就是这样,越想割断越难了断。他不知道云修在他心里究竟占多大比重,他回忆着身边每一个人,最后得出结论:离开他们,他照样能活。但如果没有云修,感觉心里被挖去很大一块,很快就会失血而死。

    纠结再三,他重新走进大厅,没顾上前台小姐的视线,再一次上来。

    他此刻坐在这里,也意识到这么做意义不大。

    云修从小就固执,他没有能力掰转他的想法。也知道他一旦决定,就再难回头。但如果自己不上来,可能会更难受。

    思考良久,他低声恳求道:“今晚让我留在这里,可以吗?”

    也许,这是他们相处的最后一晚了。

    “回去吧。”

    柏原的语气几近哀求:“云修。”

    以前,犯错时,求原谅时,想让他改变主意时,想“祸害”他时,想提出要求时,高兴时,难受时,喜欢时,赞叹时,他都是这么叫他。

    往昔的情景突然浮现,海浪一样滚滚而来。

    云修不愿让他留下,是怕他看见自己的脆弱,怕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但柏原看着他,眼神哀婉。仿佛再不答应,就会立刻死去。

    两人睡在一起,中间留出很宽的通道。这中间仿佛隔着一堵隐形的墙,将他们隔开来。不是亲兄弟,就不能像以前那样亲昵,不能有说有笑。

    柏原试图靠过去,云修警惕地望着他。他的眼神,让柏原想起院子里满是硬刺的月季花。

    风吹动灰色的窗帘,换气扇的噪音很响,柏原为活跃气氛,跟脸朝外侧睡着的云修说:“还以为在山洞里呢,呜呜地响。”

    没回答。但柏原知道,他并没睡着。

    “如果有来世,你想变成什么?”

    “睡觉。”

    但柏原没理会:“我想变成树,森林里的树,安静地看日出日落、云聚云散。重要的是,旁边的树跑不了,不管他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

    云修一怔,心里说:傻瓜,傻瓜!默念了许多遍。不要说来生,就是今生也已是奢侈。

    “你还想去森林里盖个小木屋吗?”

    “睡觉!”

    “所以有人才说,童话是成年人的噩梦,我们都回不去了。”

    “……”

    “云修……”

    云修忽地坐起:“你不想睡,就回去!”

    “不管你怎么想,我就是这么认为的。我不觉得这事能改变什么,是对是错都是他们的事,你凭什么要把这种错压在我身上!”

    云修冷笑:“难道,你就没把错压在我身上?我可以忍,什么都能忍,所以把什么罪都推到我身上!换做你,只是这样,你就受不了啦!你爸爸对我父母的做的事,骇人听闻。你之所以还能安安稳稳地睡在我旁边,就不想想原因么?你就不考虑我的心情,只管自己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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