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我在山河在,不平北漠誓不还……秦灼她还真当自己还回得来。”皇帝靠在龙榻上,听到李公公回来禀报秦灼在皇陵的所作所为,觉得十分可笑。
    历朝历代送去敌国和亲的公主就没有能活着回故土,哪怕其中有侥幸踏上归程的,也会死在路上。
    本就是一个牺牲品,送出去就出去了,可接回来,除去种种困难之外,也会让人看到就想起从前的耻辱。
    李公公低着头站在几步开外,他跟了皇帝二十几年,大约能猜到一些这位主心里在想什么。
    今日那么多百姓自发去送秦灼,闹得满城轰动,早早有人把这事报于皇帝知晓。
    李公公出皇陵送走秦灼一行后,立马就回宫跟皇帝讲了秦灼提剑在石碑上刻字的事,连带她说了什么都一字不漏地复述给皇帝听。
    皇帝一开始是很生气的,可听到秦灼说‘不平北漠誓不还’的时候,忽然怒极反笑。
    李公公见状,顿时战战兢兢,连忙附和道:“一个女子也敢说要平定北漠这样的大话,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这天底下的大事,便该是男儿郎来做,哪轮得到她一个姑娘家这般轻狂!”
    皇帝听到这话,气渐渐顺了,“秦灼是真狂啊,什么话都敢说。”
    相比之下,萧顺就是个废物。
    萧临又太实诚。
    哪怕皇帝先前被秦灼气到吐血,心里也不得不承认:
    他的两个皇子加在一起,都比不上秦灼一根手指。
    皇帝心中愤愤,沉默了片刻,忽然自言自语一般道:“她若是个男儿该有多好?”
    那样,就不会有十七年前那桩事。
    谢氏也就不会同他离心。
    若秦灼是个男儿,那萧氏江山就后继有人,一切都会大不一样……
    怪只怪,秦灼是个女儿身。
    她怎么就生成了个姑娘?
    皇帝抬头看向窗外,愤然问苍天。
    李公公见主子半晌都没有开口说话,便低头道:“那皇上好生歇息,奴才先告退了。”
    “等等。”皇帝喊住他,又问:“秦灼走了之后,秦向远呢?”
    “秦二爷?”李公公也不知道皇帝怎么忽然又问起秦向远来,愣了一下才回答道:“秦二爷站那哭了一会儿,同奴才前后脚回的城,当下应该已经回长宁侯府了……”
    他其实也不太确定,又怕皇帝怪罪,立马又补了一句,“要不奴才派人去长宁侯门探探?”
    “用不着。”皇帝心道:秦向远那人既然回了城,也就去不了什么别的地方。
    不用看得太紧。
    皇帝这样想着,又问道:“今日晏倾可有什么异常?”
    李公公心道:这皇上怎么尽问些旁人的事?
    当时那情形,他看着大殿下都来不及,哪有心思去观察旁人有什么异常。
    李公公心里叫苦连天,仔细回想了片刻,谨慎万分地回答:“晏大人寡言少语,一路上只跟在殿下身后,不曾说过什么话,亦无不妥之处。”
    皇帝“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李公公生怕他再问,连忙开口道:“皇上放心,就算晏大人眷恋旧情,对送秦灼去北漠和亲心生动摇,随行的还有曹宣武呢。”
    他说:“礼部侍郎是正三品,左武卫大将军也是正三品,曹宣武好歹在官场上待了十几年,多少有点官威在,会看着晏倾,和亲途中一旦有什么事都会立马报于皇上知晓,更何况奴才看秦灼这次是真的为了平定北漠忍辱负重的,应当不会故意生事,您且放心便是。”
    皇帝闻言,伸手揉了揉额头,“不知为何,朕总觉得秦灼这次去北漠会再生事端。”
    李公公好话说尽,都快不知道怎么劝了。
    他只能跟皇帝说,肯定是您这些时日劳心劳力给闹得想多了云云,好说歹说才给劝歇下了。
    李公公退出殿外的时候,抬袖擦了一把额间的冷汗,抬头看向北方,心想:
    冬月已至月末,马上就到寒冬腊月了,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大殿下她们何时能到北漠?
    ……
    从京城到北漠的这一路,越往北走,天就越冷。
    风霜雨雪天天换着来,更离谱的是,它们有时还结伴来。
    原定和亲队伍半个月就能到北境,结果走了十天,一半路程都没走到。
    好在两国谈和之后,北漠大军已经退出百里外,没再围着北明城不放。
    这要是北漠没退兵,非要等着和亲队伍到了才肯走的话,估计就要一怒之下攻城略地,等她们赶到北境,只怕黄花菜都要凉了。
    不过这也怪不得秦灼他们。
    实在是随行的车马太多,粮食布匹都是占地儿的东西,运送的车队跟着一道走,想快也快不了。
    再加上风雪阻路,难免走走停停,分外磨人。
    不过,这对秦灼来说倒是件好事。
    她每至一城,都在驿馆稍作停留、修整一番,按着顾公子派人给她送来的消息,风云令一掏,就把能卷走的东西全都卷走。
    各城官员为此叫苦不迭,有些都哭上了。
    可哭也没用。
    秦灼拿着风云令同他们一本正经地说:“瞧见我这风云令没有?皇帝亲自给的。”
    “我大兴朝开国皇帝就是拿这风云令打下的江山,如今我只从你们这里运些粮食布匹,金银财物,没要人要兵已然很体恤你们了。”
    得了大殿下‘体恤’的各城官员闻言,顿时哭都哭不出来了。
    一开始,所有人都在为秦灼主动请缨去北漠和亲之事,称大义,赞扬不已,直到她这一路行来,经过各城,如同悍匪过境,粮食、布匹、特产、财物能卷走的全都卷走,恨不得连城墙都撬走半座。
    市井坊间再提起这位大殿下来,便褒奖不一,有夸得有骂的。
    也有耿直的官员当面说秦灼,“我等原以为大殿下去北漠和亲是为国为民,如今观殿下风过留痕、雁过拔毛之举,带着这么多东西去北漠只为保全自己性命,实在称不上‘大义’二字。”
    秦灼对此不甚在意:要怎么说都随你,我要的东西得给我备齐。
    她这一路,每到一个地方就拿着风云令在众人面前露个面,放几句话,剩下的事就交给谢无争去办。
    无争到底是做过十几年皇子,由谢皇后亲自教养着长大的人,一身贵气,威仪不减,又因知晓皇帝不是他亲爹,那些憋屈劲儿都没了,与各城官员打交道做事来简直得心应手。
    秦灼闲下来的时候,就教初五认认字,练练剑。
    少年还是不会说话。
    她沿途找了好几个大夫来给初五看过。
    有的说:“不瞒贵人,这少年大概是个天生的哑巴。”
    也有的说:“许是自幼离群而居的缘故,无人同他说话,他就忘了怎么开口说话,这事急不来,得慢慢教。”
    反正一时间,所有大夫都对初五口不能言这事素手无策。
    少年自己不觉得有什么。
    反正那么多年没说话也不会死。
    秦灼也不急,反正会说话的迟早会开口说话,若真是个哑巴,也没有办法。
    不过,就凭初五这能嗷能呜,怎么就不会是哑巴的。
    腊月初六这一天,天降大雪,纷纷扬扬如鹅毛。
    秦灼这一行在长庆城,原本是要启程离去的,偏偏大雪封路,难以前行,只能在此逗留。
    秦灼坐在廊下,有年轻小厮匆匆而来,“殿下,顾公子的信。”
    她接过来便拆开看。
    顾长安说自己在遇见她之前,从来没写过信,可这个把月,几乎是每日一书,好像要把过去十八年没写的全都补上似的。
    秦灼也曾抽空在他回信里写,多写信是有好处的,顾公子的字越发像样了。
    有时还带着‘孺子可教’之类的话。
    顾公子气炸毛了,再回信来,便会多出两三张信纸。
    纸上往往都在问候秦灼:你是不是太闲了?
    本公子不干了!
    你找别人来做陪人吃陪人喝陪人上青楼、喝花酒的累活儿吧。
    每当这时候,秦灼就得在回信时,写完正事的时候,在末尾处加几句哄哄顾公子。
    你来我往,倒是桩趣事。
    今日,秦灼拆了信,吩咐一旁的侍女去请谢无争来。
    她将说正事的那张信纸给无争,余下两张都是顾公子写的闲话。
    秦灼拿回屋中,慢慢看:
    ——越往北走,就越冷,本公子快冻死了。
    ——这北方的青楼不行啊,姑娘们骨架大,声音也粗,唱曲像骂人,跳舞又不够柔媚,酒太烈,菜太咸……
    ——昨日我同那个姓钱的狗官一起听曲儿,结果几杯酒下肚,那姓钱的色性大发,竟然用他的狗爪摸本公子的脸!
    本公子好像不干净了……秦灼,你说本公子以后的媳妇知道了会不会嫌弃本公子?
    秦灼一一看完,走到书案前,铺开宣旨,磨墨提笔给顾长安回信:
    ——长安,展信安。
    她先是给顾长安写了几句正事,然后换了张宣旨,继续写:
    ——等我见到那个姓钱的,就把他的狗爪剁下来。
    你一个男子被男子调戏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未来媳妇一定不会知……
    当然,若是你自己非要同人说的话,我也拦不住。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顾公子遇到这种事挺惨的,可秦灼看见他写信来说这事,还是忍不住想笑。
    写完之后,她将宣旨折了几叠封入信奉,朝窗外喊了声“千面。”
    风千面应声而来,秦灼把那封信飞出窗外。
    风千面伸手接了就走。
    这些天,他都早已经知道秦灼写的信是给谁的,拿了就立刻安排人送去。
    这人刚一走,初五就从另外一边翻窗进来了。
    秦灼见状,朝他招了招手,“初五,过来。”
    少年三两步便跃上前来。
    他一双蓝眸,原本清清亮亮的,上前来看到秦灼身前桌案上搁着刚用过的笔,铺着宣纸,脸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
    “做什么这幅模样?”秦灼见了,有些好笑地问道:“就这么不喜欢学写字啊?”
    初五还不会说话,就点了点头。
    “看来是很不喜欢了。”秦灼先前都是手把手地教初五,少年虽野性难驯,但是在她面前还算乖巧,也能写几个字。
    若是换做杜鹃或者采薇看着他,那就是半点笔墨也不肯沾的。
    秦灼同顾公子还讲讲道理。
    毕竟公子爷只是以前同他爹对着干,不愿意学,但他识字通人语啊。
    但初五吧,是真的听不太懂。
    秦灼也知道对他不能操之过急,只能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行吧,那就暂且不学写字了,我们初五喜欢什么,就先学什么吧。”
    初五重重地点了点头,很认真,也很赞同。
    秦灼收手回袖,把桌上的宣旨收了收。
    初五却忽然转身走到一旁,把挂在墙上的长剑取了下来,捧到秦灼面前,一双清澈如水的蓝眸眼巴巴地望着她。
    “我们初五喜欢学剑啊。”秦灼笑了笑,“行,那我就陪你练练。”
    她先前教过初五许多东西,但是这样少年都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就眼下看来,读书识字是初五最讨厌,每次有打架的势头,他倒是回回都冲在最前面。
    还有习武练剑,他倒是不怕吃苦,也不怕受伤。
    她心想:初五难道是天生该习武的料子?
    秦灼一遍琢磨着,一遍走出了屋子,吩咐侍从再取一把剑来。
    初五紧跟着出门而来。
    庭前飞雪如盖,翠竹白头,树枝凝霜。
    侍从双手奉上长剑。
    秦灼拔剑出鞘,回头朝初五扬眉笑道:“初五,来。”
    初五也拔出了长剑,剑鞘悄然落在雪地里。
    秦灼上前,纠正他握剑的姿势,而后退开一步,“好,来试试,看我前几天教你的剑招你还记得多少。”
    少年在雪中挥剑,明明秦灼才教过他两三次,这少年却好似过目不忘使得,将秦灼教他的剑招使得行云流水一般。
    秦灼在一旁看着,意外之余,又添欣喜。
    她凤眸微亮,当即开始教初五新的招式。
    少年停下来看了片刻,便如影随形一般跟着她起招落式。
    两人的动作几乎一致,少女红衣似火,少年黑衣如墨,在纷纷扬扬大雪里,挥剑如游龙,衣袂随风飞
    三尺青峰破霜雪,寒光浮动庭院间。
    谁也没有发现,一袭白衣的晏倾正默默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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