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辽侯旧疾复发的第二天,皇帝的手敕和赏赐便送到了太师府。
    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王承恩,一边恭恭敬敬的捧着圣谕,一边指挥小太监把御赐的礼物抬到平辽侯面前:
    “谕刘太傅:朕数日不见太傅,闻调理将痊可,兹赐银八十两、蟒衣一袭,用示眷念,太傅其钦承之。”(1)
    刘招孙率金虞姬等人领旨谢恩。
    天启皇帝对刘太傅关怀备至,御赐礼物也是精心准备。
    鲜猪一口、鲜羊一腔、甜酱瓜、茄、白米两石、酒十瓶、银八宝八十两、甜食两盒、干点心两盒、割烧一份。
    平辽侯让沈炼、吴霄将礼物收下,率众人再次向皇帝叩拜谢恩。
    等平辽侯跪拜完毕,十五岁的王承恩快步上前,一把扶起刘招孙,口中连道:
    “刘太傅快快请起!圣上在宫中听闻太傅有恙,今儿一大早就派咱家来了。”
    刘招孙早已猜到朱由检意图,表面却是感激涕零道:
    “承蒙圣天子眷顾,臣感激不尽。”
    靖难之役后,厂公许显纯被杀,田尔耕、刘若愚、李永贞等人亦被斩尽杀绝。
    司礼监中排得上号的公公都死的差不多了,活着的太监要么年老体衰,要么是像王承恩这样的小辈,大都不堪用。
    王承恩是信王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作为朱由检的亲信,备受重用。
    天启皇帝刚一登基,便直接升他为司礼监大太监。
    王承恩不过十四五岁,又未参与开原刺杀之事,刘招孙便没对他下手,默许这人做着司礼监头头。
    王承恩人小鬼大,在了解开原军实力后,他也很识趣,平日在天启面前没少替刘太傅说好话。
    宣读圣谕的时候,王承恩偷偷朝四周张望。
    太师府和往常一样,没什么改变。
    王承恩之前见过的马士英、乔一琦等人,都笑吟吟望着自己。
    尤其是马士英,还跑过来和自己寒暄,听说和王承恩是同乡,便更加热络起来。
    王承恩对刘招孙手下这个话痨颇为厌烦。
    然而毕竟在太师府,他不敢发作,只好左顾右盼,有一搭没一搭无的和马士英闲聊。
    王承恩忽然瞥见人群中一个女子的马面裙竟有些不整。
    须知聆听皇帝口谕,衣冠不整乃是大罪。
    正要开口训斥,忽然认出这女子便是平辽侯之妻,安远将军金虞姬,是正儿八经的诰命夫人。
    他暗暗替自己庆幸,若是开口了便不好收场。
    再看金虞姬潮红脸色,太监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内心诧异:
    怪哉,平辽侯昨日明明已是气息奄奄,今日为何又能和朝鲜美姬行鱼水之欢,真是咄咄怪事。
    王承恩想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是个太监,心头不由一阵悲凉……
    仪式完毕,平辽侯令马士英送王公公回宫。
    马士英这两年跟着康应乾四处公关,对官场迎来送往早已驾轻就熟。
    他送王承恩出了太师府,一路上,和王承恩边走边说,聊些家乡旧闻。
    一群太监中间不时爆发出几声咯咯的大笑,引得沿途开原将官纷纷侧目。
    “听闻王公公喜爱昆曲儿,平辽侯特意托人从江南买了套戏班子······”
    王承恩挥手打断,对马士英冷冷道:
    ”替咱家谢过平辽侯美意,只是圣上在宫中等着回话,改日再来太师府听牡丹亭。”
    说罢起身上轿,马士英眼明手快,在轿帘遮挡下,飞速塞进两张一千两的银票。
    王承恩口中连连拒绝,严词告诫同乡“中官不得结交外臣,不可坏了朝廷规矩”……最后还是全部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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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禁城德政殿。
    天启皇帝朱由检宣旨召见兵部侍郎李邦华、翰林院庶吉士李明睿,向两位心腹近臣询问“平贼急策”。
    李邦华环顾四周,见宫殿上两个殿班御史正朝这边张望。
    兵部侍郎估计这御史定是刘招孙安插的眼线。
    远处,还有几个贼眉鼠眼的大汉将军。
    听闻刘賊耳目遍布皇城,果然不假!
    李邦华飞速朝庶吉士使个眼色。
    李明睿鼓足力气,拿起御案一份塘报,抑扬顿挫道:
    “前日兵部塘报,今年米脂、榆林、延绥三月不雨,赤地千里,春苗旱死,夏粮颗粒无收。草木尽、人相食。而官吏贪鄙收刮、催征更甚。四月初六日,白水流贼王二,聚集刁民数百·····”
    趁着李明睿大声禀告,声音响彻整个德政殿,李邦华低声对天启道:
    “皇上,臣自蒙召以来,探听刘贼手下沈炼、林宇等爪牙,与倭国有深仇大恨,开原计划与倭国开战,就在最近。”
    几名宫女忽然朝这边望来,李邦华连忙停住说话。
    李明睿高亢有力的声音在四周回荡:
    “王二纠结流贼,操刀械,以墨涂面为志。至澄城县城下,率众攻入县城,诛杀知县张斗耀······”
    庶吉士念了一会儿,李邦华压低声音继续道: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皇上不可不长虑!臣以为,刘招孙伐日本国是假,控制朝鲜才是其本意。再者,若放任刘贼东征凯旋,届时其声望日盛,再行僭越篡夺之事,如虎添翼,不堪设想矣!”
    十二岁的小皇帝被这话惊住,却强装镇定道:
    “刘招孙窃国摄政,恣意妄为,人神共愤!朕当天诛刘賊,为父兄报仇!然此事重大,未可轻言。”
    说到这里,朱由检伸手指了指上天,担忧道:
    “上天可知?”
    李邦华鼓励道:
    “天命微密,全在人事,人定胜天,皇上诛杀刘贼,此举正合天心,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况事势已至此极,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朱由检听他口气,知道是有计策:
    “以李卿之言,该当如何?”
    李邦华朝庶吉士使了个眼色,李明睿又从御案上拿起另一份奏疏,接着念道:
    “臣惟率土贡赋,臣子职分;自非万分急迫,何敢呼天妄籲。臣在围城(成都)之中,与奢安贼众相持,已有两百日。先后集众五六万,惟经费不足,与布政使臣周著毫厘必较,已措过银十万余两,数又不足,共立券书········”
    四川巡抚朱燮元四月份从成都八百里加急送来塘报。
    这封求救塘报上还有诰命夫人秦良玉的署名。
    不过,奏章到了内阁,便被许显纯扣下。许显纯被杀后,奏章被送进了紫禁城。
    所以,平辽侯一直不知道西南战事已经糜烂到这个地步。
    “皇上,为今之计,有上中下三策。”
    “上策,陛下出衣带诏,号令天下,兴兵除贼,眼下宣大、陕西、陕西边镇主力尚在,足可与刘贼一战,何况还有江南百万强军;中策,厚赏刘贼,允许其返回辽东,从此之后,以朝鲜国为例,作为大明东藩;下策,派遣死士刺杀刘贼。”
    朱由检听完,沉默不语。
    他抬头望向还在朗读奏疏的李明睿。
    李明睿一口气读了两份奏疏,已然口干舌燥,放下茶杯,继续读道:
    “恳求皇上愍念西南重地,涂炭已极,且蜀安而邻省皆保。蜀存而常赋自充,安危得失,所系匪细,伏乞俯允再发帑金八十万,差官陆续解发川中。”
    半年多前的奏疏,到现在才让皇帝过目。
    不知成都是否已被反贼攻陷。
    想到父兄给自己留下的这堆烂摊子,朱由检只觉茫然失措。
    李邦华的上中下策都不可行。
    刘贼势大,紫禁城中不知多少刘招孙耳目。
    以天启现在的实力,根本无力控扼京师。
    若是杀了刘招孙,开原那些骄兵悍将,到时候还不得把京师掀个底儿朝天!
    这群武夫杀人起来,绝不会比刘招孙手软。
    召集天下强军就更是痴人说梦。
    宁远之战后,九边精锐,近半已投奔刘招孙手下,还有什么精锐。
    其他边镇已成墙头草,在开原军破灭之前,陕西山西那些军头绝不会站到朝廷这边。
    朱由检环顾四周,见几个监视自己的太监、御史暂时都不在,急切道:
    “朕虽年幼,却知行刺绝不可行,卿等细细考量,以后再议。”
    李邦华叹息一声,感慨自己良策不为人主所用,正要辞别皇帝,只听天启叮嘱道:
    “此事重大,不可轻泄,否则治尔等之罪!”
    李邦华连忙道:
    “此皆臣之谋划,安敢泄露?但请皇上早做圣断!毋使流贼戕害大明。“
    这时,李明睿终于快要把求救奏疏读完:
    “容臣与督臣会同三省大兵,克期翦除,擒献首恶,用张天讨,奠安地方,蔺贼既平,则诸侯边又易抚戢。西南半壁可复睹太平景象矣。泰昌三年十二月三十日具奏。
    朱由检忽然很同情这位还在成都坚守的大明忠臣。
    他灵光一闪,拍案而起:
    “何不遣平辽侯去西南剿贼?两虎相争,必有一失!”
    注:
    1、摘自张居正奏疏十《谢圣谕存文并赐银两等物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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