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东西方交流的加深,近百余年来逐渐兴起一股西学的浪潮。
    所谓西学,除了取长补短的学习交流之外,也将西方的一些习惯搬到了东方。
    比如说拍卖。规则倒也简单,拍卖的物品,价格不固定,最终商品由出价最高的人获得。必须有两个以上的买主,只有这样才能有竞争。因此,“拍卖”也称“竞买”。
    其实东大陆过去也有类似行为,只是不成体系,海商们将西方的这套规则传来之后,立刻流传开来。七宝坊主导下的黑市尤其喜爱此类行为,齐玄素曾经以江湖人的身份参与过一次,不过因为囊中羞涩的缘故,什么也没有拍到。
    有句话叫作矫枉必须过正,当年大晋有感于前朝大齐的藩镇割据,终其一朝,始终压制武将。本朝有感于前朝的文官党争和宦官干政,也十分在意文武平衡,不使文官压制武将,武官也可以登阁拜相,更是直接废黜以司礼监为首的内廷二十四衙门。
    道门同样如此,在道门之前是儒门占据天下正统,道门有感于儒门后期的固步自封、食古不化、青黄不接,便十分在意年轻人的提拔任用和各种创新革新,所以很容易接受新鲜事物,再加上道门本身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海商,所以这股西学的风气也吹到了道门内部。
    道门内部也有竞买的存在,一般由市舶堂负责,主要是各种数量不多却又需求不小的珍贵货物。化生堂、天机堂偶尔也会举行竞买,主要是推广自己的产品,甚至北辰堂和天罡堂也举办过,北辰堂卖的是各种犯事之人的家产,天罡堂卖的是缴获的战利品。不过紫薇堂和祠祭堂从不参与,毕竟不能让紫薇堂卖道冠箓牒,也不能让祠祭堂卖仁义道德。
    这种竞买多是高品道士参与,部分朝廷和儒门之人也可以受邀参加。
    腊月初十,正一道和全真道要在上清宫联合举办一次竞买。
    这次竞买的规格要低了许多,天师不会出席,张拘成和齐教正这两位参知真人也不会出席,主要是为了联络感情,名义上则是竞买的全部所得用于抚恤因西域战事而战死的灵官,而且是额外抚恤,也就是道门规定的抚恤照常发放,由度支堂拨款,这笔抚恤则是额外增加的,差不多是两份抚恤的意思。
    不过相应的门槛也降低了许多,张月鹿就收到了邀请。
    平心而论,以张月鹿的名气和地位,收到邀请是一件十分合乎情理的事情,没有收到邀请才不正常,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月鹿是正一道和全真道交好的最佳证明,明明是张家子弟,却是由地师提拔,越是这种场合,越要让张月鹿出来露一个脸,大概有些吉祥物的意思。
    除此之外,澹台琼、张拘奇、张玉月,以及刚刚赶到云锦山的董白靖也都收到了邀请。
    本来齐玄素觉得自己多半要陷入某种尴尬境地,他已经做好了面对的准备,不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齐玄素也接到了一份请柬,这份请柬不是来自于正一道,而是来自于全真道,据说是全真道的一位真人指名道姓地邀请齐玄素。
    这让澹台琼不禁深思,难道齐玄素与齐教正的齐家有什么关系不成?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外人不得而知的故事,比如说齐家遗留在外的血脉。她知道齐教正素来与张拘成交好,虽然天师才是族长,但毕竟还是副掌教大真人,要处理的事务极多,张拘成才是实质上的一家之主,如果齐教正出面提亲,张拘成多半会答应下来。
    为此,澹台琼还特意动用人脉打听了下,结果发现此事与齐教正这位参知真人没有半点关系,是另一位全真道真人邀请了齐玄素,这位真人甚至不在蜀州任职。
    除此之外,澹台琼还听说了一个消息,齐玄素在白帝城被蜀中总兵官陈福安出手打伤,可陈福安次日出城的时候,被人截住去路,双方大打出手,有人亲眼见到风雷大作,最后竟是陈福安被打成重伤,甚至还被人家打断了一条胳膊,狼狈离去。
    事后,蜀州道府和蜀州总督都没有任何动静,好像此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这让澹台琼愈发看不清齐玄素了,明明就是个万象道宫出身的普通年轻人,怎么突然有了背景?是机缘巧合?还是真人不露相?
    虽说母女两人不和,但澹台琼从不会否认自己女儿的聪慧,此人能入得女儿眼中,说不定就是女儿察知了些不为人知的内幕。
    不过澹台琼有一点却是错了,她犯了以己度人的毛病,说张月鹿未经疾苦也好,说张月鹿书生意气也罢,可张月鹿身上总是有一股理想的浪漫色彩,这也是正是张月鹿最让齐玄素心折的地方,可澹台琼总是用自己的功利去揣度张月鹿的心思,自然会得出一个南辕北辙的答案。
    如果要看家世,那么李天贞岂不是更好?若论家世,又有几个人能比得上李天贞?
    齐玄素自己也是大为震惊,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到底是哪位真人邀请自己,难道是季道人?要不就是天罡堂的掌堂真人,也就这两位真人知道齐玄素这个小人物。
    可就算是这两位真人,也没道理主动邀请齐玄素才对,若说两人邀请了某些人,顺带邀请了齐玄素,比如邀请摇光司的所有执事,齐玄素包括其中,倒也在情理之中,可专门指名道姓地邀请齐玄素一个人,着实是说不过去。
    最后张月鹿一语道破:“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人家邀请你,不正是打算与你见一面么?”
    于是齐玄素便与张月鹿一起,去往上清宫。
    这也是齐玄素第一次见识到上层道门的冰山一角,因为此事是由上清宫出面,规格不高是相较于腊月初八的夜宴而言,实则规格很高,不乏二品太乙道士出席,三品幽逸道士就更多了。
    竞买的主要场所设在上清宫的大礼堂。
    所谓礼堂,与金阙的布局相差不多。
    金阙的布局并不复杂,远比礼堂要大,正中设须弥座,上面只有一把简简单单圈着扶手的紫檀木座椅,那是属于大掌教的位置。
    座椅后摆着一尊偌大的三足加盖的铜香炉,炉盖上按八卦图像镂着空,铜香炉正上方的北墙中央挂着一幅装裱得十分素白的中堂,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天下太平”。
    大掌教座椅坐北朝南,其余东、南、西三个方向各有十二把座椅,总共三十六把座椅,对应三十六位参知真人。而每十二把座椅的上首又有一把规格更胜一筹的座椅,总共三把,对应三位副掌教大真人。其余平章大真人的座椅会依次分布在大掌教所在须弥座下方的左右两侧,三十六把座椅之后,便是供旁听议事的普通真人的座椅,大概有一百零八把,整齐排列,间距远不如三十六把座椅那般宽松。
    礼堂也相差不多,只是去掉了单独的三位副掌教大真人之位,改成了一整排座位,可供十二人落座,其余座位也不刻意分成三大阵营。
    不过当齐玄素和张月鹿过来的时候,时辰未到,礼堂的大门是关着的,早到的人都徘徊在礼堂外的大厅中,至于那些大人物们,都是最后踩着点过来,自然不必等候。
    在张月鹿的要求下,两人都是穿了便装常服,而非道门的正装,原因在于道门正装等级分明,齐玄素一个七品道士站在这里,难免会引来许多异样目光,不是鹤立鸡群,而是鸡立鹤群了,张月鹿怕齐玄素尴尬,便主动陪他身着便装。本来以张月鹿的年纪,身着四品祭酒道士的正装,是极为露脸的事情。
    都说人靠衣装,张月鹿一身水白衣裙,气态与平日大不相同,端庄典雅,又透出几分温婉,不见平日不输男子的英气。
    齐玄素的衣服是张月鹿置办的,一身月白袍子,金丝滚边镶纹,白底黑纹的方头云履,嵌玉腰带,戴一顶白玉冠,竟然也透出几分潇洒不俗的翩翩公子意味,不见了江湖人的粗野。
    两人并肩而立,还真有几分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意思。
    周围许多人也注意到了两人,大多都认出了张月鹿这位天之骄女,却不认得齐玄素,不由得对这位与张月鹿关系亲密的年轻男子格外好奇,纷纷猜测齐玄素的身份。
    有人说齐玄素出身正一道颜家,早就与张月鹿定下了婚约,这次是来准备完婚的。
    也有人说齐玄素是全真道齐家的年轻俊彦,这次随同长辈造访大真人府,是要为这次正一道和全真道的准会盟锦上添花,以双方联姻来一个漂亮的结尾。毕竟齐真人和张真人交好,从来不是什么秘密。
    澹台琼和张拘奇夫妻二人来得稍晚一些,与张玉月夫妇二人同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一家四口,张月鹿才是张家的大宗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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