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摆摆手,止住了众人的吹捧。
    “朕这首诗,表面上言情,实际上另有一层意蕴。诗中借用玄宗和杨贵妃的典故,意图引发反思。”
    “想当初,李隆基也算是雄才大略,开辟了开元盛世。后来宠信奸臣,玩物丧志,导致安史之乱,马嵬之变。”
    “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之流,也忘了臣子本分。把国家朝廷视如己有,玩弄于鼓掌之中。”
    “盛唐之变,可以说是君臣失德,都有责任。”
    “我朝太祖,本为庶民。为拯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举起义旗,得天下民心。经洪武、永乐之后,历朝历代,君臣齐心协力,终至今日。”
    “朕虽为天子,但也需众爱卿全力辅佐。民为本,君臣为末。我朝立国以来,太祖就时刻把百姓记在心上,决心让百姓过上安定富足的日子。
    “人生若只如初见。一百多年过去,还有多少人记得我大明的立国初心?还有多少官员时刻把百姓的冷暖饥饱记在心上?”
    “等闲变却故人心。到如今,还多少人能够不忘初心?北边鞑靼已成心腹之患,东边日本虎视眈眈,东南倭寇频频作乱,西南边民叛服无常。”
    “歌舞升平之际,又有多少人能够居安思危?官与民,当比翼连枝,如今有多少人能够做到?今日殿中是否有锦衣薄幸郎?朕以为有,刚才的祝祥不就是吗?”
    “君与臣,也当比翼连枝。扪心自问,众卿是否有人跟朕离心离德?别说没有,还是有的。那些忘了天下百姓,对朕阳奉阴违,私心膨胀,只知道算计自己名利得失的,就是忘了初心,就是锦衣薄幸郎。”
    “读朕这一首诗,如果只看到了风花雪月,没看到这一层意蕴,有些人就该扪心自问,做官是否忘了初心?”
    众人只顾着吹捧,却没想到小皇帝来了这一番灵魂质问。
    这番质问,直击要害,叫人无言反驳。
    这还是那个只知道胡闹的小皇帝吗?
    我大明堂堂天朝上国,当初太祖、太宗把北元打得远遁大漠,狼狈逃窜。
    如今立国百年,竟然是大明一退再退。八十万大军竟然对鞑靼几万人马无计可施,还时常被人掳掠。
    日本蕞尔小国,当初大明水师追击倭寇千里之外、如今倭寇竟然深入内地几十里,上百里,如入无人之境。
    江南兵马众多,卫所遍地,官吏如蚁,竟然几十年束手无策。
    江南乃税赋重地,糜烂如此,长此以往,税赋从何而出?
    没有税赋,官员的俸禄、军费从何而来?
    倭寇如此猖獗,地方官、都司、行都司都干什么去了?难道只拿俸禄不做事么?
    是啊,俸禄才几个钱。哪里有跟当地豪强、海盗、倭寇互相勾结赚钱多啊?
    江南糜烂如此,有几个官员受到是追究?你们吏部是怎么考功的?
    贫穷之地,赋税都能收上来。江南繁华富庶之地,鱼米之乡,生意兴隆,竟然收不上来赋税?
    南方茶叶产地,每年贸易千千万,数省茶税加在一起,竟然不足万两,便是个蒙童,都知道荒谬。
    如此荒谬之事竟然持续十余年,你们户部都干什么去了?
    开始的时候,众人还没太在意。见朱厚照自己点到了吏部和户部,礼部尚书马文升终于忍不住了。
    自己已经八十多岁,数朝老臣,就连首辅刘健都是自己推举的。
    六部之首,决定百官命运。位高权重,一向受人尊重。
    如今被小皇帝众目睽睽之下如此指责,还有什么面子?
    如果不进行反击,今后还怎么混下去?
    “皇上,臣81岁,年老昏聩,已难以胜任。现请求致仕,告老还乡,还请皇上恩准。”
    “准。”
    马文升话音刚落,朱厚照就毫不犹豫准了。
    这下不仅马文升蒙了,众大臣也蒙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就准了呢?
    马文升不过是以退为进,假装请辞而已。
    你皇帝此时应该温言安慰,真诚挽留。
    三辞三让,自古不都是这么玩的么?
    你怎么不按照规矩来呢?
    马文升更是彻底蒙圈。
    我就是吓唬你一下,没想真的致仕啊,你怎么就准了呢?
    别的人想出来说话,但是见朱厚照脸带怒气,又怕小皇帝找到自己头上来,就都憋了回去。
    马文升已经致仕,小皇帝再叫自己致仕,那可怎么得了?
    “还有这个,浙江钱塘县的案子,苦主竟然砍了自己五刀而死。他是怎么砍的?用的什么刀?砍在何处?既然是自杀,家属为何不服,层层告状?你们自己砍自己五刀试试,看看能不能死?真的想死,投河上吊省事得多,为何非要砍自己五刀?你们砍砍试试?”
    “案子本来已经匪夷所思。奇怪的是,此案在钱塘县定案,上告之后,竟然没有在杭州府审理,越级到了浙江按察司。你们就不觉得奇怪么?”
    “更加奇怪的是,这样的案子,竟然还报到了刑部,刑部竟然也认为是自杀而死。闵珪,你们根据什么如此定案?”
    闵珪赶紧跪下。
    “皇上,此案未经臣手,臣回去之后,一定彻查。”
    朱厚照也没搭理他。
    “都察院,这样的案子,你们是怎么监察的?这样的案子竟然还能够报到朕这里,真当朕是昏君,连这种破绽都看不出来么?”
    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敷华也赶紧跪下。
    “皇上,臣御下不严,一定回去彻查。”
    “哼,这个案子破绽明显。苦主明明是被害。找出真凶并不难,查一查跟苦主有利害纠纷的,就不难查明真相。”
    “之所以如此,不过是有司徇私枉法,官官相护,层层打点,有人收受贿赂,草菅人命,放过真凶而已。”
    “皇上,臣命将此案退回浙江按察司和钱塘县,重新彻查。”
    刘健想挽回点儿面子。
    “刘阁老,这件冤案就是他们办的,叫他们自己查自己,岂不是缘木求鱼?我若是他们,随便找个死囚,花些钱,叫他顶罪,就又报上来蒙骗朕。”
    “此案不用你们管,朕另有处置。闵珪、张敷华,此案你们虽然未插手,但也有失察之责。吸取教训,下不为例,起来吧。”
    “皇上圣明,谢皇上恩典。”
    两人起来,气氛好像缓和了一些。
    但是众人心里明白,这边众人暂时无事,浙江官场恐怕要来一场大震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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