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间,同安县城还有个名字,叫做“张半城”。意思是半个县城都是张家的。
    这种说法,其实还是有些保守。
    实际上,同安县从知县到县丞、主簿、县尉,从吏、户、礼、兵、刑、工各房到巡检、驿丞、衙役等大部分人员,即使不是张姓,也大部分都是张家的人。
    这一点,比泉州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泉州府的知府、同知等主要官员,都是外地的。张家人占据了中下层的大部分职位。而同安县衙门,则是从上到下,基本上都为张家人所掌控。
    经济上,县城六成以上的店铺是张家或者依附于张家人的生意。在乡下,张家拥有大量的土地、山林、水面,很多道路也是张家人修的。
    从政治、经济上,张家已经掌握了同安县的命脉。
    张家的祖上在云南,元代时迁居同安。
    元末战乱时,很多人逃走。张家审时度势,最早投奔了太祖高皇帝,从而确定了在同安的主导家族地位。
    于此同时,大量族人从原籍迁过来在此安家立业,形成了庞大的张氏宗族。
    按照明朝制度,官员不得在自己的家乡任职。也不知道为什么,张镰竟然打破了回避制度,任职泉州知府。
    以前,张家的实力,主要还在同安县。自从张镰任泉州知府之后,张家的势力就大量渗透进知府衙门里面,至今尾大不掉。
    因为知府衙门和县衙门的众多耳目,张家的消息特别灵通。
    贾石原被关进大牢和金门所军士全被撤换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张家。
    贾石原的内弟、同安知县林家祥,第一时间来找张家的话事人张璁商议对策。
    “州府大牢里传来的消息,贾石原和金门所的武将们,百户以上的,都关在大牢。贾石原还说,在金门的倭人都被抓了。咱们在金门的海商,也没有逃出去,如今都关在金门。”
    张璁的心不断地下沉。
    贾石原等金门所的人被抓,意味着张家的商路在官方的保护伞被打掉了重要的一环。张家那些海商被抓,意味着张家走私货物的主力人员被打掉。在金门的倭人被抓,意味着失去了张家的日本客户。
    人员、货物、船只、金钱的损失是一方面,整个走私链条的损失是另一方面。如果不能及时补救,恢复这个链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别的势力取代。
    这一次,张家的损失大了。
    这些损失还是小事情,严峻的是,张家还可能面临着追查和清算。
    张璁当过知府,眼光自然不差,这个趋势看的非常清楚。
    “贾石原说,目前还没给他用刑,只招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如果用上大刑,他也未必能够挺住。便是他能挺住,别人也未必能够挺住。”
    “所以,贾石原带话,叫我们赶紧想办法打通关节,营救他们。否则的话,他们如实招了出来,张家就会面临灭顶之灾。”
    “哼,他是在威胁咱们么?”
    张璁知道,林家祥的话不错。如果贾石原和张家的商人们把实情都招了出来,张家就面临着大麻烦。
    贾石原这种威胁,让他感到很不高兴。
    张家从来就不愿意被人要挟。
    “姐夫这个人性子直爽,不会说话,他自然不敢威胁咱们。不过,一旦用刑,怕是没几个人能挺得过去。”
    张璁站起来,走到窗前,看向外面。过了一会儿,回来坐下。
    “有没有办法把人渗透到金门去,接触到咱们的人和倭人?”
    张璁决定,快刀斩乱麻,断尾求生。
    首先除掉被关押在金门的张家海商和倭人。没有了这些人,就死无对证,张家就可以说他们跟张家无关。
    “厦门城、浯屿、金门都换上了北方人,想到金门岛上都很难。那些人一定被严加看管,想要见到他们,怕是不易。”
    “试一试,北方人初来乍到,不熟悉本地情形。那么大的金门,总有疏忽之处。北方人也喜欢钱嘛,我就不相信,所有的人,见了钱都不动心。”
    “好,我试试吧。只是还要保守秘密。若是知道我叫人下手,家里人也不会放过我。”
    “你放心,我知道轻重,我也怕家里人知道。”
    虽然是为了保住张家,但是自己杀了自己人,如果家属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你姐夫那里,我是说贾石原那里,也是个隐患。如果他把什么事情都供出来,恐怕……。”
    张璁停了一下,接着说道:“这件事就不用你管了,免得你为难。你也该知道,我也不想这么做。不过……。”
    “我懂,这是为了咱们大伙儿好。”
    张璁拍拍林家祥的肩膀。
    “你明白我的苦心就好,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张家一大家子人,你还年轻,今后还有大把的前途,咱们不能断送了。我虽然不是你的亲舅舅,但也从来都拿你当亲外甥的。”
    杀贾石原灭口,这一点林家祥早就预料到了。
    遇到这种情况,这是很正常的做法。
    “谢谢舅舅的苦心。还有一件事情,舅舅还要提防一下。府衙那边的消息说,陈达找了僧纲司和道纪司的都纲和都纪,询问佛郎机教士在同安建设教堂的事情。我怀疑他是不是想从这里入手,打击咱们?”
    “这是一件小事,算不上什么。”
    “据说是皇上的旨意,严禁番邦传播异教。”
    “如果是皇上的旨意,那就不一样。若是叫陈达抓住把柄,恐怕有麻烦。我知道了,会把此事处置好。”
    “既然如此,外甥告辞,回去就安排一下金门之事。”
    “也好,时间紧迫,我就不留你。等事情过去,咱们再把酒言欢。”
    林家祥走了,张璁立刻找来两个兄弟张源和张汇,说了情况。
    “这一回不同以往,是皇上钦点王守仁和陈达,绕过了内阁和六部,直接派钦差办案。江南、浙江、福建沿海卫所、水师,都被北方人接管。咱们的熟人都被调走,很难帮得上咱们。”
    “三弟虽然也是知府,但是远在郴州,也鞭长莫及。这一回,就要靠咱们自己了。”
    三弟,就是张璁的堂弟张镰,现任湖广的郴州知府。
    “此刻,贾石原是最大的隐患,急需尽快除掉,这个我来办。如今风声太紧,海上的生意,就暂时都停了吧,等风头过去再说。”
    “张汇,你准备启程北上,取道郴州,去见三弟,告诉他情形。叫他写信联络京城的关系,给陈达施压。之后你北上京城,多带些钱财去,我写几封书信,你带去找他们。平常没少孝敬他们,也该帮咱们做点儿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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