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已僵持了五六日了。
    虽然摩擦不断,却一直局限在小范围内。袁军固然是既未破城,也无进展,而天军兵马日日调动,却也是雷声大,雨点小,不曾挑起更大战端。
    文丑开始按捺不住了。
    就算他等的起,从临淄带来的军粮也不能这般日日耗损下去啊。
    他再次登上望楼,盯视着前方的城池,陷入了思忖。
    雨势越来越小,头顶的乌云已散开很多,白昼光亮起来后,开阳的轮廓便清楚许多。
    距离虽不近,不过文丑也非常人可比,过人的视力,还是可以看到远处的风光。
    在绿峦层田的环绕中,斜雨密织,城墙如带。城中有几座细长高耸的突起,料来应是临时搭建的敌楼、高台。
    几条河流蜿蜒如线,从城边流淌而过。
    再远些,便可见旷野的西边,山影丛丛。
    徐州倒确实是个好地方。
    想到自家的冀州,文丑心中暗自对比。
    若论人口丰饶,徐州自是逊色冀州这当世第一大州,但也算是相去不远了。
    相比民生凋敝的青州来说,更是好太多了。
    更难得的,这还是刚遭逢曹操屠戮不久后的徐州啊。
    这样的宝地,怎是一群黄巾贼寇有资格占据的?
    这么想着,文丑愈发有些眼热。
    此时心中惦记的,已不仅仅是要诛杀那个未曾谋面的大敌,反想着破城之后,该当如何?
    总不能这2,3月当真白忙活吧?
    正可顺势占据!
    虽然冀州和徐州中间还隔了青、兖二州,但在文丑想来,曹操如此无能,兖州摆不平不说,青州也是闹出好大动乱,给他作甚?
    倒不如让主公派人来管。
    如今的青州刺史本就有一个是袁绍阵营的,一旦相连,正合与琅琊郡连成一片。
    不过此时这都是后话。
    首先要做的还是先把王政和他的黄巾贼寇诛灭才是!
    想到王政,文丑始终有些迷惑。
    按道理,此子胆大妄为,年少气盛,为何至今毫无动作啊?
    自己如今可就一万人马啊,其中过半还是新卒。
    一阵凉风吹卷细雨,斜斜洒落望楼,沾染了他一身。
    小雨滴顺着铁甲滑落,面上、虬髯湿漉漉的,愈发显得峥嵘嶙峋,像极了一匹孤狼。
    他浑然不觉,只是潜心猜度对方心思。
    昨夜来攻营的黄巾贼,还有那些出城的贼寇,皆都人数不多....
    这是不是在故布疑兵?
    若是布置疑兵,无非是掩护其真实意图,或令对手难辨虚实。
    假设,黄巾贼的意图在遮掩,那么他们想要遮掩的,到底是什么?
    虽说守城方不该主动放弃地利,但这开阳城的地利本就一般,何况黄巾贼是什么?
    天厌地憎的流贼啊!
    徐州的黄巾贼早被陶谦荡平,他们又无其他盟友,那在此困守有何意义?
    要是等着其他诸侯军也来,岂不是坐以待毙?
    若按常理,他们应该急着反击、急着解围才是啊!
    莫非...
    文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是在拖延时日?
    对方是守方,迟迟不曾进攻的原因,并非是竖子转性,而是...
    他们本就处在劣势!
    不是不欲主动出击,而是捉襟见肘,无能为力!
    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文丑呼吸都粗重了几分,急呼亲兵,立刻返回帅帐,同时召集众将。
    听完文丑的猜测,众人低头思忖,纷纷觉得有理,副将首先开口道:“将军的意思是,开阳如今贼寇不多?这般多次派兵出城,是行飞将军卧马之计?”
    《史记.李将军列传》有这么一则故事,算是西汉版的空城计。
    匈奴大举入侵上郡,天子派来一名宦官跟随李广学习军事,抗击匈奴。这位宦官带领几十名骑兵,纵马驰骋,遇到三个匈奴人,就与他们交战,三个匈奴人回身放箭,射伤了宦官,几乎杀光了他的那些骑兵。宦官侥幸逃回到李广那里。
    天子近臣被伤,李广自不能坐视不理,为求轻便,便带上一百名骑兵前去追赶那三个匈奴人,最后李广亲自动手,射杀两人,活捉一个。
    只是返回的路上,却遇见了几千名匈奴骑兵,旷野之上,同为骑兵,敌人十倍于己,打是肯定打不过的,李广的百名骑兵也都大为惊恐,想回马飞奔逃跑。李广却说:“我大军离此几十里之遥,照现在这样的情况,求援是来不及了,跑也未必跑的掉,而且我们只要一跑,匈奴必然要来追击射杀,我们会立刻被杀光的,既是如此,我们就此停留不走,匈奴却反而会疑神疑鬼,以为我们是来诱敌深入的,反倒未必会攻击我们。”
    不但不退,反要求全军前进,到了离匈奴阵地还有大约二里的地方,才停下来,下令全兵下马,甚至要解下马鞍。
    骑兵们不解:“敌人那么多,并且又离得近,如果有了紧急情况,怎么办?”
    李广说:“那些敌人原以为我们会逃跑,现在我们都解下马鞍表示不逃,这样就能使他们更坚定地相信我们是诱敌之兵。”
    匈奴骑兵果如所料,以为汉军一定有大军埋伏在旁,不但没有追击,反而掉头跑了。
    ......
    “正是如此!”
    文丑站起来,踱步一圈,拍掌狞笑:“吾观王政这竖子,大是与众不同,其初起事时,便冒大不韪以“张角转世”聚众,其后千人便敢攻赵县,再汇聚四方群贼而下临淄,又在凛冬年关以万人之中,裹挟十数万流民过州履冰,深入徐州,奇袭开阳,其他不说,胆略这块倒当得起是皎皎于众,远胜其他流贼渠首。”
    “我大军骤至,围而不攻,对他大有不利,按道理此子不会甘心困守...”
    总结过王政的认知,文丑断然道:“他连派几路人马,分散四周,所为者何?”
    “难道是弃城而逃,掩护主力分股撤离?”副将猜测得。
    “绝无可能!”断然否定的同时,文丑歪头笑问:“此黄巾贼寇,人人得而诛之,离了开阳他又能逃到哪里去?”
    文丑说的有道理,副将暂且放下自己的判断,问道:“那将军以为?”
    “无论攻营,还是驱赶我哨兵,以及分兵四周,黄巾贼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在拖延时间!”
    “示敌以强,是为骄兵,而示敌以弱,便是为了欺敌!”
    文丑看了眼帐内众人,冷哼一声:“必是我军情报收集不全,在来开阳前,黄巾贼已主力出城,去攻他处,此时城内空虚!”
    “天命眷顾,恰逢其时,我大军神兵天降,将开阳彻底围堵,贼子进退两难,只得装腔作势,妄图拖延援军折返!”
    说到这里,他发出一声嗤笑,似是极为轻蔑不屑:
    “好个竖子,险些让尔欺瞒过乃公了!”
    文丑细细分析:“吾料此时开阳黄巾贼最多不过几千人,河道上千人,最近几日又连连派人出城,安在四野,形成包围,更是在让我军心生忌惮,不敢猛攻!”
    “只是作茧自缚,他本就兵少,还如此四散,如此,他城中留守,顶天了,一千多人!”
    “开阳,小城尔,除了一处护城河有些碍事,别无凭持....”文丑拍案而起,狞笑道:“一旦过河,一千黄巾贼寇,我冀州儿郎何等雄壮,翻手可灭!”
    “如何渡河?”副将又问:“我军从郓亭一路急驰,攻城器械带的可不多,是否现在立刻命人制作?”
    “战机稍纵即逝,岂可再废度光阴?”文丑一摆手,旋即望着颜楚道:“颜公子,贼人攻破临淄时是如何克服护城河的?”
    听到文丑询问,颜楚心中有不祥预兆,勉强干笑了声,回道:“禀将军,乃是先驱使流民,以土包填之,其后过河后再搭筑斜坡,终于攻破了临淄城头,其后入城。”
    “倒是个好法子。”文丑颔首:“开阳墙低,斜坡就不用筑了,倒是省了功夫。”
    “可吾等没流民啊。”副将刚要说话,却猛然醒悟,自家先笑了起来。
    “没流民,有新卒啊。”文丑嘿然一笑:“本将劳师远征,助徐州人荡寇,却不料陶谦这老匹夫反而做壁上观了?”
    “那就怪不得本将了,这些乌合贱民要怪,就怪他们的州牧胆小无能吧。”
    听到这话,除了颜楚之外,其余人倒是没什么反应,这本就是司空见惯的事,无甚出奇。
    乱世无论诸侯,将领,俱都清楚自家的军队才是最大的依仗,攻城时本就很少会舍得让自家的精锐在那些器械和地利前凭白消耗。
    文丑一路行来沿途诸县都拉壮丁,众人更是早知其目的。
    “将军。”副将又问道,“既如此,那何时攻城?”
    “宜早不宜晚。”文丑哼了声:“谁知道其余贼寇何时返回,已凭自损耗了五六日了,不能再等了。”
    “就在明日!”
    说着,似是想到什么,又忘向颜楚嘿嘿笑道:
    “颜公子,本将答应过你的事,自然记得,城破之后,王贼伏首,那对姐妹花,自然是要完璧归赵。”
    “不过,如今在军帐之中,赏赐何物,只看功劳,可不看家世啊。”
    “能让你这世家少主念念不忘,这对姐妹花想必亦是姿容出众,闺房恩物,若是凭白赏赐,难免兵卒不会心服啊。”
    我现在只求离你这瘟神越远远好!
    只是颜楚几次相求文丑都未曾应允,颜楚也懒得再自讨没趣了,闻言只是尴尬一笑:
    “那将军便赏赐给有功军士,在下亦无意见。”
    “这可不妥。”文丑森然一笑:“那本将岂不是成了失信于人?”
    “这样吧,你明日来督促这些新卒吧,若能破城,也算大功一件,自然可以顺理成章了。”
    啊?
    颜楚一愣之下,刚想拒绝,迎着那道射来的阴冷眼神,终是没敢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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