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冲直撞地跑了一阵子,玄阳他们在树林中闹出来不小的动静。很快,树林间就传来了其他人的脚步声。
    “是谁!”
    一名青年警戒地拨开灌木丛,隔着很远超这边叫喊着。
    玄阳和沈延皆是精神一振,不过来者修为不高,倒也不必太紧张。
    武夷愣了两秒,打破了僵局大叫起来:“是我呀!叔叔!是我,武夷啊!”
    青年看清武夷的脸,紧张的神色一瞬间放松下来。
    玄阳松了手,让武夷得以轻巧地落在地上。武夷踉踉跄跄地奔向对面,那青年不可置信地蹲下来仔细看了看武夷的脸蛋和身上,完全没有了受伤的痕迹,长出一口气。
    “你去哪儿了?之前族人回去,说没找到你!也没有……尸体。你娘哭得眼睛都肿了!不过你娘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些天都没合眼。”
    “我之前差点死了!是那边的两位救了我!我清醒过来后就回来找大家啦,可是好像正好错开了……”武夷指了指玄阳两人的方向。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青年看了看沈延,敏锐地感知到人类的气息。虽然他几乎没见过人族,对其多少有些偏见,但既然同村的孩子说他们救了其性命,那总不好恩将仇报。
    要说妖族小村子里的人还是挺单纯的,仅凭这个便将心中对人类的成见暂时放下了。
    “快去见你爹娘吧。两位恩人也是,一路来到这个地方太不容易了。虽然我们村子刚刚重建起来,还十分简陋,但务必来坐坐,让武夷的爹娘见见你们……”
    沈延愣了一下,显然不是很赞同。但瞥了一眼兴致勃勃的玄阳,想到毕竟也算是他的半个同族居住地,沈延也就没泼冷水说要离开,而是示意让玄阳决定。
    “玄阳哥哥,我爹娘真的都好好的!你说的果然没错,”武夷跑回来拉住玄阳的手,“虽然我们家不富裕,没什么好东西,但是你还是要来啊。让娘亲做好吃的给你,我小时候她就……”
    “啊,那就打扰你们啦,哈哈……”玄阳也没有拒绝,而且他也没做好准备和武夷就此别过呢。至少看看乌鸦一族的新村子如何了,和这小家伙好好道别才好离开。
    青年带着几人进入村落,在林间的空地上已经有了一大片房屋的雏形,虽然还很简陋,但好歹能遮风避雨了。青壮年都来来回回地忙碌着搬运木材和石头,妇女们则在村落中间生火准备食物。看来暂时环境所限,村子里的大家还是一起取暖吃饭的。
    武夷四处张望了一圈,心里有些酸涩。村子里的同族变少了好多。即使大家此刻大多都出门来到外面忙活,新建的村庄却依旧没有以前村庄的一半活力。
    “……和以前的地方不一样,但是这里也很好。”武夷像是自我安慰一样信誓旦旦地说。
    “是啊……以后咱们就在这开始新生活了。”青年苦笑了一下,想来是也想到死去的同族们了,心生不忍。
    玄阳和沈延是外人,对这事也只能不作声,转头四处打量。他们这有些特殊的队伍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玄阳还好说,虽然是陌生气息但好歹是妖族,沈延这个大半个村落一辈子都没亲眼见过的人类着实给刚经历过创伤的乌鸦
    荟娘顾不上旁人,但武夷的父亲听到谈话,大概明白过来是玄阳和沈延救了武夷。他连忙向两人鞠了一躬。
    “哎呦,荟娘,可不是吗……”带路的青年被她失而复得的喜悦神色所感染,抹了抹湿润的眼角。
    “真的!嘿!”
    “啊呀,我知道乡亲们都是关心小武夷,但现在我们得先让他回家去报一声平安不是?荟娘才是最着急的那个!”
    “啊,不,我也不知道……但是……”
    “说的是,说的是……”
    武夷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一边大喊着“娘亲”一边冲向了妇女的怀抱。荟娘直接跪在地上,紧紧地将其搂入怀中。
    说是妇女,但荟娘的外表即便不似少女的年纪,依旧看起十分年轻。以一个小村子的程度来说,她的容貌相当出挑。打扮虽然朴素利落到极点,却隐约透露出一股独有的柔中带刚的美感。
    走到门口,玄阳突然不知为何有些打退堂鼓。连沈延都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像是搞不懂为什么之前还兴致勃勃地玄阳突然临时想要离开。
    “娘亲,我没事!虽然之前受了伤,但是有好心人治好了我,还送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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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是小曲哥带来的,应该不是坏人吧……”
    “武夷!我听到了!是武夷回来了吗?”
    他从未体会过这种感受。
    荟娘……应该就是武夷的娘亲了。玄阳眨了眨眼睛,突然从心口涌了上来一股难以言述的憋闷感,喉咙也被堵塞住一样难受。
    沈延靠近玄阳,只觉得他神色有点不对劲,唯恐有异,低声问他:“怎么了?”
    在两人抱在一起时,从敞开的房门中又走出一人,外表看起来普通老实。他抱着一个更小的孩子,欣慰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站在一旁。显然此人就是武夷的父亲了。
    村带来了不小的震撼。
    本来悉悉嗦嗦小声讨论着的村民们看到消失了一阵子,已经被判断为凶多吉少的武夷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村落里,立刻忘记了人族带来的不安,蜂拥而上想要问问武夷的状况。顿时武夷被涌上来的“叔叔阿姨们”你揉揉头发,我捏捏脸的,应接不暇。
    越是靠近那个房子,玄阳这种心慌的感觉就越加深一分。
    他的话说得含糊,沈延还没将后半句听进耳中,房门便“乒”的一声猛然从内打开。
    “为什么?玄阳哥哥不是说要来家里坐坐的吗。突然有别的事吗?”武夷疑惑不解。
    “怎么有人族来我们这?”
    “娘就知道你没有事!呜……他们都说凶多吉少了,我就知道!都是胡说的……”
    “咦!那不是武夷吗!武夷回来了啊!”
    蜂拥而上的乡亲们一听,觉得有道理,又呼啦啦地退了下去。
    “要不,我们还是先去别处等你了……”
    p; 沈延礼节性地轻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接受他的道谢。但低头只见玄阳直勾勾地盯着武夷的方向,他越发觉得玄阳的状态不对劲,顾不得旁人伸手扶住玄阳的肩头晃了晃,投以询问的目光。
    “爹!弟弟!”
    武夷抬起头来才看到父亲和弟弟都在。荟娘也意识到自己一时间失态了,在大门口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她松开胳膊,让武夷得以跑去他爹那边。
    抱着襁褓的男性豪爽地用另一只胳膊将武夷也捞起来。一手一个,武夷平时对爹爹撒娇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大难不死,此次重逢他也顾不得小男子汉的气概,抱着爹爹的脖子不松手了。
    “两位恩人,刚才疏忽了,千万别往心里去。快……”
    荟娘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站起来,拍了一把衣物膝盖处的尘土,抬头时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
    荟娘一瞬间眼神从刚才的喜悦和欣慰变得震惊,紧接着转为愤怒。
    沈延下意识地以为是对方经历过什么,对自己这样的人类抱有敌意。但他发现荟娘的目光完全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停留在……玄阳身上。
    玄阳浑身如同被针扎了一样,后背一阵战栗。没有任何缘由的,他明白过来眼前这个女性和自己有着非同小可的关系。如果可以的话,他一点也不想要这种所谓的“血缘感应”。
    偏偏是这种场合,偏偏是武夷的母亲……?
    “快,荟娘带两位恩人来屋里坐吧。小曲哥,也谢谢你带他们过来了!改日再请你吃饭。”
    “好说!你们先聚。”带路的青年麻溜儿地先行离开了。
    在一片沉寂中,武夷的爹没有察觉到情况不对劲,笑着招呼玄阳他们。荟娘看着玄阳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毫无喜色。
    玄阳心中一片冰凉。他能感觉到荟娘有多厌恶自己。他本来也不需要这个生母!但荟娘一直没有说话,转身就走也说不过去。就这样,看起来神经颇为大条的武夷的父亲主动上前热情地将两人招呼进了房屋里。
    屋内和沈延想象得一样简陋,只能说是勉强可以遮风避雨的水平。武夷的父亲看起来也有点不好意思,让两人在木凳上坐下休息。
    他回去小房间里放下武夷的弟弟,回来与二人攀谈。武夷显然是刚回到家十分兴奋,拉着他们和父亲一个劲儿讲自己一路上的见闻。荟娘一进屋后就说自己去烧水泡茶,人就没了影。
    想也许对方根本不知道荟娘有过一个孩子。甚至可能不知道荟娘以前的事。但是就让对方知道了又怎样呢?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地要帮那个女人掩护?
    也许荟娘根本就不想给他们上茶。又等了好一会儿,沈延甚至都看出事情不对劲来,直言他们就此别过,武夷的父亲却不肯,说一定要留两人吃顿饭再走,态度很坚决。许是在后厨听到了谈话,荟娘最后终于还是端着几个陶土杯回来了。
    玄阳和沈延两位客人的杯子里飘着可怜巴巴的两片叶子,他们自己的那几杯里就是清水,什么别的也没有。
    “现在村里的食物都集中放在一处。哎,刚经历过那种事,家家都不容易,大家伙儿就先吃大锅饭,等日子好起来了再恢复以前的样子……不过咱们这是特殊情况,我去问问能不能拿来些食材,让咱们家荟娘给你们露一手。别看我们小地方,荟娘的手艺可是隔壁村都称赞的。”
    “真的吗?我好久没吃过娘做的好吃的啦。”武夷也眼巴巴地看着父亲。
    “……”
    连不知道情况到底怎么回事的沈延,这时都看得出荟娘绝对不是想要给他们做饭的脸色。他心道这汉子也太糙了,半点察言观色的能力也没有啊。真亏他能讨到这么个容貌出众的媳妇。
    毕竟在这种小村子,这种事还是当家的做主。武夷的父亲出了门去村口那边询问食材的事,房里就只剩下荟娘几人。
    “玄阳哥哥,你今天怎么了?突然话变得好少哇……”武夷看了看玄阳的表情,有些担忧,小声地询问道。
    荟娘开口道:“武夷,你这一路也累了吧?回房里去陪你弟弟睡一觉吧。晚饭的时候叫你。”
    “咦?现在?”
    “……也是。武夷,你去休息一下吧。我们也聊累了,歇会儿。”玄阳勉强地笑了笑。
    武夷对这突然的建议感到疑惑,但荟娘十分强硬,站起来抱起武夷就往房间里去。但既然玄阳哥哥也说不想聊天了,武夷也就稀里糊涂地听从了大人们的指示。
    “到底怎么回事?”沈延趁着空隙询问。但玄阳张口却半个字都解释不出来,让沈延难得心焦。
    关紧房门,荟娘回到玄阳他们面前。刚才勉强的笑容也已经彻底消失得一干二净,她坐在玄阳对面,死死地盯着他,压低了声音和怒气:“是那个男人告诉你的?他让你来的?我早就已经彻底忘了那些,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啊?你说什么呢?”玄阳不解道。
    “你不要装了。你是那个男人的孩子吧?”荟娘冷冷道。
    玄阳的肩膀微微颤抖。
    沈延不快地眯起眼睛,蹙眉打断道:“够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间隙,但话不要说得太难听。你这是对救了你儿子性命的恩人恩将仇报?如果没有我们,他早就力竭而死了。”
    荟娘沉默了。大约是自己也意识到刚才的一番话语只是在发泄无处可去的怒火。但她是个好面子的人,所以并没有道歉,只是保持着冰冷的脸色一动不动。
    “大概让你失望了,但我从未见过你说的那个’渣滓父亲’,他大概根本不知道有我这么一号儿子,早就一身轻松地回老家了吧?”玄阳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膀,扬起的语调比平时说话要夸张上几分。荟娘自嘲地冷笑了几声,低声喃喃自语道:“哈、哈哈……真是命啊……那样都能破壳长大……一丁点都不像我,和那个男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
    “你说什么?”荟娘的自言自语几乎是含在嘴里,模糊不清。玄阳皱着眉问道。
    “没什么……我不想看到你。你走吧。”
    荟娘下了逐客令。
    玄阳冷笑了一声:“如果不是你丈夫和武夷挽留,早在门口感应到你时我就走了。”
    “……”
    荟娘沉默不语。静静地坐在玄阳对面,不再看他,也不愿再说话。
    玄阳站起身来,看着荟娘。妖族的本能告诉他这个女性是他十分亲近的血亲,但这张脸陌生到令人生寒。
    再待下去,过一会儿武夷若是被吵醒了,或是武夷的父亲回来了就不好再走了。撕破脸到这个份上,玄阳可不想留下来共进一顿尴尬的晚饭。
    沈延见他出神,也不催促,独自先离开了,在门外等他。
    荟娘沉思良久,终于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枚已经锈了的头饰和一些灵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一样道:“你毕竟救了武夷。我不欠人情。”
    “免了。你也看到我现在的衣着打扮了吧?这种破烂儿我还真看不上呢!”玄阳这辈子说话从未如此尖酸刻薄过,他几乎是绞尽脑汁,还想在离开前再说几句难听的话,仿佛不这么做就输了一样。这间屋子就和荟娘掏出来的首饰一样残破。薄薄的墙壁,木头搭起的屋顶还有不少缝隙,勉强用树叶稻草塞补填充,可谓家徒四壁。
    不过房间角落的柜子上摆着许多“破烂儿”,武夷曾说过那是他们一家子的种种回忆,放在那里留作纪念。即使迁徙到新的村落,没有在灾害中被损坏的物件尽数被搬来了新地方。
    玄阳心想,荟娘对自己可真的是厌恶透了。也许她是个好母亲,但肯定不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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