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怎说姜是老的辣,老太太真是个人精啊。”
    朱万简去县衙找知县商议的路上,心里就在盘算这件事。
    朱家人进县衙不用投递拜帖,跟门房打了个招呼,就可以直接去侧院厢房等候,不多时长寿县知县申理来见。
    “朱二爷,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申理见到朱万简,顿觉头疼。
    之前朱万简上门举报自家弟妹,意图谋夺忠臣义士遗孤产业,申理虽派出衙差协助,心里却很腻歪……对于他这样进士出身的地方主官来说,官声比什么都重要。虽然闹剧最终匆匆收场,但他一直心怀芥蒂。
    朱万简一脸倨傲:“申知县,先把话说敞亮了,今儿我是来给你送前途的,就看你要不要了。”
    申理皱眉。
    申理乃正德六年进士。
    一般进士出身,要么留京观政六部,观政期满放个京官,要么放监察御史到地方历练几年,仕途锦绣,毕竟大明三年才出三百个进士,就算同进士出身,那也是官场的香饽饽。
    怪就怪申理乃陕西平凉府人士。
    要死不死大太监刘瑾也是陕西人,正德五年刘瑾倒台后,这些年朝廷取中的陕西籍进士就倒了大霉,没一个有好出路。申理作为同进士,足足等了两年才放了安陆州长寿县这个附郭县的知县之职。
    “朱二爷,您就别拿本官言笑了,直接说明来意吧。”申理冷着脸道。
    朱万简晒然一笑:“申县令,我朱家乃锦衣卫世家,家父为锦衣卫千户,家兄北镇抚司副千户,我朱家更是当今陛下亲近之人,你帮忙的话绝不会亏待你。况且此番乃是去查一桩私盐案,涉及银钱巨万,若是能查清楚,既能填满荷包,更可前途锦绣。”
    申理吸了口凉气。
    他本以为朱家找上门来,又是让自己派人去做那与节妇争产的腌臜事,谁知居然是查私盐?
    大明盐政从弘治五年改“粮开中法”为“折色法”后,国库一度充盈,但接下来就是长时间的盐政混乱。
    地方官若是能查获数量巨大的私盐,的确可以大幅提升政绩。
    “朱二爷,这查缉私盐不归锦衣卫管吧?”
    申理将信将疑。
    以朱万简的尿性,之前找他派衙差去跟节妇抢家产,这次会好心带他查私盐捞政绩?
    朱万简笑道:“案子并非锦衣卫查出来的,线报说有商家要从私盐贩子手里大笔进购私盐,就问你敢不敢管?”
    申理犹豫再三,叹道:“还是查清楚为好。”
    申理不是傻子。
    他不明白为何锦衣卫朱家不留在南北两京,而是选择在湖广这种犄角旮旯落户,随即他想到兴王府,有所明悟,但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抛去。
    他不觉得有好事对方会便宜自己。
    不过在得知朱万简的情报来源后释然了。
    “竟是三夫人自己承认?她……这可是知法犯法,朱二爷,您又要大义灭亲?”申理诧异地望向朱万简。
    朱万简骂骂咧咧:“什么大义灭亲,早就不是一家人了,这种不守妇道的妇人最好拿去浸猪笼。”
    或许是想起有些话不该在外人面前说出,朱万简勉强挤出个笑容:“让她受些惩戒,以后回到家里也能安分些,舍弟在天之灵肯定也不希望他的女人出来抛头露面。”
    “嗯。”
    申理点了点头,心里却琢磨开了,这是个什么家庭,一再出卖家人?
    还有脸自吹自擂?
    此时天色不知不觉黑了下来,派去调查的衙差前来禀报。
    “回县令,朱家三夫人的确带着一批人出城,赶往州城东南方十五里处,那里有一长长车队,车上堆放大量盐袋,问过城里盐行,都说不是自己的货,而且这些人躲在树林里,行迹鬼祟,似真是私盐贩子……”
    衙差调查回的消息似乎印证了朱万简的说法。
    朱万简一拍大腿:“我就说消息不会出错嘛,那娘们儿买卖私盐,乃是重罪。”
    申理谨慎地问道:“可调查清楚了,那伙人真是私盐贩子?”
    衙差还没回话,朱万简却急了。
    “申知县,你到现在还犹豫不决?咱安陆地面盐商就那么几家,之前联手抬价就是他们的手笔,是不是卖官盐的难道我会不清楚?”
    申理点了点头,一挥手:“来人,召集三班衙役……再带上巡检司的人,随本官前去捉拿盐枭,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见到这一幕,朱万简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
    ……
    夜幕降临。
    城中朱家米铺,门板早早就隔上。
    朱娘带着仲叔、于三和狗子一帮人去购盐,李姨娘正和女儿一起做饭,朱浩坐在中院东厢的书桌前,就着油灯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
    “浩哥儿,你说夫人前去批盐,会顺利吗?”
    当天李姨娘有些心神不宁,因朱浩近来成长不少,闲下便用依赖的口吻问询。
    朱浩把手里的毛笔放下,笑道:“当然……不会顺利,如果所料不差,朱家人会带着官差,把娘和卖盐的一网打尽。”
    “啊?”
    李姨娘听了朱浩的话,悚然一惊:“那少爷你还不赶紧把夫人叫回来?”
    朱浩道:“不用担心,我跟娘早打听清楚了,卖盐给我们这主儿来头甚大,乃新任湖广左布政使黄瓒内弟……黄瓒今年刚从江西右布政使位置上调过来,他会让自己的小舅子折在这里?”
    李姨娘整个人都懵了。
    之前朱娘从朱府回来跟朱浩商议对策时她不在场,但即便参与进来也搞不懂复杂的官场事。
    朱婷凑了过来,瞪大眼萌萌地问道:“哥,什么叫布政使?”
    朱浩笑着摸摸妹妹的小脑袋:“布政使就是咱湖广地面最大的官,比起知县大多了,知县上面有知州,有的知州上面还有知府,知府上面有承宣布政使司的参议、参政,最上面才是布政使,布政使又叫藩台……”
    李姨娘将信将疑:“那就是说,夫人没事?”
    朱浩收起笑容,轻叹:“要说一点事都没有,言之过早,但总的来说风险与机遇并存,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咱进盐的渠道应该能保证。”
    ……
    ……
    月黑风高。
    伸手不见五指。
    朱娘带着十几个人,正在长寿城东南方十五里处的树林外,等着跟卖盐的人接头。
    如朱浩所言,这次米铺进的也是官盐,对方乃新任湖广左布政使黄瓒的小舅子,黄瓒历史上因抵抗宁王朱宸濠的叛乱而声名远播,正德九年正月从江西右布政使左迁湖广左布政使。
    做官需要钱打点周转,身边必须要有白手套,比如三国时徐州糜家之于刘备,清末胡雪岩之于左宗棠,黄瓒的钱袋子便是他的小舅子,他到哪儿做官小舅子的生意渠道就铺设到哪儿。
    这世间最不担心亏本的买卖便是贩卖官盐,所以刚到任不久黄瓒就安排小舅子在湖广各州府铺货。
    因初来乍到,黄瓒需要维持官声,一再提醒自己的小舅子卖盐时尽量保持低调,免得招惹来御史言官,落人话柄。
    “来了。”
    于三突然指向远处火把光亮,急切地道。
    朱娘马上带人迎了过去。
    对面车队规模很大,一行十几辆马车运的都是官盐。
    一马当先过来个三十岁上下,穿着身员外服的男子,没跟朱娘碰面,嘴上就抱怨开了:“一次才买二十引盐,还要弃水路送到这儿,车轴耗损谁来承担?”
    一看就是个锱铢必较精于算计的生意人。
    朱娘赶紧上前行礼。
    “妾身见过苏东主。”
    之前通过中间人,朱娘知道对方姓苏名熙贵,掌握着一个庞大的商业集团,故尊称苏东主。
    苏熙贵拿过火把照了照,惊讶地问道:“竟是个女的?少见,少见……银钱可带来?”
    朱娘道:“都在后面马车上,请苏东主清点。”
    苏熙贵一摆手:“简单称称就行,不过先说好了,铜钱按九八折旧,银子以九六折旧,没问题吧?”
    不但想讨要弃船走马车的运费,还想在折色方面克扣些。
    “都是规矩,就按苏东主所言。”
    朱娘爽快答应下来。
    这时代交易,光是清点货款就很复杂,毕竟不管是铜钱还是银子,所含杂质不一,无论是钱铺子收款,还是做买卖给付,都需要折色,而银子称重又不能拿普通的挑秤,要用专门的戥子秤一秤。
    一系列流程下来,还是晚上,光是交接就需要小半个时辰。
    ……
    ……
    “交货了,交货了!”
    朱万简此时跟申理等人,正在不远处山头,盯着树林外火把光亮照耀下发生的一切。
    申理郑重地问一边的县丞:“看这架势,应该不会有错吧?”
    县丞是长寿县土生土长的老行尊,闻言点点头:“八九不离十,官盐少有这么交易的。”
    申理一咬牙:“那还等什么?赶紧召集人手掩杀过去,四面八方围住,别跑了贼人,拿下重重有赏!”
    衙差和官兵迅速调动,往树林处逼近。
    苏熙贵本来让人称了银钱,妥善处置后正要让人搬抬盐袋到朱娘带来的马车上,突然感到周围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
    “爷,咱让官府的人给围上了!”
    苏苏熙贵手下急忙过来通报。
    苏熙贵一脸懵逼。
    官?
    什么官?
    我不就代表官吗?
    湖广地界还有谁官位比我姐夫还要大?
    随即不远处传来喊杀声。
    “缴械不杀,顽抗者格杀勿论!”
    见一帮手下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苏熙贵挑了挑眉毛:“莫不是有贼寇冒充官府行凶?”
    话音刚落下,马蹄声传来,巡检司派来十余骑,冲杀在前,衙差和兵丁随之一拥而上,将正在交易的两方全部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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