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浩发表观点,引来人反驳,但他退回去后,其他考生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下唯一能出来发表一些个人观点的只有京公子,但他才适应这种摆开车马炮公开辩论的形式,就算以前县衙的环境让他有相关经验,同时良好的出身让他有远超同龄人的见地和水平,可跟朱浩相比,还是嫩了点。
    袁宗皋道:“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而论,观点的确过于激进,‘法之不行,自上犯之’,这观点倒是不错,必须要做到法度自上而下遵守,才能教化世人。”
    既表达自己的意见,又肯定朱浩的某些想法,袁宗皋可谓面面俱到。
    京公子出列:“学生认为,‘教不严,师之惰’,就算王子犯错,也不能完全怪责于他,老师也有一定责任,‘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太子,君嗣也,不可施刑,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因此王子犯法并不能与庶民同罪。”
    此时京公子知道再不出来说两句,就彻底被朱浩比下去了。
    难得他还有一定见地。
    朱浩朗声问道:“若王子犯法不与庶民同罪,为何又要刑其傅公子虔,黥其师公孙贾?”
    京公子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半天没能再说出新观点.
    用法家的理论驳法家思想,孩子,你太过年轻,轻率发言很容易挖坑把自己埋了。
    辩论技巧多学学吧。
    袁宗皋笑着点头:“本就只是探讨你们对一句话的理解,不必针锋相对谁还有意见?”
    此时最难堪的,要数刚才一句话都没说的考生。
    “那就依次说出自己的看法吧。”
    袁宗皋给了每个人说话的机会,他率先看向朱浩,道,“你似乎对此见解颇深,就由你开始。”
    朱浩道:“士人德行不修,不以礼,庶人不知礼而礼下庶人,非礼也。士人知其法而犯法,则不以为大夫,刑以下而上,则法度不存。君子知所为也知不可为,则非以不可为而为之,则以法而乱法度纲常。王子犯法,与庶人同罪,法自上而下,则法存焉。”
    朱浩简单阐明了一下自己的观点,礼要自上而下,法也要自上而下,上行下效,上面的人给下面的人做楷模,而不能只约束庶人而不约束上位者。
    这应该是最基本的法治精神。
    但在封建王朝,这种法治精神几乎是无法实现的,属于一种美好的愿景。
    朱浩发表完见解,再次退回队列。
    剩下几个孩子面面相觑,一脸茫然,显然无法理解,就连袁宗皋都陷入深深的思索,对他这样的老学究而言,人治还是法治的问题不是一两句话可概括的。
    朱浩骨子里带有“人人平等”的思想,才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完美契合法家律法面前一视同仁的理念。
    “好了,朱浩,你的见解发表完毕,这就出去吧谁还有看法,快快说来。”
    半晌后袁宗皋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朱浩一眼,然后让护卫送其出府,这意味着今天的考试朱浩已全部完成。
    朱浩跟着一名王府护卫走出王府东门。
    心情很不错,此番参加考试,想表达的都表达了,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都看天意吧。
    “浩哥儿,您可还好?”
    于三见到朱浩出来了,赶紧上前迎接。
    朱浩点了点头。
    于三对于考试内容并不关心,嘴上说着恭维的话:“浩哥儿这般聪慧,进王府那是屈才,肯定没问题的。”
    其实朱浩自己也这么认为。
    可这种选拔考试,本来就是内定,真要以考试成绩来定谁去给小兴王当伴读,岂不是人人都能进兴王府?
    人家只是做出个公平公正的假象,最后的结果很可能还是内定。
    这边正要走,却听身后传来稚子声音:“你先等等。”
    朱浩转过身,发现是京公子。
    显然京公子是第二个站出来阐述观点,顺利走出王府的考生。
    “有事吗?”朱浩驻足询问。
    京公子一路小跑过来,呼吸有些急促,脸上却满是严肃,像个小大人般,表现出不属于他这个年岁的成熟。
    走到朱浩面前,京公子仔细打量一番,方才说道:“没想到你挺厉害的,不知你拜的是哪位先生?有时间我想拜访一下。”
    朱浩道:“我说我是自学成才,你相信吗?”
    他不想跟京公子探讨太多,说完便要走。
    “你先别走。”
    京公子不依不饶,“我可以再见到你吗?有时间的话我想跟你探讨一下学问。”
    或许是京公子感觉到自己跟朱浩学识上的差距,如果对方比自己年长很多,或许还没有那么大的挫折感,可问题是朱浩年岁跟他相仿,见识却远超,第一场写字比他快,书法还得到称赞,第二场回答居然全部正确,到第三场辩论更是独领风骚。
    这让一个自幼习惯被人称赞为“神童”的孩子,一时间接受不了。
    朱浩笑道:“运气好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进入王府,陪小王子读书,到时就能探讨学问了。”
    言下之意,除非你我能一同进兴王府当伴读,否则这很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
    “小少爷,您出来了?快走吧!老爷等着呢”
    此时知县府上的奴仆已迎了过来,招呼完却发现自家少爷眼里只有朱浩,对其他人根本就不理会。
    “京公子,你是官宦子弟,我却是军户人家出身,我俩出生和成长环境截然不同,如果不是这次考试,恐怕很难凑一块儿只有进了兴王府,你我才殊途同归告辞了!”
    朱浩没再跟京公子废话,笑着拱手与京公子作别,然后在于三陪同下离开。
    兴王府。
    袁宗皋着人送走所有考生,马上带着典吏整理出来的内容,包括朱浩等人最后一场辩论的现场记录,觐见兴王朱祐杬。
    “袁长史,结果通知本王一声便可,为何要亲自来?”
    朱祐杬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给孩子选个伴读,让府上长史完成便可,何须自己亲自出马?
    袁宗皋道:“请兴王看过最后一场考校内容。”
    说完,便把最后一场考试纪要交给朱祐杬。
    朱祐杬打开卷宗,当看到题目时脸上满是笑意,显然这是他平时跟府内幕僚针砭时事时抛出的议题,检讨朝政利弊得失。
    可当他看到朱浩那番言论时,笑容渐渐敛去,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这这是在场那些孩童的论点?”
    朱祐杬觉得不太可思议了。
    袁宗皋点点头道:“若非题目乃鄙人所出,深知从未透露他人,否则真要怀疑有人提前泄露了题目,且找了高人做总结和整理即便如此,能以如此方式对答,且不卑不亢,不一味迎合王府的考试氛围,令人惊叹”
    朱祐杬道:“说来也是,一个孩子能不避权贵抒发己见,难能可贵,未来想必大有作为,应留在王府才是。”
    “但是”
    袁宗皋脸色明显露出为难之色。
    朱祐杬不解地问道:“莫非此子不愿留在兴王府?”
    “非也,非也!”
    袁宗皋摇头,“鄙人问过招选伴读的长史司官员,得知此子乃锦衣卫朱千户家的孩子”
    一句话就让场面僵住了。
    很显然,朱家被派到安陆来监视兴王府,就算兴王之前没明确表示过态度,焉能完全懵然不知?
    “朱家”
    朱祐杬脸色阴沉,“袁长史之意,是不让他进府?”
    袁宗皋再度摇头:“如之前鄙人所言,若不让其入府,朝中觊觎我王府之人,定会变本加厉反之将此子带进王府,加以防范,令其将无关痛痒的消息带出府,真假难辨,到时反会令监视者首尾难顾。”
    “既然袁长史你都想好了,为何还有顾虑?”
    朱祐杬其实早就考虑过这件事。
    不怕进王府的内应带消息出去,就怕你没本事送出消息,更怕我们不知道敌人是谁,不知道会采取何手段。
    袁宗皋摇头:“只是如此好的人才,不能收到王爷麾下,实在可惜,若是他能与世子一同成长,将来出谋献策或可成为世子的左膀右臂。”
    朱祐杬这才知道,原来袁宗皋心中的遗憾,是朱浩这样的人才居然出自对王府有敌意的人家,不能收为己用。
    “这世上人才何其多?自古以来,伤仲永之事比比皆是,何须为一人挂怀?不知袁长史还有别的中意人选否?”
    朱祐杬言下之意,既然我们可以选朱浩进府,明知他为奸细而用他,那是不是应该还为我儿子选个有真才实学的伴读?
    袁宗皋道:“长寿新任知县的公子,才学也颇为不凡,可为世子伴读,至于平时日常的学习,需要学伴和玩伴,陆典仗的公子虽年少却颇具英气,或可用。”
    袁宗皋举荐京公子,是看在京公子考试成绩仅次于朱浩的情况下,也算是普通孩子中难能可贵自如应付大场面的存在。
    至于推荐陆炳,则完全不是以成绩来论。
    而是看在陆炳出身王府,是王府的“自己人”,忠诚度方面可以保证,就算学习不好,但只要跟着一起学习一起玩耍,对小兴王忠心耿耿,长大后可引为心腹,何须在意他的才学是否达到录取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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