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衣的模样,就像一个痴迷偶像且即将见到偶像的小粉丝,坐立不安中带着期待兴奋等复杂的情绪,估计公孙衣接花轿时都未必表现出这种近乎抓耳挠腮的猢狲气质。
    朱浩想了想。
    唐寅算是这时代的偶像吗?
    文坛上,比唐寅厉害的人不在少数,说他诗画了得,更多是来自后世的吹捧,当前他还只是个狂放不羁的穷书生,可能公孙衣对唐寅如此痴迷,更多是来自外界的引导,比如说袁宗皋和朱浩对唐寅的无限拔高。
    久而久之就让公孙衣产生一种错觉,唐寅学识超群,无所不能。
    朱四也问:“唐先生几时来?”
    朱三道:“什么唐先生,袁先生不是跟我们说过了吗,他现在要躲避灾祸,我们不能称呼他为唐先生,要称呼陆先生……公孙先生,你不会已经把陆先生的身份给泄露出去了吧?”
    “没……没有……”
    公孙衣认真想了想,这两天心情激动,妻子和母亲应该是看出一丝端倪,可自己咬紧牙关硬是没透露。
    朱三撇撇嘴:“公孙先生连说谎都不会说,瞧你这神情,多半已经对家人说过了。”
    公孙衣瞪着一身男装的朱三,皱眉道:“郡主,在下说过会严守秘密,定不食言,难道为君子者,连这点风骨都没有吗?”
    朱三没料到公孙衣会直呼自己为“郡主”,想了想,人家的称呼没毛病。
    朱浩走到公孙衣身边,附耳低声道:“公孙先生,你期待陆先生到来可以理解,但若是被家人看到你这模样,又不做解释的话,指不定以为你在外面有了新欢……家庭和睦最重要啊。”
    公孙衣恍然。
    是啊,如果我在家里也表现出心神不定的样子,妻子和老娘看到,恐怕还以为我在外面有了外遇呢。
    他一脸感激之色:“多谢提醒。”
    作为先生,他是一点架子都没有,或许他明白在朱浩面前自己摆不了谱,谁让以往朱浩才是真正的先生,而自己则只能坐在那儿干瞪眼呢?
    不过转念一想……
    以我一贫如洗的身家,上哪儿搞新欢去?
    啊不对,这小子变着法消遣我!你个八岁的小娃娃懂什么“家庭和睦”?难道你懂家花不如野花香的道理?嘿!
    正想跟朱浩好好理论一番,朱四指着外面道:“来了!”
    果然。
    唐寅在蒋轮和张佐陪伴下前来,三人来的路上不断交谈,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看起来相处融洽,但并未见到袁宗皋身影。
    可能王府觉得,为唐寅引路来学舍这种事不需长史亲自出面,又或是袁宗皋眼下还有什么别的更重要的差事。
    毕竟袁宗皋自己也说了,他很快就会离开安陆去别处当差。
    “见过陆先生!”
    几个孩子商量好一般,迎出学舍院,排成一排,恭恭敬敬向唐寅行礼。
    唐寅听到这一声称呼,略显尴尬,自己突然就要当王府教习了,不过旁边站着个年轻人,说起来这位叫公孙的秀才才是真正的王府教习吧?
    公孙衣一脸激动,面颊潮红地长鞠一礼:“在下见过唐先生……哦不,陆先生。”
    唐寅一时不知该怎么应答。
    张佐笑道:“公孙先生真客气啊,不过以陆先生的名气,这声先生完全当得起。”
    蒋轮也称赞:“那可真是当得起,回头陆先生一定要多写几个戏本,到时我带王府中人去听……你不知之前那戏有多火热,一票难求呢。是不是有陆先生在,我们可以近水楼台,戏票管够呢?”
    不正经的人在意的事情也不正经。
    蒋轮才不懂什么学问之道,也不跟唐寅探讨什么诗画,他只想看戏,之前不好意思说,眼看把人送到即将离开,还不赶紧知会一声,让唐寅做好准备?
    唐寅不自觉往朱浩身上瞟了一眼。
    现在一切都印证了朱浩船上跟他说过的那些话,好像朱浩一点都没欺瞒,只是当初以他自诩见识无双,觉得朱浩说的没一样是真的。
    失策啊!
    丢人!
    真是太丢人了!
    “不如先进院子,看看你们的课业进展到何处?”唐寅终于开口了,但他神情和语气都显得颇不自然。
    朱四跑过去:“陆先生,那些小调也是你写的吧?就是白蛇唱的那个……青城山下白素贞?”
    “呃?”
    唐寅一脸懵逼。
    朱浩是把戏本和说本给他看了,但没给他唱过什么小调。
    朱三道:“别瞎问,小调一定是戏班的人写的,戏文却一定是陆先生写的……哦对了,陆先生,黄蓉跟郭靖后来怎么样了?他俩有没有在一起?孩子叫什么?”
    唐寅更觉头大。
    这都是什么鬼问题?
    几个学生到老师跟前,不应该问询一些有关学习上的事?看看你们关心的都是些什么名堂?那能称之为学问?
    朱浩“严厉”斥责:“陆先生刚到,多问问四书五经的内容……现在不是应该回教室,坐下来等上课吗?”
    “好吧。”
    朱三和朱四都有些不情愿。
    他们姐弟甚至还有京泓、陆炳,都把唐寅当作偶像,也是朱浩以往把唐寅吹嘘得太过神奇,难免让孩子们觉得,这个人就是世间大能,从学问到吃喝玩乐之事,唐寅无所不会无所不精。
    ……
    ……
    课堂上。
    几个孩子乖乖地坐下,公孙衣站在门口,张佐和蒋轮也没急走着,不时探头窥视几眼。
    所有人都想听听,唐寅到底是如何授课的。
    唐寅虽然声名在外,才学也不浅,但让他给几个稚子上课,一时还真不知该讲些什么,他立即回想朱浩给他的教桉,当时觉得里面的内容很翔实,但因为只是顺带一瞥,没刻意去记,脑袋里的东西太多太杂,居然冷场了。
    蒋轮见场面有些尴尬,问道:“是不是我们在这里,陆先生不好意思讲课?不如张奉正,我们先走吧?”
    张佐却不着急走,摆摆手:“姑爷别着急,听陆先生讲一段再走。”
    王府中人之前传了唐寅很多事,但百闻不如一见,张佐还是想亲自见证唐寅的本事,回头也好向兴王禀报,或是跟别人谈及,自己也有话说。
    朱浩看出唐寅的为难,主动开了个话题:“陆先生,不如给我们讲讲求学之道吧?”
    唐寅豁然开朗。
    是啊。
    我给你们讲课,上来就讲四书五经的内容,我连你们学到哪儿都不清楚,之前先生怎么教的,你们又是怎么学的,我一概不知,怎么开头?
    但如果是讲点大道理,那就随口乱说呗!只要能体现出我的教育理念,既为求知识,又要有大抱负,那不就行了?
    还是朱浩这小子脑袋灵光!
    唐寅点点头:“求学之道……”
    开了个头。
    突然唐寅意识到不对,如果只是把以往先生的说辞再复述一遍,体现不出自己的能耐,门口还站着三个旁观等着给他传扬名声之人,说得太普通岂不是让人觉得他也平平无奇?
    “学以致用,自然是最重要的。”
    唐寅没有丝毫遮掩,想到什么说什么,不需照本宣科,“你们中有的人,能在书本中学会天理循环;你们中也有人会从书本中学到浩然正气……”
    说到这儿,唐寅忽然又觉得哪里不对,这话是我心中所想吗?
    不对不对,好像前几天刚看过,也正是因为时间间隔不久所以脑子里印象才深刻,不自觉就说出来。
    哪里看过?
    坏了,是朱浩那小子写的教桉中的一部分,当时觉得这观点很新颖,便多读了几遍,自然也就记在脑海中。
    现在朱浩让我讲什么求学之道,我不自觉讲了出来,那岂不是我在宣扬朱浩的求学理念?
    张佐见唐寅突然停下,以为一段结束了,鼓掌笑道:“讲得真好,俗话说得好,‘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陆先生这番话深谙此理。”
    唐寅谨慎起来。
    一个王府太监,随口就能做出评价,还引经据典,王府的确不是个等闲之辈能混饭吃的地方。
    朱浩的教桉……
    回头还是要多看看。
    唐寅心中打定主意。
    唐寅继续道:“对于你们中的一些人来说,读书最重要的仍旧是应科举,不过你们现在尚未学到写经文……但无论是何目的,更应从书中了解天道至理,恪守本心,方不负忠臣节义……王道至尊。”
    因为提前没准备,后面这几句,基本就是唐寅心中所想。
    他既要提醒朱浩,你小子别总搞那些虚的,还是多想想读书应科举之事,而他更期望朱厚熜有一天能成为天下至尊。
    当然,即便当不成皇帝,成为一代贤王,也要学会何为王道。
    等唐寅转过头时,发现张佐和蒋轮已离开,显然他们已听到满意的内容,足以回去复命了。
    朱三茫然不解,问道:“那我学习为的是什么?”
    “哈哈!”
    朱四在旁忍不住大笑。
    以往朱三装世子,读书带有一定目的性,但现在的她属于这课堂上多余的一个人,你一个女孩子学那么多东西干嘛?连不谙世事的朱厚熜都明白“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种民间的普遍真理。
    唐寅道:“只要书在心中,便有所得,即便不为名利,但只要能知天理明是非,见识广博,心有所定便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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