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回乡之事,最终在兴王首肯下定了下来。
    走的日子为冬月初九。
    这天正好是孩子们休沐的时间,几个学生一起出来给先生送行,连刚进王府读书不久的袁汝霖也一并前来送别刚认识没几天的唐教习。
    王府方面,除了兴王没亲自出来送行外,袁宗皋代表王府长史司和张左代表王府承奉司,今日属官中只要手头没事的,再加上唐寅平时要好的酒友,诸如蒋轮等人,全都出来送别。
    此番王府派了王府仪卫司仪卫副骆胜的儿子骆安,带上六名侍卫陪同唐寅归乡。
    骆安刚从京师回来没多久,这次兴王府委派他去沿途护卫唐寅,更多是看重其年岁跟唐寅相当,有着共同的喜好,虽然二人平时的交流少了一点,想来沟通和交流没有任何问题。
    “老爷,您……没事吧?”
    等王府把马车备好,唐寅在正门前跟袁宗皋、张左等人依依作别,街角突然冲出来个老人。
    却是曾经唐寅身边唯一的老仆,在南昌流落很久才得到唐寅传信,急忙到安陆来见,这是主仆间南昌一别后第一次相见。
    老仆异常激动,眼眶都红了。
    唐寅冲着老仆点点头,然后转身拱手:“袁长史、张奉正,诸位同仁,请回吧,唐某在王府这一年时间,乃生平最得意时,今生永不会忘记……有缘再见。”
    平时唐寅自称陆某,王府的人除了兴王和袁宗皋外,基本也都以“陆先生”相称,眼下唐寅暂且离开,也就没那么多藏掖。
    袁宗皋上前,笑着道:“瞧伯虎说的,好似再也不回来一般,别说这等伤感的话……哦对了,还有一人要来为你饯行,先稍作等候吧。”
    唐寅心想,难道是兴王?
    可过了大约一刻钟,见到来人来后,唐寅不由一怔。
    正是一年前他初到安陆,跟兴王府产生联系的第一人,王府曾经的教习隋公言。
    “仁兄,久违了。”
    隋公言看到唐寅后很热情,先是主动握手,后又拥抱,搞得唐寅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中间他抽空看了眼朱浩,眼神中有一丝警告的意味。
    隋公言前来送行,看似突兀,却预示着唐寅离开王府的这段时间,甚至从家乡回来后,隋公言都可能会担任王府教习之职。
    王府一时间不知去哪儿找新教习,正好隋公言的署理广济知县任期到头,回头他是否还会当官不好说,但看样子会回王府来当一段时间教习……
    “公言兄,未曾想再见时,未及与你共饮一杯,便要离开。”唐寅面带感慨。
    张左笑呵呵道:“陆先生……啊不对,应该称呼你为唐先生才是,等你重归王府时就不需要再隐藏身份了,王府上上下下谁不知您江南第一才子大名?早些归来,咱家跟你喝酒还没喝够呢。”
    蒋轮也拍了拍唐寅的肩膀,“是啊,回来共饮三百杯!”
    “好,好!”
    之前唐寅如何也没想到,王府送行的阵仗这么大。
    看得出来王府对自己甚是重视,再加上这次的离开本不在王府计划内,或许王府方面也在斟酌,若是有唐寅在王府当教习,请谁来当教习都只能做陪衬,公孙衣这种穷酸也就罢了,换作一般举人谁愿意?
    就算找个生员来当助教,人家也不乐意啊!
    隋公言回来教书,明显是王府找不到合适人选下的无奈选择……
    不管怎么说,总不能让世子课业开天窗吧?
    也不能指望正在备考县试的朱浩天天上讲台授课,充当临时先生。
    堂堂兴王府,就算知道朱浩的学问和教学水平很高,但找个孩子给世子当教习,传出去还不笑掉别人的大牙?
    “朱浩,与我同行一程,路上我们再说说话。”
    唐寅突然望向朱浩。
    当天不用上课,朱浩早早便从家中来王府送行,这会儿手上拿着包袱,是他娘送给唐寅的礼物。
    袁宗皋摸了摸朱浩的头,示意他听老师的话。
    随即朱浩便往唐寅的马车跑了过去。
    朱浩跟着唐寅上马车时,有意留意了一下隋公言的反应。
    此时隋公言已在跟袁宗皋寒暄,明显没把师徒二人当回事,朱浩心里有数,跟唐寅一起钻进马车车厢。
    ……
    ……
    马车行进。
    唐寅望着气窗外熟悉的街巷,有点感慨。
    “来时,孑然一身,与你同乘舟车,两手空空,未曾想要走时,却有了些许家当。”唐寅感慨地道。
    朱浩心想。
    可不是么?
    来的时候唐寅你连吃喝都要靠我,走的时候至少是三辆马车,三名车夫以及王府仪卫司侍卫七人陪同,再加上跟你汇合的老仆……看看三辆马车上大箱小箱的东西,你一年下来简直赚大发了。
    但这些家当,明显不是唐寅追求的。
    朱浩道:“先生,你是不是想到未来不知该为何而努力,心怀惆怅,此番回江南故乡又不知归期,突然感怀呢?”
    唐寅回头望着朱浩,苦笑着摇头:“你啊你,老是喜欢琢磨别人的心思,这样很不好。我一把老骨头,决意离开宁王府时,便已断了功名利禄之心,准备后半生安心种田养花,你却让我又多了一年的红尘历练。”
    朱浩笑道:“这样不好吗?如果兴王府真出了真龙,那先生你前半生坎坷,就能一笔勾销,或许还能位列朝班……”
    唐寅抬手打断朱浩的话,不想听他画大饼。
    “朱浩,临走前有件事你一定要告诉我,虽然我知你才思敏捷、观人于微,但你可否告诉我,你的启蒙恩师到底是谁?别说无师自通这种鬼话……我不信,你背后一定有高人提点,那是谁?”
    唐寅一直以来的疑惑。
    为何朱浩年纪轻轻就拥有有比他这样自诩天才的成年人有更深的见地,还有着近乎无敌的才学。
    如果是之前,他问朱浩,也知朱浩不会回答。
    趁着今日告别,师徒二人感怀的时候,或许激动之下朱浩就说实话了呢?
    朱浩道:“这件事不如等先生回来后再跟你细说……哦对了,这是我娘找人给你做的冬衣,虽然江南天气未必如江北这般寒冷,但用料和手艺都是极好的。”
    衣服根本不是朱娘找人做的,而是朱娘和李姨娘知道唐寅要走,觉得唐寅对儿子有栽培之功,特地亲手连夜赶制而成。
    但为了防止唐寅多想,朱浩必须要断了这老家伙的念想。
    谁知道你这个浪荡才子,会不会觊觎人家的娘亲?
    换作以前不觉得你个老小子那么多情,但最近看你在感情方面简直有点往情圣发展的迹象,到处留情,虽然我知道你思念的对象始终是宁王的妻子娄素珍……
    你一个觊觎别人家老婆的老男人,我能当你在男女方面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替我谢谢你娘。”
    唐寅开心地收下礼物。
    虽然唐寅从兴王府带走不少东西,但随身衣物真没什么太好的。
    要不就是出去买成衣,再或是自己找裁缝定制,唐寅从来没有刻意追求物质方面的享受,除了喝点小酒,平时一身文衫基本就没见换过。
    有一身新衣服,还是绸缎面料的冬装,唐寅好生欢喜,忍不住伸手摸了下。
    “先生,我看你是该考虑一下……给我找个师娘了。”朱浩再次建议。
    唐寅生活邋遢,那是因为身边没有女人照顾,如果有的话……唐寅再怎么也不至于会这么不修边幅。
    唐寅笑了笑没接话茬。
    ……
    ……
    马车眼看就要出城。
    外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却是王府仪卫司的人为唐寅送来之前兴王没来得及送出的饯行礼,乃是个半大的木匣。
    即便没打开,朱浩也知里面放的是金银之物。
    “兴王对我,真是情深义重啊。”
    唐寅送走来人,心怀感慨。
    骆安牵着马过来:“唐先生,我们该出城了。”
    “好。”
    唐寅这次没有回马车,大概要在此处跟朱浩作别,他似还有放心不下之事,让骆安等人先到城门外等候,随后把朱浩叫到身前。
    朱浩道:“先生有事交待?”
    唐寅点头:“有关你课业,此番王府找隋公言回来,他不会像我这般包容你,或许会给你找麻烦,你不需要针对他,忍到来年二月县试开考便可。”
    朱浩心说,这算在提醒我跟隋公言和睦相处?
    “先生不是年底前就回来了?”
    朱浩显得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朱浩以往还要指望隋公言发好心别鸡蛋里挑刺,但现在早没把隋公言当回事……考县试是兴王支持的,隋公言最多是不闻不问,找麻烦不至于。
    朱浩从不指望隋公言教导。
    唐寅摇头:“话虽如此,但可能回来时已是明年春夏时节,甚至……一去不归,提前跟你说好,避免到时候你胡思乱想。你的性子,就是太喜欢与人争,希望再见面你有所成长……不必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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