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官府出面背书,众儒生即便再不服,也只能暂时压抑心中怒火。
    这些读书人从来都是吃硬不吃软,如果大棒子摆在你面前你还不走,你当官府真跟你言笑?
    又不是每个人都是生员、举人,要么没有功名在身,有功名在身的也怕出来挑头回头会被清算,毕竟州儒学教谕署的学正都出来给朱浩作证了,你还想怎样?
    如此也算是给了众儒生台阶下,最后人群散去。
    但走的时候还是有很多人不服气,叫嚣着回头要跟朱浩好好比试一下学问。
    唐寅在茶肆坐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等到范以宽。
    范以宽告之唐寅事情已经解决,二人一起返回王府,范以宽奔忙一天有些疲乏,进入王府大门后便与唐寅话别,返回居所休息。
    范以宽如今也住在王府东院,跟唐寅比邻而居,前门正对着朱浩之前住过的“储物院”,火灾后房子已重建,但在王府旧人心目中,东院这些屋舍风水堪忧,尤其那场火怎么起的还是桩疑案,加上曾死过人,全都避而远之。
    但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范以宽刚进王府时不知情,现在知道了总不能说自己怕鬼想要另觅他处吧?
    唐寅直接去西院找朱浩,因为这边袁宗皋说了,事情解决后要唐寅带朱浩去见兴王,当面接受兴王的表扬,当然朱浩也得感谢兴王府的栽培之恩
    “朱浩,一定要虚心埃我知道你学问多来自于王府之外的名师教导,但当初要不是王府给了你读书的机会,还帮你解除阻碍参加县试,恐怕你连追求功名的机会都没有。”
    唐寅带朱浩前往内院时,不停地絮叨。
    朱浩点头:“我知道了。”
    唐寅侧头瞅了他一眼,好似在说,你小子真知道吗?别又憋了一肚子坏水,准备回头对付兴王府吧?
    “朱浩,你是否担心此番见面,兴王殿下会趁机赶走你,就此不能留在王府了?”唐寅试探着问询。
    朱浩目光看着前方,神色间有些无所谓:“有区别吗?”
    唐寅一怔。
    如果换作当初,朱浩只是个九岁稚子,离开王府后想要继续读书的话,可选择面的确很窄,容易被朱家针对。
    但现在朱浩都考中县案首了,那留在王府与否,区别很大吗?
    难道朱浩指望王府的教习,诸如他唐寅以及范以宽、袁宗皋等人能对他加以指导?
    以往就不缺先生,只缺个读书的理由,现在朱浩考中县案首,那就什么都不缺了,在哪儿读书都一样,留在王府好像还会受到掣肘。
    “那朱浩,我且问你,你觉得此番县试中,考官是否因为你在兴王府读书,对你有所偏私?”唐寅突然问道。
    朱浩闻言斜看唐寅一眼:“你发现什么了吗?”
    “呃?你为何这么问?”
    唐寅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露痕迹。
    朱浩道:“别人对我的才学一无所知,唐先生应该很了解才对,偏私与否,我的学问就那样。唐先生去了一趟儒学署,回来后这么问,难道说唐先生在儒学署见到一份比我更胜一筹的文章?再或是发现袁汝霖的文章写得不太好,名次却很高”
    “行了,你不用说了。”
    唐寅发现朱浩的头脑自己拍马难及,只是提出个问题,朱浩就能猜到这么多,还把理由说出来,已经不能用妖孽来形容了。
    对于人情世故的了解,几臻化境。
    小子,要不你白日飞升吧。
    “见到兴王,小心说话,多表现虔诚和感激,我能跟你说的就这么多”唐寅放弃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安心当个引路人。
    兴王府书房外。
    张佐笑盈盈等在门口,朱三、朱四和陆炳三个小家伙也在,想来是听说朱浩考中县案首,前来凑热闹。
    朱浩大概猜想,既然兴王主动提出要见朱浩,自然是想让朱浩起一个模范表率作用,儿子当然要叫过来接受教育。
    “朱浩,我听说你县试考了第一,这样你差不多已经是生员了,真厉害埃”
    朱四过来拉着朱浩的手臂,小眼神里全是崇拜。
    同岁的孩子。
    自己还在苦逼地学四书章句集注,人家已经去考了科举,还在本县县试中夺魁,马上就要成为生员。
    足以让朱四仰望。
    朱三笑道:“那是唐先生教得好可是同样的老师,为什么小京子就不行呢?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跷?”
    说完笑眯眯地望向唐寅,发挥了她一贯毒舌的特长,可她这套对公孙衣影响甚大,对唐寅
    全无伤害!
    “朱公子啊不对,该称呼你为朱少爷,真是一表人才,卓异不凡,以后王府能否出个状元公,就看你了”
    张佐过来,脸上满是恭维。
    朱浩即将成为生员,以其年岁,前途注定光明,张佐一向自矜,但见到秀才还是要行礼的,这是社会地位的体现。
    当然张佐这么恭维,更多是因为两人太过熟悉,也抱着跟陆松一样的想法,希望能从朱浩身上沾点光。
    朱浩赶紧还礼:“张奉正客气了,以后我还要多向您学习。”
    张佐摆摆手:“咱家哪儿有什么值得您学习的地方?咱家学问粗鄙,不值一提,倒是你眼前的唐先生,才是当世大贤,以后多跟他学习就好。”
    说完在前引路,带着唐寅和朱浩往里走,顺带招呼朱四:“世子殿下,王爷叫您一起进去呢。”
    书房内。
    朱祐杬眉眼舒展,脸上全都是开心的神色,当着儿子的面,对朱浩好一番夸赞。
    丝毫没提让朱浩离开王府,反而让朱浩好好提点世子学问。
    “世子啊,你以后要多跟朱浩学习,看看人家,跟你同岁,开蒙还比你晚,同样的先生,人家就能一举考过县试,你要向他看齐,努力提高自己,知道吗?”
    高兴之余,兴王板着脸对儿子一番教诲。
    朱四急忙道:“孩儿知道了。”
    说着偷笑着瞄了朱浩一眼,好似在说,我就是糊弄一下我爹,我们以后一起玩就好,别时刻盯着我学习,我可受不了。
    朱祐杬笑道:“朱浩少年成材,得益于唐先生的栽培,以后唐先生也多兼顾一下学堂事务对了张奉正,袁长史和范先生怎没过来?”
    朱浩也觉得奇怪。
    明明是袁宗皋提出让朱浩前来拜会兴王,自己却没来,跟袁宗皋互为对手的张佐却在这里等着。
    张佐神色一凝:“说是地方官府有要事相商州衙派人来,说安陆周边府县盗匪日益猖獗,据说这些盗匪放出风声,要进击安陆,劫掠我兴王府田产,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袁长史前去应付了。”
    “哦,原来如此。”
    朱祐杬点了点头,没在意这些“小事”,微笑着说道,“袁长史眼光不错,找到朱浩这样天资出众的孩子进王府做伴读,以后若朱浩于科举上更进一步,那就证明王府师资冠绝安陆乃至湖广,对世子的栽培我也就放心了。”
    唐寅见朱祐杬一脸欣慰,就像看到自己的孩子也取得进步一般,心里佩服朱祐杬心胸宽广。
    之前还在问朱浩有没有担心兴王府会趁机把他送走,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而朱浩却很清楚,外间尤其是朱家这样在名利场上打滚的人,会以为兴王府跟一般公侯、王府那般上演各种勾心斗角,想尽办法剔除一切不安定因素,但其实兴王一向都以宽仁待人,言行合一,以致兴王府内龌蹉事极少。
    就连袁宗皋跟张佐间发生矛盾,都没有流于表面,更多是带着一点竞争的意味,私下较劲儿。
    朱浩心中琢磨开了,这样仁厚的父亲,怎会教出历史上那个奇葩的嘉靖皇帝呢?只是因为老爹死得早缺乏约束?
    再或是慈父慈母多败儿?
    “朱浩,你还没回家,跟家里人通知这个好消息吧?”朱祐杬突然问了一句。
    朱浩点头:“尚未归家。”
    朱祐杬指了指张佐:“张奉正,替我送一些慰问品到朱家,让朱浩可以风光回去忠义之家,孩子如此优秀,真让人羡煞。世子,你一定要上进埃”
    朱四急忙道:“知道啦,父王。”
    说完咧嘴一笑,父子间对视时,浓浓的亲情满溢。
    离开王府书房,唐寅本来回住处,毕竟晚上约了蒋轮、陆松和范以宽一起喝酒,但见朱浩头也不回向西边走去,连忙紧追两步问道:“你这是往何处?”
    朱浩道:“唐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先前兴王不是说了,我可以回家了吗?考了县案首,还不让回家庆贺一番?”
    唐寅本想说,就算你不回去,家里边也肯定知道了你顺利通过县试的喜讯,还不如跟我一起去喝酒,酒桌上再对你“提点”一番。
    但朱浩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
    好不容易考中县案首,回家庆祝乃人之常情。
    “朱浩,你以后要更加努力才是,不要以为考中县案首就一定能得生员功名就算你得了,能否考乡试,还取决于你是否能通过科考录科,那时你的竞争对手将会是安陆州诸多生员,他们的才学可比县试时你遇到的对手强太多,你”
    唐寅本想给朱浩灌输危机意识,让朱浩收心养性安心读书,备考府试、院试,乃至于岁、科两考和最重要的乡试。
    但朱浩一副轻松淡然的模样:“努力是定然会努力的,但不是今天先谢过唐先生栽培,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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