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燃写童话故事,一写就写了好几天,亲自给楚眠念不算完,他还要楚眠给出评语,全方面地分析他的文采。
    这天上午,楚眠迟迟不肯开口,出于私心,他挺愿意给于燃一个满分;但出于良心,他觉得认可于燃的故事水平是对真正童话大师的亵渎。
    “你们在说什么玩意儿,评语?”午饭时,方昭一头雾水地听着这俩人对话,“你们参加作文竞赛了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崔荷嘴角歪了歪,道:“于燃亲自写童话故事哄楚眠睡觉,楚眠听完都感动哭了,对吧?”
    夜希手掌挡住脸,悄悄笑起来。
    楚眠沉默不语,低头吃饭。
    方昭对于燃刮目相看,“厉害啊于燃,写的什么,你讲出来让我也听听?”
    崔荷筷子一顿,赶紧瞪眼踢他,“没你的事,人家俩人的秘密。”
    方昭仍然很好奇,他不懂于燃为什么会突然给楚眠写故事,便猜测这是他们打赌后的惩罚。吃完饭,他还跟在于燃身边,问:“你写的什么类型啊,别不是那种不可告人的”
    于燃沉浸在自我陶醉中,没理会他的疑问,拍着胸口感叹:“我,灵气逼人。”
    然后又拍了拍方昭肩膀,“你,逼人。”
    “滚!”方昭甩开他胳膊,琢磨过来了,“合着你是自愿写的啊,图什么?楚眠给你稿费吗?”
    “嗯?不给啊。”于燃喝下一大口柠檬水,咂咂舌头,“他说他没听过睡前故事,所以我就想给他讲,让他每天能安心睡觉。”
    方昭一脸困惑,听于燃的意思还真挺像崔荷所说的“哄楚眠睡觉”,可这件事又不在朋友的职责范围内,体贴程度好像有点过头。于是方昭半开玩笑半试探道:“操,你够会照顾他啊,该不会是被楚眠掰弯了?”
    于燃晃荡着柠檬水的瓶子,不明所以地看向方昭:“掰哪儿?我俩就掰过手腕。”
    方昭压低声音:“我的意思就是你对楚眠,是弯的?”
    于燃之前听同学讲过“弯”这个字的特殊含义,好像是说俩男的搞对象,但他没细问,只知道是在形容男生的生殖器官。听方昭这么问自己,于燃莫名其妙地摇头,还带他进了卫生间。
    “你看,没骗你吧,”于燃脱掉校服和内裤,“挺直的。”
    刚吃完饭就不小心看于燃遛鸟,方昭心情沉重地捂住额头,“算了算了,你当我没问过吧。”
    于燃提好裤子,跟着他出门回教室。
    夏天的太阳高悬青空,在午后变得更加浓烈刺眼,空气被覆盖得闷热。他们走在亮堂的楼道,偶尔有风从外面吹来,撩动着单薄的衣领和袖口。
    方昭不经意地偏头往外看,意外发现对面的高三教学楼有几个人在扔试卷,“哇,于燃,快看!”
    于燃走近窗台,看见雪白的纸页从高处随风飘落,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微发亮。
    开始只有两三个窗口掉落试卷,但没过多久,其他楼层也有人丢出练习册。好在高三楼下是一片露天乒乓球场,非上课时间不开放,这些书本不会砸到人。
    对面有男生在大笑着骂脏话,撕书的人逐渐多起来。高考在即,大家都趁今天尽情地宣泄情绪,缓解压力。听到对面教学楼的动静,高一这边的同学纷纷出来看热闹,见无数试卷从空中凌乱落下,地面宛如铺了层雪。
    被高三生的气氛所感染,于燃感觉身体放松许多。他环顾四周,没在楼道发现楚眠的身影,便进教室拽着对方出来,两人一起站窗台前,看对面学生撕书扔本的壮观场面。
    楚眠没兴趣感知别人的情绪,他凝望湛蓝晴空,能隐隐闻见阳光灼烧过树叶的味道。
    “我也想毕业。”于燃眼中带着羡慕,“到时候我就先扔地理,再扔政治。”
    楚眠漫不经心接话:“离我们毕业还挺久吧。”
    “嗯,才刚过三分之一。”
    听到这个确切比率,楚眠才恍然意识到他们的高一生活就快结束了。这一年里都经历了什么,楚眠一时总结不出,日子在反反复复的作业与考试中度过,仔细一想似乎他们离高考也不算遥远。
    楚眠转头看着于燃,心情居然从这一刻起就泛出不舍。
    相同的疑问在他脑海里循环过很多次——下个月还会喜欢他吗?下学期呢?明年呢?
    这份对同性好友的秘密情愫,到底会持续多久呢?
    楚眠强迫自己转移视线,看向别处,提醒于燃:“分班考试前记得复习,不要忘了。”
    “忘不了的,要是考砸了,我不就得去别的班了吗?”于燃扭过脸,紧盯楚眠说道,“那班里还有谁能照顾好你,你要是睡着了磕到脑袋怎么办,谁给你扶着?”
    楚眠完全抵抗不了这种被人时刻挂念的感觉,甚至会窃喜得有点不知所措。半晌,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上课睡着时头真的会撞到桌角,怪不得偶尔隐隐作痛。
    幸好还有于燃看着自己。
    楚眠没有多犹豫,抬起右臂搭在于燃肩膀上,挨着他的脖子。这种行为是楚眠主动接触于燃的极限,既能满足他想稍微靠近于燃的念头,又不会亲密到令人怀疑,就像关系要好的普通朋友那样,再正常不过。
    除此以外,楚眠也别无所求。
    那些高三生的喧闹彻底盖住了聒噪蝉鸣,楚眠什么都不去想,只依靠手臂去感觉于燃颈动脉微弱的跳动,两人的皮肤体温在夏天的午后慢慢融合,渐渐发热。
    等考生们在午休期间宣泄够了,围观的群众也不紧不慢地回教室,继续复习化学,备战会考。
    傍晚班会课,戴老师下发了会考准考证和条形码,还有学校提供的铅笔橡皮。于燃跟方昭嬉闹,指着铅笔上的“2b”字母互相说“这是你”“你名字怎么印在这上面了”,抬头时,他们看见楼道有个熟悉的面孔。
    “是大神欸!”于燃一喊,其他同学都发现了薛子凡在外面。他去七中借读了一学期,今天回原籍校领准考证。
    一下课,很多人就出去跟薛子凡寒暄,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大家的关系也不曾改变。薛子凡很高兴,双指并拢戳自己眉心,说要开天眼帮他们预测分班情况。
    轮到于燃时,薛子凡略微惊讶地打量着他,问:“于燃,你最近谈恋爱了?”
    “没有啊。”
    “那怎么我看你身上有一圈儿粉光。”薛子凡若有所思地抚摸下巴,“还冒小红心。”
    “啊?”于燃赶紧检查自己身体,“我看不见呀,什么东西。”
    恰好楚眠这时从教室出来前往办公室,经过他们身边,薛子凡忽然抵抗似的遮住眼睛。
    “哎呦。”薛子凡快速眨眼摇头,“于燃,你刚才太刺眼了,差点晃瞎我。”
    于燃虽然听不懂,但还是笑起来:“没办法,我就是这么一个光芒四射的男人。”
    两人在楼道里聊天,过了片刻,楚眠请教完问题离开办公室,再次经过他们身边,
    薛子凡这回提前捂住双眼,等楚眠的身影消失了,他才放下手,看着于燃,问道:“于燃,原来你是弯的吗?”
    “嗯?”于燃一愣,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问题,“不是啊,我去厕所检查过了,挺直的,你要看吗?”
    薛子凡摆手,“不看不看。”
    于燃想了想,又好奇地问:“大神,身上有光就是弯的吗?”
    薛子凡摇头,说:“不知道,但你眼神一直黏在楚眠身上,肯定不算直。”
    于燃很诧异,他不记得自己刚才始终盯着楚眠,大概那种注视是无意识发生的,只要楚眠出现,他的眼睛就会自动锁定对方。
    可这不是在所难免的吗?于燃察觉不出其中的差错。毕竟楚眠也是个光芒四射的人不,楚眠应该更能射,射向三百六十度。
    不过于燃还是记住了薛子凡的话,时常趁周围无人注意,悄悄摸两下腿间,检查自己的器官弧度。
    放学后,男生们照例去外面打篮球,于燃回头发现楚眠还在睡觉,就留在教室陪他待一会儿,免得楚眠醒来发现教室空了,心里害怕。
    殷红的夕阳几乎烧裂了天空,霞光透过窗,点缀在熟睡的少年身上。于燃反坐着,观察楚眠露在手臂外的脸,鼻梁旁的肌肤有浅浅红晕。
    于燃不想在强光下玩手机,就从书包里找出还没看完的童话书,正是上次楚眠那本英文书的译本。
    实话实说,于燃读小王子的感受就跟之前看秒速五厘米差不多,明明文字很简单,但他就是很多句子不能理解。整本书快看完,他印象最深的就是“猴面包树”,听上去松软香甜又可口,令他肚子饿了半天。
    当于燃胃里又一次传来鸣叫时,楚眠总算又睡醒了一觉,慢慢起身,双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
    他注意到于燃捧着书,这画面难得一见。
    “看到狐狸出场了吗?”楚眠问。
    “不记得,这里面角色好多。”
    “那你记住了谁?”
    “看四十四次日落的那个,还有”于燃合上书,“玫瑰花。跟你一样娇气,她有风就罩玻璃罩子,你有太阳就打伞。”
    楚眠失笑:“夏天紫外线照多了不好。”
    于燃提起书包,道:“反正你俩就是一样的,她是小玫瑰,你是小公主。”
    楚眠喉咙发干,他拾起水杯,忘了它早就空了,还装模作样地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借此延长几秒和于燃单独相处的时间。
    明明只当于燃的狐狸就满足了,但如果对方把他和玫瑰花划上等号,他也更乐意。除于燃外,不会有第二个人叫他“小公主”,当然也没人敢。楚眠起初讨厌这个称呼,但于燃偶尔才这么叫一次,他反而会变得珍惜。
    离开教室前,楚眠抓住了延续这个话题的最好时机,问:“那你是什么?”
    不等于燃答话,他给出了选择答案:“小王子吗?”
    “不要,我讨厌他。”于燃说,“他说好多玫瑰花‘什么都不是’,让她们很不舒服,他也不道歉,这傻逼”
    楚眠暗自叹息,打断他的话:“但我挺喜欢他。”
    “噢,那他人还不错嘛。”于燃不假思索地改口。
    外面的篮球活动也接近尾声,大家拿好东西一起出校门。于燃又想起了薛子凡的话,走路的时候都轻轻迈开腿,生怕蹭到裆挤歪形状。他步子慢了,就跟不上楚眠的速度,快跑两步撞到了对方的背。
    “楚眠,我才发现你好像长高了。”于燃望着两人肩膀的高度,“我记得我以前你不是这个位置。”
    “嗯,应该是高了一点。”
    发现两人的身高差距果真变明显了,于燃心有不甘,不想承认自己长得太慢。还举起双手按住楚眠的双肩,边蹦边走,“我要把你的身高转移到我身上。”
    这样走出两步,楚眠忽然弯下腰。于燃乱了节奏,下意识趴到对方身上稳住平衡,避免摔倒。
    于燃想伸手提一下书包带子,紧接着自己的身体就被楚眠背起来了。
    楚眠背着他向前走的那个瞬间,于燃心头兀自突突地跳,身体有几秒过了电,好像真的在发光。
    两人什么话都没说,沿着满地橘光,出校走到路边才分开。楚眠脸迎着夕阳,他稍微仰起脖子,连带喉结的颈部线条就更趋向于完美。
    于燃感觉到身体出了异常状况,不能再陪楚眠过马路了。他看见方昭在车站,便主动跟楚眠挥手告别,话语极少,不等楚眠点头他就朝车站奔去。
    方昭嘴里叼着根香芋葡萄雪糕,冲于燃晃两下,“看,基佬紫。”
    于燃没听他说话,独自低头观察自己腿间,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弧度。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方昭也跟着低头,地上连蚂蚁都没有。
    “我感觉我现在”于燃轻轻喘息,“有一种心脏跟**连在一起的感觉。”
    方昭猝不及防地被雪糕冰了下牙齿,他退后一步,说:“兄弟,咱们光天化日之下可别讲这些有颜色的话。”
    于燃抬头看他的表情,察觉出自己挑起了一个隐秘的话题,但既然方昭是他的好兄弟,那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小声说:“我感觉我那儿正一点一点变弯,要不去医院看看?”
    “啊?”方昭惊讶,“真会变形?不至于吧,没听说过啊。”
    “不知道,等我回家看看。”于燃开始苦恼,“跟早晨起来那样差不多的感觉,但是特别热,我猜它现在是个问号的形状。”
    方昭听了这话,大脑也不禁浮现出一个问号。
    “你是受了谁的刺激?”方昭不确定地问,“楚眠?”
    于燃困惑地望天,看到夕阳西沉,残留云朵也曲里拐弯的。
    他发现,自己跟楚眠一起看见的日落,早就远远超过四十四次了,这比童话里的人物还要幸运。
    想到这里,于燃暂时忽略掉器官变弯的紧急情况,轻轻笑了一声。
    这笑容在方昭眼里十分诡异,尤其在霞光的映衬下,莫名有点像心神荡漾。
    结合于燃之前种种不同寻常的举动,什么往楚眠怀里蹦啊、写睡前故事啊方昭慢慢琢磨过来了,于燃的形状现在弯没弯不知道,但手感应该是硬的。
    “操。”方昭有点震惊,关于“掰弯”这件事,他原本只是对于燃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还真歪打正着被他料中了。
    他知道楚眠没有谈恋爱的打算,也认为于燃对此一窍不通,所以他觉得他们三人会一起愉快地当单身狗到毕业结果他拿俩人当兄弟,这俩人都快兄弟变情侣了。
    于燃感觉腿间的温度逐渐消退,他转头一看,发现方昭已经离自己很远了。
    “告辞!”方昭冲他双手抱拳,然后头都不回地踏上公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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