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子式听得疑窦骤生,却依旧不动声色地把人安抚睡了。

    胡亥看着余子式,极轻地点了下头,余子式看他脸色,觉得应该睡得还好,却忽然视线扫过他额头的一小片淤青。脑子里忽然划过昨夜胡亥的异样,余子式的眼睛锐利了起来。他伸手轻轻拉过胡亥的手,胡亥明显瑟缩了一下,余子式朝他轻轻一笑,小心地掀开他袖子,入眼的一幕让余子式怔住了。

    全是虐待的伤痕,新新旧旧,有的甚至还可以瞧出血痕。余子式猛地抬眼看向胡亥。

    在余子式的记忆里,胡亥绝对是暴君,他二十岁登基,嗜杀成性到变态的地步,别的不说单提一件,他登基后将自己二十多位兄弟姐妹全部虐杀,十多位公主被拖到大街上活活碾死。对待骨肉至亲尚且如此,更别说对其他人了。死在他手上的秦国朝臣遗老数不胜数,大秦六百年基业三年间灰飞烟灭,胡亥几乎凭一人之力改写了后世两千年的历史。

    是以历史上秦二世之死,的确大快后世人心。

    但此时坐在余子式面前的,不是暴君秦二世,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几乎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的孩子。余子式压住心中的诧异,伸手去解胡亥的衣襟,所见均是触目惊心,但凡有丝毫怜悯之心的人都不会对一个孱弱的孩子下这种手。

    余子式解到一半,却是死都解不下去了,全是伤。胡亥等了一会儿,自己伸手把衣服慢慢整理好,重新坐了回去。

    “殿下,有人在欺负你吗?”余子式想温和地笑一笑,却没挤出笑意。

    胡亥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许久才轻轻说了一句,“我该回去了。”

    余子式深吸了口气,问道:“殿下,你是同谁一起住的?”

    “同许多大人。”

    余子式问了半天,胡亥却只是说了几个没什么用的人名,以及反复提到大人二字。余子式心中疑惑更重,最后还是决定先给胡亥找点药。他站起来就打算出门,却忽然觉得袖子被人轻轻拽住了。余子式低头看去,胡亥轻轻拽着他宽大袖子的极小一角,近乎极小心地问道:“你要走吗?”

    “我去给殿下找点药。”余子式原本觉得这年纪的小孩子难哄,却没想到胡亥却是不哭不闹,轻轻松开了手。

    余子式出门前回头看了眼胡亥,恰好撞上一双漆黑的眼睛,那孩子正端端正正坐着,静静看着自己。

    “殿下,我很快回来。”

    胡亥轻轻点了下头,即使是听见余子式上锁的那一声清响都没有丝毫的不安。他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自始至终都没有转开视线。若是余子式瞧见此时这孩子的眼神,就会发现,这孩子的眼神看久了让人心里直发寒。

    王宫里有专门的药房,归于奉常治下。余子式属于内廷官员,可以在里面看病取药。他与里面的几位医者关系都还不错,找了个借口拿了些外伤药。

    一路上,余子式都在思索,他不能把胡亥留太久,因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如今实在是不清楚,贸贸然栽进去就麻烦了。这种情况下,人必须尽快送回去,越快越好,夜长梦多万一真牵扯上什么,他除了添一身腥外没有丝毫好处。

    想起那孩子一身的伤,余子式忍不住又是轻轻皱了下眉。秦王宫内,奴大欺主的情况也有,但到了虐待这份上绝对罕见,更别说胡亥是秦王亲儿子。余子式目前也没法判断到底是什么情况,同情归同情,谨慎归谨慎,人他不能就这么留在身边。

    太危险了,无论是对于自己来说还是对于胡亥。

    越想,余子式越发期待和明天下午与宗正的酒局,宗正是九卿内掌管皇族事务的官职,到时候旁敲侧击也不知道能不能问点东西出来。

    第23章 郑彬

    余子式回来给胡亥仔细上了药,期间又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胡亥毕竟才是三四岁的孩子,又自小长于深宫,许多事都说不清楚,余子式听了半天也没个大致方向。

    处理好伤口后,余子式替胡亥重新把衣服穿好,却无意间发现胡亥的衣服是左祍的,余子式正在整理衣襟的手就那么轻轻一顿,半天他轻声问道:“殿下平日都是自己穿衣裳?”

    胡亥低着头看着余子式的手,许久极轻地点了下头。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知怎么就让余子式心中一酸,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摸一下胡亥的脑袋,却又在最后一刻生生止住了动作。恰好此时胡亥抬眼看向自己,余子式看着那双黑色的眼睛,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到底还是个孩子,他知道些什么呢?被虐待,被欺凌,承受着所有的一切,甚至都还不能意识到这些事的不公。余子式心中暗暗叹息一声,轻声道:“殿下,我教你穿衣裳吧。”

    胡亥看着余子式轻轻扯着自己衣襟的手,彼时窗户里透进来稀薄的阳光,他盯着眼前的人,觉得他的轮廓极为温暖而明亮。怔了不知多久,直到耳边响起那人的声音,“这衣裳不能绑在左边,得这么穿。殿下?你看清楚了吗?殿下?”

    胡亥忙低下头去没敢再看,他低声道:“记清楚了。”

    许多年后,山河沉浮,胡亥手上沾了数不清的血,某一日大雪满咸阳,文武百官长跪阶前求他饶恕一人,年轻的帝王逆着雪拉开了长弓,却在放箭的前一刻收了势。那罪臣穿了件左祍的衣裳,跪在雪地里瑟瑟发抖,却依旧大声怒斥着庸君的种种行径。

    素来喜怒无常的年轻帝王忽然笑了,他慢慢走下台阶,亲手慢条斯理地给那老臣整理好了衣襟,可怜那四朝元老刀剑加身都未曾失了忠义风骨,却在那一瞬间抖地如同受惊的狡兔。

    暴戾的君王其实只说了一句话,语气也是从未有过的温和,他说:“连件衣裳都穿不好,可如何守住这大秦万里江山?”

    ……

    次日,余子式是亲自上门接的人。彼时官拜九卿的宗正大人正低声下气地和自己的媳妇儿解释这就是一个普通的酒局,是应酬,是好友之邀,他们绝对只谈苍生不谈其他,当然更没有那些妖艳的娘们了,全天下的娘们加起来都没有我家媳妇儿漂亮大方嘛。

    余子式和一群下人全场面无表情,眼见着宗正大人终于秀完了恩爱,跟十八里相送似的一步一回头告别了自家府邸,那眼中还能看出那家国大义的剧烈挣扎,一回头就拽着余子式的袖子嗷嗷叫唤,“嚯!终于给老子放出来了!”

    “镇定镇定。”余子式拖着这位准备当街仰天大笑的朝廷重臣就往小路走。

    两人一路七拐八拐兜了无数的圈子,终于啪一声在酒馆小隔间里坐定,珠帘后年轻的女子抱着秦筝羞涩地抬眸,那欲拒还迎的模样看着宗正眼睛都直了。余子式也是挺为这位委屈的,别人家里歌姬美婢养了一茬又一茬,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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