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之人,待客之道却还是懂的。让大人久等了,大人快请!”

    余子式看着那一地的细白绒,片刻后若无其事抬脚走了进去。很快就有个宫女端着碗水上来,烘漆碗里盛着满满一碗冰凉深井水。余子式接过那碗水,却不由自主多看了两眼那端水的女子。

    曹无臣压低声音道:“大人,前些年犯了些事关进来的韩女子,听说先前是个王室公主呐,大人若是喜欢……”

    “不用了。”余子式淡淡打断了曹无臣的话,“让她下去吧。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曹无臣忙遣那女子出了门,恭敬地附耳在余子式身边道:“大人可尽管吩咐!”

    余子式轻轻敲着桌案,盯着曹无臣缓缓道:“我听说前些年掖庭关进来个夫人,生了个孩子是吧?说来也巧,我同那夫人有些陈年的交情,她那孩子你多尽量多照顾着些,虽说是个罪臣之后,但到底是王族的血脉,你懂?”余子式明里暗里往血脉上扯,却点到即止。

    曹无臣瞬间明白过来,他点头道:“大人放心,能照顾着的曹无臣定是用命护他周全。我这就派人去照看着些。”

    “不用,那孩子前些天跑出来了,待会我亲自给你送过来。”余子式起身俯视着曹无臣,看着他那副卑躬屈膝的奴才样,他拍了拍他的肩,“这事有些复杂,你办的时候小心点,动静别太大。”

    “大人放心。”曹无臣忙拼命点头,“定不辜负大人所托。”

    余子式把人扶起来,“好了,你也别那么客气了,是我求你办事,该是我给你道声谢。”

    “可不敢呐!”曹无臣忙重新跪下去,“给大人办事,是曹无臣的福气。”

    余子式伸手亲自把人扶到榻上,看着这位似乎腰板从未笔直的掖庭掌事的小心模样,笑道:“曹大人是个通透人。”

    “一介掖庭微末小吏,哪里比得上大人呐!”那曹无臣似乎听了别人一句称赞就浑身不舒服似的瑟瑟发抖。

    “瞧你这一头汗。”余子式叹了口气,“瞧见我这么不舒服?”

    “大人哟。”曹无臣喊了一声说着又要起身跪下。

    余子式忙伸手按住他,“别折腾了,我同你开个玩笑罢了,那孩子的事就拜托大人你了。眼下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得先告辞了,曹大人不用送了。”笑着说完这一番话,没等曹无臣说话,余子式就直接往门外走。

    “大人!小心门外台阶呐!”曹无臣担忧地喊道,接着朝院子里的几个侍女吼:“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快上去扶着点大人!”

    余子式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径自走出了掖庭。

    一直走出去极远,身后追上来个小太监,硬是跪着送了余子式件东西,送完就一溜烟跑没影了。余子式随手打开盒子看了眼,是双精致垫丝的鞋子,大小尺寸与余子式丝毫不差。

    余子式轻轻笑了笑,没说话。也就是弯腰弹灰尘那么一两眼的功夫,曹无伤就记住了他的脚大小。

    掖庭曹无臣,是个狠角色呐,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余子式想起几件事,掖庭关押受刑的贵族与亲属,前些年嫪毐与赵太后私通,造反后被关入了掖庭。据说嫪毐的那些亲属女眷便是这位曹大人料理的,孕妇破腹取出胎儿亲手熬成汤灌下,稚童串成一串放在火上炙烤,老人剜去双目砍去四肢嚎叫而死,年轻的女子更是凄惨得无以复加。自那之后,曹无臣的名字便跟着他的手段彻底传开了。

    但也还是这活活摔死太后与嫪毐私生子的曹无臣,在所有人都背弃赵太后时违抗圣意暗地护着日日以泪洗面的赵太后。赵太后与秦王和好之后,他在内廷愈发如日中天。

    这大秦政坛,站错队玩死的人数不胜数,世上就没有不败的权臣这一说,吕不韦如日中天,死在了阳翟;白起威震朝野,被赐死在荒郊;若说这政治是一场惊天赌局,那满朝文武都在赌,赌赢了是权势富贵,赌输了一局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唯独曹无臣自开局以来,未尝一败。

    余子式捏着那双鞋子,缓缓往回走。

    都说曹无臣厉害,厉害在哪?连李斯都对自己失了兴趣,唯独这位到处趋炎附势的酷吏紧紧盯着自己,这一场赌局,他明明还没到下注的时候,那人却已经嗅到了风头。

    这位曹大人,不可小觑啊。

    余子式记起吕不韦生前的一句话:谁都只道秦宫有条走狗叫曹无臣,却都忘记了当年武校场长枪刺山河的曹左更。

    谁又想得到,这位说话跟太监一样,腰杆永远挺不直的鼠辈小人,其实是个正儿八经的武将世家出身呐。

    ……

    余子式一路慢慢走回自己的处所,推门进去时,发现胡亥正赤着脚站在地上看着架子上的叠得整整齐齐的书简。听见声音,胡亥回过头看着余子式余子式拢袖走过去行了一礼,“殿下。”

    胡亥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我要回去了吗?”

    余子式伸手从地上拾起鞋子蹲下给胡亥穿上,他轻声道:“殿下,一切都会没事的。”

    胡亥低头看着余子式,忽然忍不住上前一把抱住了那个身影。

    余子式的动作一顿,他感受到那孩子轻微的颤抖,也感受到了那孩子的小心翼翼,到底还是个孩子而已。心中叹了口气,余子式伸手轻轻拍了下胡亥的背,半是怜惜半是安抚。

    “我还会再见到你吗?”那声音极轻,却掩饰不了其中的希冀。

    余子式沉默了一会儿,起身从书架下抽出一卷书,递到了胡亥的面前。

    胡亥的头更低了些,“我不识字。”

    “我会教你。”余子式把那卷书铺开,“殿下,你回掖庭之后,我每夜会过来教你识字。”他注视着胡亥一瞬间亮起来的眼睛,缓缓问道:“殿下愿意学吗?”

    “我……我愿意。”胡亥似乎连话都说不完整了,他仰头盯着面前人的脸,一瞬不瞬。

    “可是殿下不能告诉别人呐。”余子式将胡亥抱到塌上坐好,“无论是谁都不能说啊。”

    胡亥咬着唇,用力的点了点头。余子式伸手将手上的书放到胡亥面前,“时间还早,我先教殿下一会儿,然后殿下自己带着书回去温习可好?”

    “好。”那声音压抑着太多的情绪。

    余子式暗自叹了口气,指着手里的书一个字一个字教了起来。秦朝人识字时先生其实不会教诗经,但余子式这儿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教辅材料,诗经里重复的句子很多,反而方便了胡亥识字。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余子式轻轻念了一遍。

    胡亥跟着念了一遍,他的声音没有一般孩子的稚气,反而有些低沉,咬字很准。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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