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东西,余子式躺在石头上看了会儿夜色,忽然他眯了下眼,今晚的夜色看上去似乎有些太稠了。这是山云欲雨的前奏啊。余子式皱了下眉,正打算起身找个避雨的地方,却忽然听见极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很轻,但是余子式一瞬间就听出来了。

    他猛地翻身而起,扭头看向远方,静下来又听了一声后,他眼神终于变了。

    朝着那声音的来源走了几步,由于山里太黑,余子式的速度不是很快,忽然,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他脸上。余子式脚步一顿仰起了头,天幕上无数细雨纷纷落在他的脸上,他脚下的步伐顿时加快了,连划在他脚上的荆刺都没再去注意避开了。

    “胡亥!”余子式朝着那远处的一星灯火吼。

    雨中的少年猛地回头,宽松的兜帽遮住了他大张脸,可余子式就是一眼就认出来了。眼见着那少年往自己飞奔而来,余子式担心天色太黑他会磕着伤着,一时情急连话都说不完整了,“胡亥,别动!站着!”

    他朝着那少年快步跑过去,两人靠近的那一瞬间,少年几乎是整个人毫不犹豫伸手紧紧环住了自己的脖子抱了上来,“先生!”那声音颤得厉害,连带着少年抱着自己的手也颤得厉害。

    余子式忙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道:“没事。”两个人都已经被淋透了,紧紧贴着站在山雨里,那一刻余子式心中竟是意外的安稳寂静。他轻声安抚这个雨夜来山里寻他的少年,山雨风声中,他的声音温和而平缓,“没事了。”

    这样的雨,这样的夜,这样的场景,一切都被暂时抛在了脑后。

    “你怎么找过来了?”他伸手替胡亥将脸上的雨水擦干净,而后替他重新戴上兜帽,心中暗道这温度这雨,风一吹怕是要着凉。

    “我问了沿途的人。”胡亥紧紧攥着余子式的袖子,满山都是雨打林叶声,他的声音被淹没在一片喧闹中,可余子式仍是听清了。他没有时间去思索这事儿,他得赶紧找个避雨的地方。

    余子式四周望了一圈,闭眼回忆了一下白天走过的路,脑海中浮现出山林的俯瞰图,忽然,他睁开眼看向一个方向,拉着胡亥的手就走。

    走了大概两三分钟后,余子式拉着胡亥在一处山石后坐下,头顶山石延伸出的斜斜一角恰好遮了雨,而且挡住了风。余子式伸手摸了摸胡亥的衣裳,皱眉问道:“冷吗?”

    胡亥摇了下头。余子式摸了下他的衣领,发现全都湿透了。余子式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扯开了腰带将外衫连着中衣脱了,只穿着一件单衣,伸手将胡亥已经浸湿的披风扯下来,将还干的中衣裹在了他的身上。

    “先生!”胡亥一见余子式的样子就想出声阻止。这夜晚的山里头本来就冷,何况是还在下雨。

    余子式迅速打断了胡亥的话,“别说话了。”他将湿透的外衫重新套上,伸手摸了摸胡亥的脸试了下温度,“这雨一时半会儿下不完,你别出声给狼招来,大晚上的那就真麻烦了。”

    胡亥忽然伸手握住了余子式放在他脸上的手,一片黑暗中,余子式觉得自己的心狠狠一颤,耳边忽起战鼓声。

    那少年仰起头,轻轻吻了下他的脸颊。

    一瞬间,山雨夜色,无数淅沥声。那心中滋味,余子式真是一言难尽。

    “胡亥,我们之间……”余子式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该从何说起,他掰着那少年的肩,隔着沉沉黑暗,他最后一次好言劝道:“我们之间没可能的,胡亥,你知道吗?这事不可能。”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无力,他根本不能理解胡亥怎么会喜欢上他,更别说是劝了。

    “有可能。”胡亥漆黑的眼睛中一片翻腾暗色,气势几乎压过了满山风雨,他一字一句道:“先生,无论你上哪儿我都会跟着你,我会一直等,你觉得我年纪小,觉得我稚气,觉得我心性不定,这些都没关系,先生,人活一辈子,日子很长,无论是少年还是白头,我等你。”

    等你终于回头看我的那一天。

    余子式心中骤起波澜,隔着黑暗,他看不清胡亥的脸,看不见他的神色,只能听见那他的声音,余子式惊觉那声音竟是从未有过的低沉稳重,一字一句如叩磐石,再不复记忆中的软糯样子。

    那一夜,两人谁都没能入睡,雨下了一夜,他们坐到了天明。余子式看着胡亥的年轻脸庞一点点由隐约到清晰,像是把这十多年的心路又重走了一遍。

    ……

    清晨雨歇之后,余子式带着胡亥下山,山路走到一半,胡亥忽然去牵余子式的手,余子式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去看他,也没有甩开他的手,他若无其事地避开山林荆刺继续往前走。

    他没有回头,所以他看不见胡亥那一瞬间骤然温柔荡开的笑容,那么柔软的笑,不带一丝杀伐戾气。

    余子式摊开地图上下扫视了一圈,水土地形都合适的向阳山,山脚应该会有野店村庄。这地图还是稍微简略了些,余子式收了地图依着记忆里的山形地势,扭头带着胡亥往一个方向走。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余子式带着胡亥找到了山下的一处小村落,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

    借了人家农户两件干净衣裳,余子式扔给胡亥一件,将两人的湿衣服放火堆上烤干,随后他自己坐在窗户旁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在理脑海中的思绪,时不时在桌案上点两下,似乎在记路线。胡亥换了衣裳,见余子式坐在窗边,默默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静静看着他,一双眸子灵气逼人像是能说话似的。

    余子式本想当做看不见,但是那视线实在是太直白太放肆,直接打乱了他刚梳理清楚的思绪,终于,他忍无可忍伸手从一旁抓起衣裳盖住胡亥的头,“走,去角落把头发擦干。”

    胡亥伸手拽下了那衣衫,一双漆黑的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余子式,余子式狠狠皱了下眉,胡亥利索地退后了一点,抬手乖乖擦起了头发。

    余子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口气滞在胸腔,他发现自己对胡亥一点办法都没有。余子式索性不理思路了,既然已经找到了农户,他起身出门找那主人直接问路。

    两人在门口聊了一会儿,那主人也是个仗义的,一听余子式要往放鹿山走,忙摇头让余子式绕路。余子式这才知道这些年放鹿山那一带盗匪山寇横行,专门打劫过路的外乡人,朝廷清剿了几次没能使那地界安宁下来。那些落草的山匪中除了苦于苛捐杂税的农户外也有六国的旧部将士,他们占山为王,蛮横地长成了洛阳城外一支极复杂的势力。

    余子式心道六国旧部,那可不是山匪了,那是野路子军阀啊。他昨儿在山里走了一圈,这山的地势的确是复杂,典型的易守难攻,郡县太守真想要清剿,难度怕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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