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梦境里。
    “怀然,我错了!原谅我,原谅我好吗……”
    凌乱床铺上,他一把推开搂住他的年轻男人,几乎是跪爬着滚到了床边男人的脚旁,脸色惨白地哀求道。
    “红拂,”唐百灯,不,真名为杨怀然的“老板”低头望着他,面色极其难看 ,“我明明那么喜欢你……”
    “那些情话都是假的,只要有钱,谁都可以?”
    “不……”他慌乱道,“是我鬼迷心窍,我保证,再也不会了。我发誓!”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老板轻声打断了他。
    他瞬间哑然。
    “我们到此为止吧,红拂。”老板沉默一会儿,看着他身上充满情欲的痕迹,缓缓道。
    明明是商量的语调,每一个字却都不容拒绝:“我开我的寻欢场,你攀你的富贵枝,就当你找错了目标,就当我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
    “我不要,怀然,别离开我,好不好……”床上的年轻富商被吵醒,充满占有欲地过来抱住他,他不顾富商“红拂,我对你好”、“我来爱你”的腻人情话,只是徒劳地想要抓住老板转身离开的身影,“别……”
    ——“别!”
    锣鼓喧天的正中央,一大片血红的粘稠液体,军阀的正妻面目扭曲地浸泡在里面。
    “是我不小心对令尊生了歹心,下手过重害其性命。”老板站在无数视线焦点中,“所有后果,我杨某一力承担。”
    ……别,别!
    是那个女人仗着我身份低下,不敢冒犯她,就随意羞辱我,我一时气急,才……
    他想出大吼出自己的罪行,嘴巴却被杨怀然派来的下人死死捂住,奋力挣扎也没有引起丝毫关注。
    眼睁睁看着老板被军阀的部下扭送带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无力……嘴上的桎梏突然被松开,陌生男人一身警服,低沉的耳语重重敲在脸侧:“答应我的条件,他就不会死。”
    “……好。”
    他强行止住了泪水,哽咽着道,“我答应你。”
    “好。”
    荒草地,风呼呼吹过,自己是才死了丈夫的寡妇,他是刚娶了妻子的残废。
    “好,好……”他仓皇地转过头,掩饰自己的狼狈,“我不知道你已经结婚了……我就是,来看看你。”
    “我好得很。”老板淡淡地笑了笑,坐在轮椅里,和旁边的妻子十指相扣。“你呢,和你丈夫呢。”
    “嗯,嗯,很好。”他余光瞄到男人胯下空荡荡的裤管,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那我走,走吧。”
    “等等。”老板叫住了他,“红拂,第一次见你上台,你真的好像一只小小的夜莺。”
    陈浮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却是一个看似毫无关系的话题:
    “嗯。”陈浮这几天除了正常的工作之外,把他和郁谨相处的过往全都仔细回忆和调查了一遍——如果郁谨真的不愿意接受自己,陈浮也绝不放心他的阿谨跟着那个显然极为危险的唐百灯一直在一起。必须把所有可能出问题的地方都排查一遍。
    他摸索着打开灯——自从那天记起来所有事之后,这部电影就像挥之不去的梦魇,几乎每晚都会“半夜相遇”。尤其是几个固定的情节,鲜明地好像自己昨天才演完。
    “被那个唐的拒绝伤到了?”温格亚惊奇,“伤了一年多?不至于呀,凭你小娇妻的脸,这段时间有足够多的的舔狗能让他自信起来吧。更别说还有你这个大杀器了。”
    “发现哪里不对劲了?”温格亚好奇地看着他。
    “但是相处时,阿谨一直很不自信,觉得根本不会有人喜欢他。”
    半夜,陈家别墅。
    “虽然这么说不好听,但那个唐在国外的时候,确实一直都没有和谁有过实质的情人关系。嗯,根据我那边的情报网。”温格亚托腮,“想要把你的小娇妻的医疗记录找出来,估计也费了很多很多的人脉,我还从来没看他在哪个人身上这么花心思呢。”
    “哦,虽然
    难道“喜欢”这种感情真的涂抹不掉,即使之前被拒绝过一次,拍戏又遇见了,还是会再次心动,甚至更心动吗……他困惑地思考。
    郁谨看着床头灯散发出的暖黄色光晕——其实好像拍电影时,唐百灯就一直对他挺好的,戏中演技精湛,戏外耐心指导。
    走着走着,他跑了起来,忍不住的眼泪急急流下。
    “当时舞台灯很亮,照着你,就像照着一捧月光。”
    “哦,是吗,我知道了。”他胡乱回应着,没有去看老板最后一眼,掉头就走,“我丈夫还在等我,先走了。”
    “……!”
    郁谨愤愤蒙上了被子。
    梦见那部电影,就会自然而然想到另一位主角——今晚篝火熄灭后,他们回到了统一安排的民舍。唐百灯什么都没做,只是很认真说了句“我会努力练习技术,以后让你开心的”,把他送到房间,就转身走了。
    为什么,为什么当时自己要那么贪婪啊……他蹲下身捂住脸。
    很多细节都不记得了,郁谨只朦朦胧胧地有一种感觉,虽然戏中痛苦又压抑,但戏外是很温暖很舒服的,尤其是和唐百灯一起的时候。
    郁谨猝然睁开眼,冷汗瞬间爬满了后背。
    要是再给他一次机会,无论如何,他都要……
    ——不,就算真的这样,那也给我憋着。郁谨,别被一点小情小爱就拐走了!日久方见人心。
    “我第一次遇到阿谨的时候,他十九岁,距离大二喜欢唐百灯,已经一年多了。”
    我们都知道,他最后竟然拒绝了你的告白。”温格亚笑眯眯道。
    陈浮心平气和:“我以前一厢情愿地认为,是阿谨真的太喜欢那个人了,以至于其他人对他再好,阿谨都只会挂念唐百灯。”
    “我一直是个小偷而已。”
    “现在回头看……阿谨不是那种为了爱情要死要活的人,按理来说,只认识了半年的学长,被拒绝了确实会伤心一段时间,却不至于一年了,仍念念不忘。”
    “所以……”温格亚替陈浮说出了结论,虽然成语运用惨不忍睹,“你觉得,他们拍电影的时候,一定发生过什么惊天动地情难自抑的大事情?”
    “……”陈浮道,“我的人已经去找当年的导演和工作人员了,”
    ——很快答案就会揭晓。
    “唉。”温格亚感慨,“都不自信的两个人啊。”
    离郁谨一墙之隔的房间,唐百灯伸直双腿,当地居民房屋不可能存在投影仪,他用平板播放那部看了千百次的电影。
    但这一次,唐百灯的注意力并不放在情节与画面上了,或许是屏幕上的人终于走到了眼前,或许是……他开始回忆起拍电影的那些时光。
    八年前,他和郁谨都是被导演一眼相中的,距离自己拒绝告白已经过了快半年,片场再见时,两人就像普通学长学弟一般,不过简单寒暄了几句。
    唐百灯本以为他们只会单纯地拍戏,拿奖,分道扬镳……
    可这也许就是上天赠予他们的机会,随着两人戏中逐渐相爱,戏外他们也开始每天黏在一起,同吃同进出,越来越暧昧起来。
    ——八年前的唐百灯误认为,这是戏中深情短暂地影响着扮演者;现在的唐百灯再清楚不过,这分明是朝夕相处中,心动的开始。
    他想起,当拍摄推进到“自己”发现红拂出轨时,他连续失眠了好几个晚上;当两人在荒草中最后一次见面时,因为他没忍住站了起来想要去追上郁谨,导致第一次拍摄直接报废。
    而郁谨……拍完出轨戏的那天晚上,自己要回房间时,郁谨直接跑过来一把抱住他,红着眼眶问,“你抱抱我好不好?”
    当时他是怎么回应的?
    ……当时自己毫不犹豫地回以郁谨一个极为坚定的怀抱,一下下拍着他的背,不停地小声哄他,才最终让小家伙平静下来。
    p;   当时郁谨的状态似乎不是很好,唐百灯还来不及关心,他便直直赶了过来,在车站对他告白了。
    这是第二次告白。
    他其实已经不太记得郁谨具体都说了些什么了,只清晰回忆起,自己在听到告白的瞬间,是想立刻点头答应,并紧紧抱住郁谨的。
    但如影随形的自尊与傲慢,家族从小灌输给他的防备与怀疑,以更快的速度阻止了他带着爱的话语。
    ——我真的喜欢上他了?不,应该只是还没走出戏而已。
    ——他不应该昨天就走吗?怎么恰好出现在这里?自己从前上学时,总有心理扭曲的人跟踪他……
    于是猝然转变为冷漠到甚至残忍的拒绝——
    “郁谨,我已经说过了,我真的对你没有意思。”
    “是的,我们戏外很亲密,那些举动确实和在学校里不一样,也确实是情侣间才会做的事情。”
    “但我认为,这并不是因为我喜欢你,而是我入戏太深,被戏里的角色左右了爱憎。”
    “现在戏拍完了,我也不再是那个爱你,不,爱红拂的杨怀然了。从此以后,我不会再对你做任何暧昧的事,我保证。”
    “最后,一次两次碰面还可以用巧合来解释,为什么这么巧,你和我拍了一部戏,你早一天杀青,却和我在高铁站碰到了?这真的是单纯的巧合吗。”
    “我不觉得我们会这么有缘。”
    “这些就是我想说的,如果有伤害到你的地方,我很抱歉。祝你以后前途大好。”
    “郁谨,再见。”
    他当时说完,便看都不看郁谨的脸色,头也不回地离开。
    八年后,唐百灯看着电影中摔进玫瑰花田里的两人,缓缓呼出一口气——
    或许是那段记忆给郁谨的刺激太大,再加上自己一直不断重现两人大学时、拍戏时的情景,刻意漏掉了车站那次见面,以至于鱼鱼想起了几乎所有记忆,却唯独依然忘掉了第二次被拒绝。
    现在想来,那些话是如此的伤人,自己自以为是的模样愚蠢又可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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