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请。”
    在经过刘辩的允许后,当值的小宦官便将张让与郭胜领到了殿内。
    “郭公,你怎么回来了?”
    刘辩这才起身,假装不知张、郭二人前来的目的。
    郭胜笑着解释道:“史侯,是这样的,臣在路上碰到了张常侍……”
    说着,他朝一侧让了让,好让刘辩能够看到张让。
    “史侯。”张让满脸堆笑地上前行礼。
    这会儿就到了考验刘辩演技的时候,只见他迅速收敛脸上的笑容,看似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张常侍……”
    见此,郭胜忍俊不禁,而张让亦感到有些尴尬。
    不过尴尬归尴尬,张让倒不是很在意此刻刘辩表现出来的些许敌意,毕竟在他看来,一个十岁的小孩会有这种反应太正常了。
    相反,倘若这位史侯表现地毫不在意冯禺那件事,那他反而会感觉怀疑。
    “史侯,老臣罪该万死啊!”
    只听一声悲喊,张让这四十来岁的老家伙,竟不顾其中常侍之首的地位,噗通一声跪倒在刘辩跟前。
    那干脆利索,让刘辩都不禁看懵了:真跪啊?
    就在刘辩发愣之际,就听张让悲喊道:“老臣承蒙先帝、陛下信赖,理当报效汉室,奈何老臣老眼昏花,错辩忠奸,竟将冯禺那等贼子提拔到史侯身边,幸史侯吉人天相,否则纵使将臣千刀万剐,老臣亦难辞其咎!”
    说罢,他放声痛哭,让刘辩看得目瞪口呆。
    堂堂十常侍之首的张让,居然是这么个没脸没皮的家伙?
    仔细想想,历史上张让在何进想要铲除他们时,甚至还曾向他养子之妻、何皇后之妹磕头,恳请子妇出面,向当时已成为太后的何皇后求情,可见还真不是什么看重脸皮的人。
    不过再想到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后来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骗何后将何进招入汉宫,率五十名刀斧手砍了何进的首级,刘辩就不敢对这家伙掉以轻心。
    从旁,郭胜也许是看到刘辩一脸呆懵,竟无反应,遂咳嗽一声代张让说情道:“史侯,依臣之见,这件事恐怕还真不是张常侍的过错。您知道,张常侍的养子、太医令张奉,他娶的正是皇后之妹,您的小姨,若论亲疏,张常侍与史侯是一家人呀,又岂会纵容冯禺对史侯无礼?”
    『唔?已经娶了么?看来应该是前几年何进尚未在朝中站稳之时的事……』
    刘辩微皱着眉头,心中闪过几分嫌弃。
    虽说他对何皇后之妹、即他那位小姨几无来往,自回宫以来仅见过一面,连对方究竟叫什么也不知,但名义上,对方确实是他的小姨,一想到这个小姨已嫁给了张让的养子张奉,他就感觉有点不舒服。
    毕竟他只是将宦官视为工具,可没想过要与对方成为什么亲戚。
    更何况,张让的养子太医令张奉生性放荡,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再一想,刘辩又对何进心生了几分疑虑。
    不过他暂时无暇细忖,毕竟眼前这场戏还得演下去。
    只见他故意露出沉思之色,半响不甚自信地说道:“这么说,冯禺一事,其实与张常侍……无关?”
    郭胜连忙信誓旦旦地说道:“臣以性命保证,绝无干系。”
    见此,刘辩这才扶起张让,装作有些羞愧地说道:“误会张公了……张公千万怨恨。”
    张让亦装得仿佛受冤屈的忠臣,哽咽道:“史侯能明辨是非,相信老臣,老臣感激涕零,岂敢有怨恨。”
    “张公不愧是忠臣。”
    刘辩忍着嫌弃称赞了一句,旋即话锋一转问道:“那这冯禺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为何扯出张公?”
    “啊……”
    见刘辩还记着这事,张让思忖了一下,恼恨地说道:“此事老臣亦不知,明明是老臣提携了他,想不到他竟如此恩将仇报,实在可恶!……若是老臣所料不差,那冯禺肯定是收了他人的好处,假借老臣之名对史侯不利,事迹败露又推卸于老臣……史侯你知道的,老臣岂敢做那不忠之事?”
    『真敢说啊?这种骗小孩的理由都说得出来?不过……呵,这可是你说的。』
    刘辩心中暗笑一声,脸上故作沉思之色,忽然,他故作醒悟道:“我知道了,是董太后!”
    “啊?”
    张让与郭胜面面相觑。
    刘辩却假装没有看到二人古怪的表情,仿佛小孩子找到真相般,得意又自负地说道:“没错,肯定是董太后,她向来与我母后不和,亦素来嫌弃我,这些年来处心积虑想要说服父皇立我皇弟董侯为太子,必定是她暗中教唆冯禺!”
    “……”
    张让与郭胜微张着嘴,面面相觑。
    二人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史侯居然便将冯禺这事联系上董太后……
    他二人不知该如何搭话,刘辩却还在自说自话:“我明白了,看来冯禺所说的‘中常侍’确有其事,但却并非张公,而是董太后那边的中常侍……”
    说着,他转头问张让与郭胜道:“张公,让公,宫内诸中常侍,有哪几人是依附于董太后?”
    “呃,这个……”
    张让被问住了,倒不是他不知,而是他不好说。
    毕竟,一看这位史侯面带怒色的模样,他就猜到这件事肯定还有后续,倘若他供出依附于董太后的那几位中常侍,那几人事后肯定要怨恨他。
    更要命的是,这件事完全是他的心腹冯禺引起,他为了推卸责任才撇了个干净,谁料到史侯竟会想到董太后那边呢。
    “永、永乐令孙璋,或与董太后颇亲……”
    张让吞吞吐吐地说出人名,同时转头看向郭胜。
    郭胜显然意识到了什么,睁大眼睛看着张让,那神色仿佛在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休想将我拉下水。
    “孙璋?”
    刘辩转头看向郭胜。
    郭胜恨恨地瞥了一眼张让,舔舔嘴唇,苦着脸说道:“是、是的,史侯。”
    “好,孙璋……”
    刘辩故意恨恨地念了一遍人名,又问道:“还有谁?应该不止他一人吧?”
    “还有……”
    张让思忖片刻,咬咬牙,一边逼视郭胜,一边缓缓说道:“永乐太仆封谞,以及芳林苑令夏恽……”
    “……”郭胜惊愕地看着张让,旋即在刘辩转头看向他时,艰难地挤出几丝笑容:“……确如张常侍所言。”
    “唔。”
    刘辩老气横秋地点了点头,流露于脸上的愤恨之色,令张让与郭胜倍感头疼。
    良久,张让与郭胜提出告辞,刘辩以错怪张让之名,将张让与郭胜二人送出甲房殿外。
    看着二人欲言又止,最后苦着脸离开,刘辩心下暗笑。
    如他所料,才走出百丈距离,张让便拉住郭胜,低声叮嘱:“今日之事,千万不可泄漏出去。”
    见张让口口声声说什么‘彼此联手、方能共存’,转头为了推卸责任,就在史侯面前诬陷了孙璋、封谞、夏恽,令三人被史侯所怨恨,郭胜心下暗暗冷笑,但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毕竟方才诬陷孙璋三人也有他郭胜一份,虽说他只是被张让拉了下水。
    于是他趁机向张让索要好处,张让虽然恼恨,却也没有办法,只能答应郭胜的要求。
    他二人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了,就算那位史侯怨恨孙璋、封谞、夏恽三人,也没有能力降罪那三人,然而他们却不知,刘辩早就想到了后招。
    张让、郭胜前脚刚离开甲房殿,刘辩后脚就直奔长秋宫,向他母后何皇后告状。
    此时何皇后也已经得知甲房殿发生的事,原本因为担心儿子而要将刘辩召到长秋宫询问,却听说儿子带着蔡琰去了东观,没想到过了不久,儿子便气呼呼地跑到了他面前。
    于是她赶忙询问儿子:“辩儿,听说你今日下令杖毙了冯禺?”
    她原本担心儿子的安危,又担心此事是否会导致激怒张让,毕竟她也知道冯禺是张让的心腹,没想到儿子的一番话却让她傻了眼:“……母后,孩儿正是为此事而来,方才我问过张常侍与郭常侍,他二人亲口所言,冯禺一事乃是永乐令孙璋、永乐太仆封谞、以及芳林苑令夏恽几人为讨好董太后所为……”
    “什么?”
    何皇后大吃一惊。
    在旁,大长秋赵忠更是惊地瞪大了眼睛。
    别人不知,难道他还不知么?那冯禺分明就是张让的心腹,怎么可能会受孙璋、封谞、夏恽三人指使?
    莫非是张让为了妥协责任,把责任甩给了孙璋等人?
    就在他震惊之际,何皇后亦是勃然大怒,立刻派人招张让、郭胜二人询问。
    当看到长秋宫派来宫女时,张让、郭胜就已猜到不妙,一问之下,果然那位史侯将冯禺之事捅到了何皇后那边。
    但事已至此,张让、郭胜二人也只能硬着头皮来到长秋宫。
    待见到二人后,何皇后指着站在一旁的刘辩质问二人道:“我儿言,房殿令冯禺对他无礼冒犯,乃是孙璋、封谞、夏恽三人受那河间老妪指使,可有此事?”
    张让、郭胜对视一眼,暗暗苦笑。
    说不是吧,那就等于他们欺骗史侯,说是吧,那就得罪董太后。
    几番挣扎,二人最后还是做出了决定:“……委实如此。”
    听到张让、郭胜的话,何皇后愈发恼恨,在旁,大长秋赵忠却是一脸惊恐。
    刘辩当然能猜到赵忠为何惊恐,只因为张让、郭胜这一承认,他们十常侍内部的团结就从此不存在了。
    『呵。』
    暗笑一声,刘辩事了拂衣去,拍拍屁股返回了他的甲房殿。
    不难预料,对于宫内尤其是十常侍而言,今夜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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