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西北,乌云盖顶,不见天日,再加上呜呜呼啸的暴风雪,已经遮蔽了天地之间的一切,恍若无月无星的黑夜。
    呼呼声中,一点火光亮起,一艘黑色的琅琊飞舟从天空中落下。
    暮知秋率凌空而立,目若鹰隼,环顾四周,确认了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之后,才对着船舱内微微欠身。
    “蜍叶先生,已经到地方了。”
    片刻之后,飞舟船头的琅琊大旗迎风一抖,一团光晕便随之扩散开,恍若一个缓缓吹大的气泡,撑开了风雪,屏蔽了呼啸声,将整艘飞舟包裹在内。
    船舱内,一位头戴皮帽,身着毛皮大氅的老者,从中走出,来到甲板上。
    老者看起来已至耄耋之年,步履都有些蹒跚,腰身也显得有些佝偻,脸上的老人斑也特别明显,唯独一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老者走到船头,环顾四周良久,久久不语。
    暮知秋忍不住道。
    “先生,容知秋放肆,先生其实不必亲自来一趟的,此地寒气太甚,纵有隔绝,也会渗入躯体,先生尚未入道,若是被此地寒气入侵,恐有后患。”
    蜍叶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我必须亲自来一趟,我不信他们说的,魂灯已灭。
    虽说身死灯灭,乃是定数,可那也是对其他人来说,琅琊院内这些年已经有过研究,魂灯并非万无一失。
    我那老兄弟,天资世所罕见,学识如渊如海,纵然他到今日都尚未入道,那我也相信,他若是想隔空骗过魂灯,必定是轻而易举。
    我要亲自来他的陨落之地看一看,我要亲自确认一次。”
    老者伸手一挥大袖,面前便摆出一座香案,其上一座三组双耳异兽鼎,左右挂魂幡,立蟠龙烛,香案之前,还有一叠金表纸,其上蕴含莫大威能。
    蜍叶对暮知秋挥了挥手。
    “来,你兼修锻体,内练武意,一身阳气,万邪不侵,借你的阳气一用,如此最是稳妥。”
    暮知秋单膝跪地,微微颔首,蜍叶一手掐印诀,一手弹指印,霎时之间,便见暮知秋双肩之上,一点火星飞出,点燃两支蟠龙烛,头顶更有一团炽热火焰飞出,点燃桌面之上的一叠金表纸。
    蜍叶手持点燃的金表纸,取出一把线香,点燃之后插入香炉,又取出一把折扇,丢入火焰之中。
    袅袅轻烟,裹挟着纸灰,在香案之上盘旋,随着金表纸包裹着折扇燃烧,线香也燃烧过半,那些盘旋的轻烟与灰烬,慢慢的幻化,化作一张扭曲的人面,正在痛苦哀嚎。
    那幻化出的模糊人面,随着烟气摇摆变化,慢慢的汇聚成人形,隐约可以看出来是一个佝偻着身躯的老者。
    蜍叶面色一紧,眼中也多出了一丝期盼。
    “我就知道,他不可能那么容易陨落……”
    但下一刻,金表纸和线香都急速燃烧,转瞬便近乎燃尽,烟气与灰烬也积累到了极限,那越来越清晰的老者幻影,缓缓的跌倒在地,他双手撑着地,发出最后一声痛苦的哀鸣,轰然倒地,再也没了动静。
    就在此时,火焰熄灭,所有的烟气也随之崩散。
    蜍叶眼中最后一点希望之火,也随之暗淡了下去。
    “真的没了,怎么可能啊,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没了……”
    蜍叶的身子一晃,大受打击,一旁的暮知秋连忙扶着他,将其扶进船舱里。
    ……
    锦岚村口,一身劲装,身披显眼的朱色大氅之人,一手捧着一册书卷,走出了迷雾。
    收起书册,他回头望了一眼,目光中也带着点凝重。
    “荒原到底发生了什么,连锦岚矿场也有如此大的变故,若非我有大人赐予的丹青手书,我想进来,恐怕也要费极大的代价。”
    他环顾四周,感受着这里弥漫的异力,又取出一枚玉符,挂在脖子上,玉符的力量流转开来,仿若活物一般,一点一点的陷入到他胸口的皮肤,发出阵阵滋滋的声响。
    等到异象结束,他便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好处是他不会被侵蚀,坏处则是他在这里不能进行日常的修行,力量消耗了也没办法补充。
    不稍片刻,便有人发现了他,立刻去汇报里长。
    眼看里长被二憨扶着,慢吞吞的走来,他连忙露出一丝微笑,快步走上前,揖手一礼。
    “晚辈安悦,见过里长,一年不见,您还是如此精神矍铄,不减当年啊。”
    里长一脸和蔼可亲,脸上的表情,都快跟一旁的二憨一样了。
    “安将军,一年不见,别来无恙啊,今年怎么来的这么早?”
    “正巧出公干,我寻思着,中间绕路来这里也不是太远,就先来一趟,不然的话,我怕公干结束,耽误了交易的时间,失信于里长,那可就不好了。”
    “噢,原来如此,只是货还差一点点,安将军是稍候几日,还是现在就带走?若是现在就带走,少的部分,明年再多补给安将军。”
    “那就多等几日吧,也不差这几日的功夫。”安悦随口回了句。
    “那就如此吧,安将军稍候几日,我们这条件简陋,还望安将军莫要嫌弃。”里长扭头看了一眼二憨:“去,给安将军安排一个最好的休息之地。”
    二憨憨笑着点了点头。
    “阿爷,你放心。”
    片刻之后,二憨将安悦带到山脚下的一处地窝,一脸憨厚的笑道。
    “安将军,你就在这里休息吧,这里面的干草都是最干最厚的,可舒服了,我想要,阿爷都不给我。”
    “……”
    安悦欲言又止,讷讷无言,看着二憨那又羡慕又客气的样子,只能拱了拱手算是道谢。
    安顿好安悦,二憨回去复命,这才憋不住了。
    “阿爷,咱们开采好的锦岚矿石,不是已经够了么?”
    “你懂个屁。”里长没好气的抽了二憨一下:“我们约好是什么时日,就是什么时日,一日都不能差,也从来没差过,今年,他却在我们吃黄米糕之前来了。”
    “呃……”二憨不解。
    “那小子没憋着好屁,说的是有公干,怕耽误时间,却还要在这白耗几天功夫,真当我不知道,他们的法度是如何森严,他竟敢如此耽误时间,再说,村子外面什么情况,你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
    他有个屁的公干,他出公干的地方,就是我们这里!
    你记住了,他在的时候,不要乱说话,不会说话就当自己是哑巴。”
    二憨郑重的点了点头。
    “阿爷你放心,我保准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有屁我都憋回去。”
    一直到了吃饭之前,二憨都没出来过,压根不跟那个安悦接触不得了,也不用担心说错话,但饭还是得吃的。
    而安悦,则一直待在外面,压根没进地窝休息,从繁华的大乾而来,他自认为挺能吃苦的了,可进了地窝之后,发现里面不仅低矮,直起腰身都难,而且所谓干草是挺干的,可没说净啊,里面甚至还有羊屎蛋……
    实在是忍不了那种混杂着羊屎蛋发酵之后的浑浊空气,还不如在外面坐着。
    等到村子里开饭,安悦看着众人的食物,目光一闪,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去排起了队,甚至还自备了一个干净的陶瓷碗。
    有人好奇,也只是看着,没有一个人多嘴去问一句。
    很快,他分到一碗锦岚菇制成的浓汤,一口下肚,他的眼神便微微一变。
    锦岚菇,可是好东西,新鲜的锦岚菇,纵然是大乾,也只有极少数人,偶尔能吃到,能蹭到肯定不会错过。
    只是这做法,跟上一次来时,有明显的不一样,单从味道上来看,好的不是一点半点,稍稍感受了一下,其内蕴含的东西,似乎也更容易吸收,利用的也更多了。
    他抬起头,看向站在大锅后面的余子清,上次来还没有见过,而且,在那些体态彪悍的大妈中间,消瘦的余子清也着实有点显眼了。
    安悦端着碗,小口抿着浓汤,目光却不时的扫一眼村子里的人。
    他也看到余子清在给众人分完之后,自己端了个木碗,回到了自己的地窝,他没有太过关注,继续察看其他人。
    ……
    余子清回到地窝,将木碗放到老羊面前。
    “你不吃么?”老羊随口问了句。
    平日里,余子清都是把饭端回来,两人一起在地窝吃的。
    “外面来人了,是交易锦岚矿石的,来自大乾,我问过二憨了,他来的比约定的日子早了几天,你先吃,我一会回厨房再吃,肯定还有剩的。”
    几句话,老羊就明白今天余子清为什么只端了一碗饭回来。
    “好,我这几天不会出去。”
    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余子清就知道,自己肯定会被注意到,这里的食物变化,新的厨子,陌生的面孔,村子里很多变化,都跟他有关,这不是秘密。
    这个时候,他再端两碗饭回来,肯定更扎眼,他不会去赌对方不会认为,地窝里有两张需要吃饭的嘴。
    虽然这在村子里不是秘密,可知道实情的人,肯定不会去多嘴,这是村子里的规矩。
    几天的时间,很是有限,只要不被追着往深里挖,糊弄过去的概率很大。
    前提是尽量隐藏好可能会被对方追着咬的线索,藏不住的也要拖延点被发现的时间。
    他不知道那个叫安悦的,是不是老羊的仇人派来的。
    但万事小心,先默认他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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