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在西大陆的战场上殉国,我便把这屋子接手了过来,定期叫人打扫一下,总算还能看得过去吧……”

    所有的陈设依然是旧主人在世时的模样,胡桃木的旧衣柜里整整齐齐叠放着旧衣物,松木的单人床,墨蓝色的床单深沉而干练,床头一方小小的书桌,落了一层薄薄的灰,角落里叠放着厚厚一沓书籍。

    大多是二十多年前出版的军事书籍和杂志,也有部分当年的消闲读物,还有一些零散的手札。

    亚伯特随手取过一本《战术理论》,翻开几页,书卷已经泛黄,少数还有些斑驳的霉斑,油墨的气息已经消散,通篇仍有昔日摘要的记号,笔迹优雅,却不失风骨。

    “他这个人,留下的东西少的可怜,衣服统共就这么几件,最多的,大概也就是那些书稿了。”柯依达倚在窗台上,幽幽地道,“这个地方搬进来没多久,他就又去了战场,可总算,除了慰灵地那块冰冷的石碑,到底还是有这么个地方,还留着他的一些气息。”

    她这样说的时候,苍色的瞳眸广阔辽远,二十多年岁月匆匆而过,早已将所有悲伤痛苦掩埋在记忆的最深处,剩下的只有感怀与怅惘。

    亚伯特看她淡漠却苍凉的眼神,沉默了很久,低下头去摩挲手里的书卷,指腹下粗糙的纹理仿佛还带着故人温和的气息。

    “我跟他,很像吗?”蓦地,他问。

    柯依达投来探究的目光。

    他从书卷里抬起头,莫名有些局促:“其实很久以前我就觉得,有时候你看我的眼神,就好像透过我在看别的人……”

    柯依达笑了起来。

    “你们很像。”她轻轻地道,好像是回想着什么,“我说的是外表,只不过他的头发颜色没有你那么浓烈,眼睛都是清澈的湖蓝色,笑起来时候就像春风般的温和柔软。我跟他相识总共有□□个年头,一起站过军姿,跑过操场,拼过刺刀,后来被分配在一起做实习任务,再后来一起上了战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只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在想什么。有他在,那些腥风血雨艰苦卓绝的日子,总算没有那么难熬……”

    她的语调平缓,宛如流水汩汩淌过,扬起头,夕阳的余晖泻下眼角,显得艳丽而凄美。

    亚伯特合上书卷,他大抵能够想象战场上那般出生入死的情谊,只是这究竟是怎样一段段轰轰烈烈却又鲜为人知的过往,他终究再也没有机会亲自感知了。

    他正想要说什么,却又听柯依达话锋一转。

    “其实你并不像他。”她道,“他是个温柔和善的人,心地纯粹,但是绝不迂腐,寻常的官场往来也能应付。他的脾气也很好,待人宽和,在那些中下级军官里头也很得人心,就算是对俘虏也不甚是宽厚。打起仗来,更喜欢稳扎稳打,少有伤亡——不像你,总是兵行险着,急功近利,脾气也差,特立独行,孤僻乖戾,同僚之间遭了多少嫉恨?我听说你在军校里的时候,处分记录都快赶上那蓝德尔了……”

    她说着说着,便成了数落,乍然被她这样教训,亚伯特红了红脸,隐隐有些愤然:“母亲!”

    柯依达住了嘴,看他这般愤愤然的样子,倒是有些好笑。

    “其实——”她叹了声,颇为无奈,“你这性情,大概还是像我。”

    只不过,她当年在军校可是毫无劣迹的全优生。

    亚伯特抽搐了下嘴角,默默将手中的书放回原处。

    柯依达沉默了一阵,低下头,从怀里摸出一枚银色吊坠来,递了过去,亚伯特接在手中,打开来,只见里面内嵌的手绘小象已经泛黄,白色衬衣的金发青年从背后款款拥着浅色格子衬衫配天蓝色领结的黑发女子,彼此眉眼清隽,笑容清澈。

    他愣了一下,抬头看她。

    “这东西跟了我二十多年,如今就给了你吧。”柯依达幽幽地道,“不要怪你的父亲,若他当年没有……我相信,他会是个好父亲,他会比我这个母亲做得更好……只是可惜……”

    亚伯特合上吊坠,异色的双瞳微闪。

    他想起那日在慰灵地,贝伦卡说的那句话——他对得起所有人,却唯独对不住你。

    他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当年那一战,他应该是有机会活下来的。”

    隔了很久,亚伯特将那吊坠收入军装的内袋,闷闷地到道.。

    柯依达看着他的表情,想起来柯利亚回廊那一战,心中有淡淡的感伤。

    “你说的没错。”她幽幽叹口气,“可在他眼中,有些事情,要比自己的性命来得重要。”

    她缓了缓,又道:“他当年拼死带回来的帝都军子弟,除了伤病退役的,如今留在军中的大多都一是军政两界的要员,有的,甚至一方大员,看在当年的份上,或许将来必要的时候,能够庇护你一二吧……”

    “母亲?”亚伯特有些愕然,隐约觉得话外有音。

    柯依达微微侧了侧身,望着窗外并不宽敞的简陋小院,目光却一点点冷下去。

    “最近两天,安瑟斯会带本部人马先行返回帝都,你点齐神鹰军三个师团编制去迎他。”

    亚伯特眼瞳微缩:“三个师团?”

    “再带上奥利维亚的谍报营。”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亚伯特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皱了皱眉。

    柯依达回过头来,目光锐利,一片冷凝。

    “我的意思是,你若真的对那顶皇冠有意,眼下是唯一的机会。”

    亚伯特惊骇变色。

    “母亲……”

    “我从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不是个甘居人下的人。”柯依达的目光缓和下来,“蔷薇御座,你敢说真的没有动过心?”

    亚伯特回避她的视线。

    柯依达叹了口气:“其实,不管你想不想,皇帝陛下也早有了忌惮之心,他如此干脆地处置了米亥鲁,便是要为安瑟斯铲除障碍,而米亥鲁一死,接下来你就是那个最不稳定的因素。安瑟斯此番回来,除了本部帝都军之外,一定还会有禁卫军相随,神鹰军三个师团的战力,只怕也未必能占什么便宜……”

    亚伯特垂下眼睑,袖管里双拳暗暗攥紧。

    “安瑟斯,也会对我动手?”心中突然有些嘲讽,少年时便并肩作战出生入死一路走来的兄弟,终究也要刀枪相见了吗?

    “安瑟斯是我一手带大的。”柯依达喟然叹息:“他的性情宽厚仁慈,以他的本心,定然不会愿意对你动手。可他不愿意,并不代表陛下不会。”

    亚伯特的心底泛起冷意:“所以,这一次,就算我不动手,他们也会冲我来。”

    “没有到鱼死网破的地步。”柯依达摇头,“只是有了防备之心罢了。就好像我现在,也不敢以往日的情分,来奢求陛下对我信任。”

    她如今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双方的试探与博弈中,保住自己唯一的血脉。

    亚伯特深吸一口气:“那么,我该怎么做?”

    “你有两条路可以选,你要是打定主意要那御座,就趁此机会除掉安瑟斯,凭我半生武勋人望,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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