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塞外
    谌洛对眼前林林总总立在荒凉草原的墓碑拱手作揖,冷风抚摸下,右肩的伤口好像没有那么痛了。
    那天匈奴的射雕手发射了三轮箭雨,恰好一支流矢命中了他的肩膀。
    若不是冲锋之前双腿绑在了马上,恐怕当时就命丧马蹄之下了。再就是幸亏李广来得及时,其随军医疗兵简单处理了伤口。
    谌洛在苏醒之后,又立刻向负责军队后勤的士卒讨要了一些青蒿,煮水后,一边冲洗伤口,一边内服,企图起一个消毒的作用。
    至于用酒消毒……他还不想死。别说是现在,哪怕是明清时期,用酒水清洗伤口都得慎重。
    高度酒的确可以杀菌,如今这种像饮料似的低度酒,只要撒在伤口上,就等着被感染吧。
    谌洛再次环视塞外风光:长城以北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起起伏伏的小丘,湛蓝的天空下,几条如白色飘带一般河流缓缓流淌……呼啸的凉风抚摸面庞,与在呼延部时相比,内心多了一丝舒畅。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可惜了,没能与尔等共饮一杯。吾谌洛保证,他日再来,定为诸兄弟带美酒,届时吾辈不醉不归!”
    感慨之际,黄青骑着一匹马从远处奔袭而来。这位在匈奴之地待了许久面色枯黄的南方小伙儿,经过殊死一战后,左脸也多了一道从上至下的刀伤。
    他下马道:“谌使公,大家都准备好了。”
    谌洛微笑:“有多少兄弟愿意随吾去茂陵?”
    “一共二十八人。剩下的兄弟,或身上有伤,行动不便;或疲惫多年,打算归养故乡;或亲人战死于此,欲留下守丧。”
    谌洛叹了口气,
    这个数据在意料之中。
    冲锋时,归来营在最前面,两百人,活下来的不到二十人,其他被七科谪征来的士卒,大多都是本地人,让他们抛弃家业背井离乡,很难。
    希望刘彻赐予的爵位,能让这些兄弟们好过一些吧。
    谌洛将注意力放在黄青脸上。
    “汝呢?之后打算去哪?”
    “吾欲回会稽郡。吾出征匈奴时,家中幼子尚且三岁,至于今日,盖九岁啦。”
    “那的确应该回去看看。”
    谌洛苦笑,咬着嘴唇走上前和黄青来了个拥抱,顺便拍了拍这位生死同袍的肩膀。
    “好好培育汝之孩儿,希望他日能为陛下排忧解难。”
    “使公放心!吾一定让敞儿熟读兵书!”
    敞儿。
    谌洛听到这个名字,脑海忽然划过一道闪电,下意识想到了一件事,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了。
    “令尊何人?”
    “家父名昌。”
    谌洛嘴唇有些发干:“汝可认识黄究?”
    黄青诧异的瞪大眼睛,“君知吾大父名号?”
    “黄公早年在楚怀王熊心帐下任大司马,吾岂能不知?”谌洛笑哈哈的摸摸头,想到正事,急忙小声问道:“……汝子名甚?”
    “敞。”
    谌洛正色,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道:“汝子日后定会留名于世。”
    “啊哈?”黄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只好感谢了,“承使公吉言。”
    “哈哈,去吧,赶紧回去培养汝子!”谌洛焦急的推黄青,让他骑上了马,同时拱手高声道:“今日分别,还不知何时能再相见。黄兄,珍重,汝子,日后对大汉大有用处。”
    “谌使公也要保重,若君他日来会稽,吾定扫榻相迎,令君与吾子相见。”
    黄青不知发生了什么,还是郑重抱拳。
    雁门距离会稽甚远,他嘴角抽搐几下,快速眨眨眼,收敛情绪,调转方向奔驰而去,背影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
    谌洛隐隐约约发现,似乎有细小的水珠从黄青经过的路线上经过,在日光照耀下,闪烁发光。
    “黄敞之父……历史真是奇妙啊。九岁……嗯,再过几年就能让他去美洲大陆找找高产作物啦。”谌洛笑着扭头,对墓碑再拜,一个未来十几年后才能实行的谋划在心底产生。
    (黄敞是谁,请见下方起点app作者的话。)
    ……
    在谌洛与战死兄弟们告别的同时,雁门关内,发生着另外一件大事。
    “几日不见,君苍老了许多。”
    卫青望着堂下被束缚双手的男人,轻声道。
    王恢不甘心的咬唇,眸子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仲卿,陛下那边可有明示?”
    “陛下有令,将汝带回去,送进廷尉。”
    “廷尉……还好,吾尚有一线转机。”王恢低着头,呢喃不断。
    大汉有两个有权审讯犯人的机构。
    一个是中尉署,另外一个是廷尉署。
    前者盛产酷吏。送进去,以那群人的审讯手段,哪怕是清清白白的人,也能弄出点罪名。
    而后者欺软怕硬,只要给点钱,许诺利息,几天之内就能放出来。
    王恢想到这里,目光一转,放在一旁的小胡子男人身上:“廷尉打算如何处置本官?”
    张汤端起酒樽轻蔑一笑:“大行令何必要苦苦挣扎?陛下差吾二人前来的意思,汝还不明白吗?马邑谋划由汝提出,陛下同意。今三十万大军囤积边境徒劳无功,此罪名,汝不承担,难道想陛下承担吗?”
    王恢肉痛的道:“此役吾若想赎罪,应出金几何?”
    张汤摇摇头,没有多说话。
    一旁的卫青叹了口气,从一旁架子上拿出一把剑,替王恢割断绳子,随着“怕啦”一声,用完了的剑被丢在地上:“陛下的意思就是这个。”
    “吾……吾……这不可能。吾送田蚡万金,其为何没美言几句?”王恢瞳孔骤缩,颤抖的捧着地面上的剑,“吾对陛下忠心耿耿,陛下焉能如此对我?陛下不是说将吾押回长安吗?”
    张汤不耐烦道:“大行令,汝即便回长安下廷尉,终会斩于闹市,在此,尚能保全最后一丝颜面。汝也不想被人看见身首异处之貌吧?”
    “哈哈,保留最后一丝颜面。”
    王恢歇斯底里又哭又笑,人变得沧桑了。
    说得好听,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背锅的人而已。
    他缓慢的捧起剑,慢吞吞的架在脖子上,闭上眼睛沉默片刻,问了一句:
    “吾罪名为何?”
    “畏懦、逗溜不进,当斩,念汝有功,特赐自尽。”张汤淡淡的道。
    “哈哈哈哈哈……”
    王恢仰头大笑,两行热泪从眼角滑落,双手猛的用力,剑抹脖子,倒在了地上。
    一代大行令,就此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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