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把谌洛带到一处巷口,指了指最里面一座屋顶连瓦片都没有的破屋舍道:“那就是王大父的家,我刚才看见王家兄弟在田里引水,家里大概没人。”
    谌洛朝汉子道了声谢,只身一人走进巷子,没走几步就到了最里侧。
    这是一座充满了年代感的房屋:没有宅院,屋里屋外只隔了一层土墙,一扇用烂木头钉起来门半遮半掩,门口堆了一个简易地灶。
    谌洛轻轻敲了两下木门:“有人在家吗?”
    “谁啊?”
    屋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若非里中没人、夜深人静,谌洛还真不一定能听清。
    “茂陵亭亭长谌洛前来拜见长者。”谌洛作揖,隔门喊了声。
    “进来吧…咳咳……”
    谌洛推开门火把探进去,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又是一阵黄尘飞扬,借着微弱的火光,里面情况尽收眼底。
    这是一个三十多个平方的空荡大开间,除了门口右手边放的一只断柄水桶,角落堆的一袋袋新收的粮食外,角落只有一个一米多高的柴火垛。
    “长者何在?”
    “这……”声音断断续续从柴火垛旁传来。
    谌洛走近一看,柴火旁藏着一个破了好几个洞的小榻,上面蜷缩着一个气息奄奄的老人。
    老人嘴唇发白,一头虚汗,大热天盖了两条被褥还在瑟瑟发抖。
    谌洛不敢怠慢,手放在老人额头上试了试。
    烫手。
    “长者患病几日了?就一直躺在这里吗?”
    “老朽不碍事。”王季胸闷得慌,艰难摇摇头,使劲喘了几口气才道:“亭长来寒舍作甚?难道家中有孽障做了不法之事?”
    “长者后辈都遵纪守法,好得很!洛听闻临江里百姓雨中下地,担心有人感染风寒,特来看看。”
    王季松了口气,脸上浮现一丝疲倦的笑容,枯木般的手握住谌洛的手:“亭长费心了。”
    “我去把长者家中后辈喊回来。家中老人染疾还不管不问,当斥!”
    谌洛气愤起身,未等迈出半步,手心却传来一股拉力,是老者在死死的拽着不让走。
    俄而只闻悲呼:“去不得,去不得啊!若是不把水排出去,地里的菽将会全部烂掉,地中颗粒无收,我等拿什么来缴纳岁赋?是老朽让他们下地的,莫要斥责!亭长坐下歇歇吧。”
    王季急得直咳嗽,谌洛赶紧为之捶背,又取来一碗水,小心翼翼喂下。
    他喝了水,嗓子好多了:“昔年二世残暴,天下分分揭竿而起,老朽被征兵成为咸阳城戍卒,维护着老秦最后的土地……老来得了风寒,想必就是这件事的报应吧。”
    “长者千万别胡思乱想,我已派人去县中请医工了,再坚持一两天,就能吃药治愈了。”谌洛轻轻拍打王季脆弱的后背,为之理顺气息。
    “别请医工……亭长也见到了我家情况了,没有钱财。”
    “我茂陵亭出钱!不仅长者,凡是我茂陵乡百姓,因雨中救菽感染风寒者,请医工的花费,皆由我茂陵亭出。”
    “当真?”
    王季身躯颤抖,诧异地望着谌洛。
    “我茂陵亭不白出钱,尔等需要在日后出力。”谌洛沉声,“我茂陵亭欲征召民夫,在各里与涂道之间修建一条路,一条雨天也不会变泥泞的路!”
    “没想到我茂陵乡也有了好亭长。”王季躺在榻上感慨一句:“你这亭长比上任那个相貌发黑的家伙好多了。”
    他生自秦王政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见证过始皇帝出巡的场面。
    旌旗遮云蔽日,车马多如粟粒,身着黑色铁甲的大秦锐士在驰道上浩浩荡荡行进,一月之间可从咸阳至天下各地。
    路是好东西啊。
    有了路,各里收获粮食后去县里出售就更方便了。
    王季手心尽是虚汗,他先在被褥上擦了擦,又紧紧拽着谌洛的袖子:“修路是好事,别说是给老朽治风寒,哪怕是不治,哪怕是让出钱,老朽都认了。我家中尚有二子,皆可为亭长效犬马之劳。”
    “洛在此先谢过长者了。”谌洛作揖而拜。
    恰时,门外传来了徐乐的声音:“亭长,什典来了。”
    谌洛给王季往上提了两下被褥,为暂且失陪道歉,又安排小瞒进来陪伴老人。
    ……
    门外,什典大气也不敢喘,见上司面无表情出来,头压得更低了,惶恐不安。
    谌洛看着什典火光下沾满泥土的手指:“你刚才也下地了?”
    “诶。”
    “什伍之中有老人患病,尔不管不问,该当何罪?”
    “下吏……”
    谌洛玩弄着腰间的绳索:“里正知晓这件事吗?”
    什典忐忑摇头:“暂且不知,王大父让我保密。”
    “那就好。”
    如果里正知晓情况却依旧隐瞒不报,谌洛不介意再给临江里换一个村长。
    “鉴于你不上报是遵从长者意愿,本官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谌洛眯着眼睛:“尔现在去里正家,把那厮给我从被窝里拖出来,让他弄清楚全里究竟还有多少人染上了风寒!我请的医工这两天就到,届时会先给患病严重者诊治!”
    “唯!”
    什典松了口气,精神紧绷往里正家疾驰,恨不得多生两条腿。
    谌洛又把目光放在徐乐身上:“刚才在田间可否探听到什么?”
    “百姓皆言天公不作美:七、八月水多,涝灾严重;二、三月缺水,灌溉困难。大家都想解决这个问题,然而历代亭长都是酒囊饭袋。”徐乐沉思道。
    “我本来想再安排民夫为各里修几条水渠,这么看来,只靠水渠恐怕解决不了春旱秋涝的问题。”
    徐乐捂住钱袋子:“那要怎么办?总不能每年都安排医工为百姓诊治吧?”
    “办法不是没有,我需考察一番。”谌洛脑海忽然划过一道闪电,想到了一个东西,“你可知郑国渠在何处?”
    “好像在茂陵乡北边吧?”
    “甚好!”谌洛眼前一亮,对徐乐小声道:“防止洪涝灾害并不难,我们只需如此……这般……”
    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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