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常,快遣人伐竹,我要造纸!”
    关平回到自己的时代后立刻马不停蹄赶回襄阳,将秋山大概描述的造纸之法送给马良。
    这年代的造纸术已经开始呈现普及的趋势,人们也越来越习惯在各种各样的纸上进行书写。
    但现在阻碍纸张传播的主要有两大因素——
    第一,汉末战争不断,蔡伦和左伯改进的纸张在中原大乱后推广的速度极慢, 也只能在一群高士、贵族之间使用,现在中原世族铸币都铸不明白,常年战乱都回到了以物易物的原始社会模式中,自然对改进推广造纸缺乏热情。
    第二,现在的纸成本还是太高了。
    尽管纤维纸比丝绢的成本低,可用树皮进行大规模的造纸一听就是很奢侈的事情,上层人用用就算了,底层人还是算了, 反正他们也不识字。
    听秋山说, 造纸在后世已经完全推广开来,甚至已经成了唯一的书写工具,在乱世中联寻常百姓都用得起,这说明这技术肯定已经有了巨大的进步。
    他生怕自己忘记过程中的关键环节,对着秋山搜肠刮肚写下的字迹抓紧给马良复述了一遍。
    马良听得一愣一愣,好半天才明白原来关平还真是想造纸。
    他忍不住笑道:
    “坦之,造了这个你想作甚啊?”
    关平严肃地道:
    “季常莫要笑,我要做大事。”
    司马孚和曹植听说此事,也都好奇地前来围观。
    听说关平有更便捷、更便宜的造纸手段,足以让纸张进入寻常百姓之手,都感觉颇为惊异。
    尤其是司马孚,立刻嗅到了其中的商机。
    关平这造纸之法是用竹子,竹子江南为多,要是控制了竹林,再将这技术稍稍保密些时日,岂不是大赚特赚, 赚得盆满钵满。
    “不过这还有一个问题啊……寻常百姓买纸做什么?”
    天下大乱已经二十五年,这二十五年里百姓要么流离失所,要么门头打仗,要么在田垄间耕作,他们字都不认识,用这些纸属实有些浪费了。
    “天下虽乱,总有平定的那日。
    至于百姓买纸做什么,我倒是有个想法——有了纸张,我等再雕刻模板,如印章一般,到时可以大量印刷经书……”
    看曹植和司马孚又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他又紧接着道:
    “诗卷、奏论、史册也能一一印制,让后人都知道今日今时之事,子建的诗文、叔达的高论都能一一记载。
    如果百姓能一一读书明理,我等岂不是更多十万助力,未必就输给中原群雄。”
    这……这倒也是。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绝不相信北人生来就比南人聪明这一套东西。
    北方世族学问大,还不是因为北方开发好,读书的机会多, 有名师有学风才慢慢形成了大量的人才,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博学大儒。
    马良本来并不算特别热心,可想到可以让荆州子弟的学问大幅提高, 他顿时热忱起来,可又颇带几分焦虑,缓声道:
    “可是我等蛮夷之地,哪有这么多的经书卷文可供研习?那些经卷诗书都是中原世族的珍藏,轻易不可示人,我等……”
    说到此处,曹植忍不住哈哈大笑,霍得长身而起。
    “《诗》《书》《小戴》,春秋三传,我自幼就背的滚瓜烂熟。便是有什么疏漏,中原名儒皆为我好友,我作书请教一番,谁还不愿教我?就算把他们的家藏拿来给我一观也可,这还有什么为难之处?”
    司马孚也飞快地点头道:
    “不错,我家将门之后,家藏兵书《太公》《吴子》《孙子》,吾兄仲达更是一等一的兵法大家,如果季常想要,我也可以借来给季常印书,只要留下我司马家的名字便成。”
    司马孚觉得自家是没有当皇帝的机会,倒是这知识变现、名流后世极其重要,如果云山这造纸、印刷之术果然可以通行,那这未来如此方便的手段定能飞快向天下推广,却不是一两人能阻挡得住。
    与其对抗,还不如趁机从中牟利,掌握此道就是掌握天下读书人的希望,光是售卖书籍就能让他赚得盆满钵满,至少三四代人衣食无忧。
    至于再后世的人如何……
    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就不是司马孚能考虑到的。
    众人一拍即合,关平抓紧给众人分配任务——
    马良督造纸张,找能工巧匠准备雕版。
    曹植收集书籍,起码先把自己的诗卷刊印出来,准备大量印刷。
    司马孚则负责教授、培养荆襄子弟,准备先在军中如开蒙一般教众人识字,之后再由军人缓缓推广,如果军队能变成一个大学校,之后退伍的军人也能以点带面,慢慢让知识普及开来。
    众人说的兴冲冲地,曹植脸上却多了一点唏嘘之色。
    他缓缓地摇摇头,叹道:
    “云将军此法,与前汉英杰不谋而合,天子……哎,天子也曾想做过这种事,可惜了。”
    “蛤?”关平倒是还真是不清楚这段故事,尤其是不太了解那位被囚禁许都的天子如何,于是好奇地询问曹植。
    曹植博闻强识,加上司马孚从旁边补充,很快给关平马良这两个乡下人描述一段大汉相当曲折的往事。
    西汉那时候虽然文字载体不够丰富普及,但汉军高层是真的意识到知识就是力量,想把军人教会。
    当年戍边的士卒都得在长官的要求下开始学《仓颉》,完成起码的扫盲,只有读书识字的人才能当军官。
    随着儒学的推广,汉代甚至出现了一些地方的蒙学,人们的求知和文化氛围相当浓厚,整个社会在知识进步的情况下呈现了一片欣欣向荣的气象。
    尽管这种学习的氛围完全无法覆盖到江南、西域,但不管怎么说发达的中原已经开始出现了萌芽,一切都再向好的地方发展。
    关平听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二百年前的大汉居然就开始搞这个——他敢打赌千年后的那个乱世也差不多就这个水平了。
    怪不得大汉当年这么强……
    “之后呢?”
    “之后?”曹植无奈地叹道,“自从王莽之后,一切都变了。”
    王莽的大乱实际打断了大汉的经络,烽火连天的岁月里各种规矩都开始被一点点毁坏。
    刘秀虽然重新建立大汉,但他严重依赖各地豪强,导致东汉朝廷对基层的掌控力大大削弱,知识开始向世家豪族阶层富集,百姓识字的机会也开始越来越少。就算军队中有人扫盲成功,回家之后也很难带动众人不断的学习,同时上升渠道变得越来越窄,掌握知识的意义不大——反正就是给地主种地,一代代的有啥区别,这还学个屁。
    这还不是最致命的,致命的是后来天下大乱,各地群雄并起,打仗基本就是在不断地拉壮丁,不断地征召士卒。
    你指望曹操手下招降的那些连自己人都抢的青州兵启蒙?
    你指望吕布、袁术、孙坚、马腾、公孙瓒手下那些人读书?
    有这空还不如把军营门口的大粪挑了,何况大家都知道识字多痛苦,打仗屯田就已经很累了,好不容易有闲暇造造人也比读书香。
    于是,大汉开国之初已经步入正轨的法子飞快地失传,文盲率达到了相当逆天的程度,(又是时朝堂公卿以下四百余人,岂能操笔者未有十人,多皆饱食而退),关平一说此事,曹植唏嘘地几乎流下眼泪,感慨万千。
    “就凭这个,我也不相信云将军是坏人。”曹植越发激动,“文章乃国之大事,这么多年诸将打打杀杀,只有将军愿意在军中做此事!就凭这个,我曹植佩服,将军说怎么做,我曹植就怎么做。”
    关平也被曹植说的有些激动。
    看来自己的法子是正确的。
    若能重现大汉当年,吾辈义不容辞!
    “对了,你说天子也想做此事?”马良好奇地问。
    曹植脸色颇为黯淡,叹道:
    “谁说不是。”
    刘协也许没有冲天一怒跟曹操拼命的勇气,但他十几岁的时候就意识到了知识和人才的重要性。
    在李傕和郭汜仍然时刻威胁他生命的时候,这位少年天子搞出了一套类似科举的方案:
    九月甲午,试儒生四十余人,上第赐位郎中,次太子舍人,下第者罢。
    尽管当时天子治下是一个草台班子,尽管是当时形势所迫,但刘协分科且不看门第推荐,不得不说是一个相当不俗的尝试。
    如果这个制度能一直保持下去……
    一直保持下去,人才都跑到了天子那,曹操怎么愿意?
    他在接到刘协之后的当年就取消了这个流浪太学,将敢给天子说话的人想办法一点点杀了。
    可没有太学,如何蛊惑百姓,曹操思来想去,从他手下那些青州黄巾军中得到了灵感,一改之前教授儒学这种不接地气的模式,开始教授群众喜闻乐见的房中术和两千年后依然存在的喝小便养生大法(率能行容成御妇人术,或饮小便,或自倒悬),为后世的微信群提供了海量的古方,魏晋时期的谈玄之风因此大盛。
    曹植自幼饱读诗书,以正经儒士自居,自然不可能对左慈、甘始、封君达、东郭延年这种请你喝小便的人有什么好感,见云山在困顿时依然不忘普及教育,眼泪都忍不住流出来了。
    好人。
    好人啊。
    陈群居然陷害云将军这种英雄,我曹植就算死,也一定要死死保住云将军,这才是大道未来的传承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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