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发怒的样子,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另一半仍不上不下地猜测着方才皇上对容亲王究竟说了什么,让他那般失态……

    陈喜进了内殿,也没敢抬头,直接跪了下去,轻声道:“陛下。”

    周景宏放下手中的折子,低头看见陈喜忐忑的神情,顿时笑了:“小喜子,可是好奇方才朕与辰儿说了什么?”

    这话实在出乎意料又一针见血,陈喜险些咬到了舌头,忙不迭磕头求饶道:“皇上恕罪,奴才该死,奴才不敢,不敢……”

    周景宏并没有见到周辰方才的表情,所以见陈喜这样倒是楞了一下,而后朗然笑道:“好了,朕没生气,好奇也正常,原本告诉你也无妨,不过朕答应辰儿了,等他想说的时候再说,这之前不会再与别人说。”说到这儿,周景宏低低笑了两声:“真是孩子气,二十多岁了还磨着朕要这种小孩子玩的承诺。也罢,听他的也无碍。哈哈哈,好了,小喜子你起来吧。过来给朕磨墨。”

    陈喜这才答应着爬了起来,却再也不敢想方才之事了。

    ……

    ***

    却说周辰一路跌跌撞撞出了皇宫,下意识地径直往卫国公府去了,待走到门口看见门房福伯时才反应过来,脸色又是一白,转身欲走,却听后面有人唤道:“阿辰?”只是短短两个字,那语气却像是九曲十八弯一般,先是意外、然后惊喜、然后懊恼……

    周辰心下一颤,突然意识到先前应该是想错了,自己与庄南之间再多的回忆应该也不够了此余生的。单说眼下,庄南只是一句称呼就让周辰险些红了眼眶。

    庄南虽然懊恼方才叫破,但是能再见到周辰还是惊喜万分的,他现在腿上已经完全好了,在府里闷得很,思念也将他折磨地集中不了心神,今天本来打算去宵香院看看余书林与长莺的,刚出门就看到了周辰,那一刻的感觉像是幼时终于得到了盼望许久的一件礼物。此时见周辰迟迟没有回头,疑惑顿生,紧走几步,待看清周辰脸上的神色又是一惊,忙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周辰愣愣地看着庄南,良久方道:“小南,咱们喝一杯吧。”

    庄南怔了一下,虽觉得今天的周辰奇怪地很,但还是爽快地答道:“好啊。去哪儿?去宵……小甘州吧?”庄南将差点儿脱口而出的宵香院咽了下去,仓促之下换成了卫国公府后院中一座名为“甘州”的小院。那院子格局极好,冬暖夏凉,是个消夏暖冬的好去处,之前周辰常来卫国公府时,二人就经常在甘州院度过。读书、练字、射箭……

    周辰眼神有一瞬间的放空,似是也想起了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道:“那就去甘州院吧。”

    二人一路到了后院,路过的小厮东柯奇道:“少爷,您怎么又回来了?您不是要去……”

    庄南眼见话头不对,急忙打断道:“东柯,你让厨房多准备些酒菜,嗯……西湖醋鱼、清蒸武昌鱼和东坡肉必须要上来,其他的你看着吩咐,丰盛一些。”

    周辰先还静静听着,听到那三样菜时猛地别过了头去:那都是自己喜欢吃的,庄南还记得……

    东柯点头应着,又问:“少爷,可要螃蟹?”

    庄南和周辰都是一愣,两人同时看向院子四周,果然就见院墙边的菊花已经开了,大簇大簇的花朵洋洋洒洒地铺满了院墙边的花圃。卫国公府的菊花多是白色,有玉翎管、瑶台玉凤、雪海等等,玉翎管叶子纤细绵长,菊心通常可见淡黄色点染;瑶台玉凤是白色的花瓣围绕黄色的花心层层相绕;雪海则是一片纯白,花瓣收拢起来像雪花。唯一一种颜色靓丽一些的就是绿水秋波了,它的样子像名字一样轻灵有美感,花瓣的厚度似乎从内而外逐次减轻。

    看着飘扬的白色菊花,庄南有些恍惚,这院子常来常往的,竟然没有留意到今年的菊花已经长得如此茂盛了,远远看去,隐隐有种雄踞一隅、气势天成的感觉。是不是不在意就能悄无声息存在呢?自己对周辰的感情也会默默隐在这如梭岁月中吗?不,不会的。庄南扪心自问,更加明白了,如果不在意、不去遏制,这份感情会如同这疯长的菊花一般,在安然静谧中蔓延、覆盖,直到缠缠绕绕扼上自己的咽喉,再也没有回头之路……

    “什么?”迷茫间,庄南好像听见东柯说话了。

    东柯看看庄南又看看周辰,见二人都是一脸茫然,只得又重复道:“少爷,上点螃蟹吧,从南边新进来的。”

    庄南“嗯”了一声,又补充道:“去取那甑子蟹酿橙来。”

    东柯迟疑了一下,他自是知道所谓的“那甑”是哪一甑,那是少爷亲手制作的,说要送给容亲王做生辰礼物。怎么现在就要?他询问地看向庄南,见他点头,才答应着退下安排去了。

    庄南看着东柯远去的背影,静默了一瞬,才转头看向周辰道:“阿辰,咱们把那坛酒挖出来吧。”

    周辰也没问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像是有什么心照不宣的默契在两个人之间慢慢弥漫开来,在这秋高气爽的时节,那气息扑棱棱飞扑过来,席卷着一种冰凉刺骨的寒意。

    喝最烈的酒,恋最好的人。

    然而。

    后面不是恋到地老天荒,而是:

    一切,到此为止。

    两人没再说话,一起走到院子最北角的一棵梧桐树下,绯红的叶子慢悠悠飘落下来,一层一层叠加到地面的青石板上,蔓延成厚重的一片红色。明明不是刺目的嫣红,但看在二人眼中,却像是能穿透内心的灼热。

    周辰眼睛有些潮湿,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了一攥,突然间猛地上前一步,拉住了庄南的衣袖。

    庄南浑身一震,心跳的都有些疼痛了,却不敢回头——不知道周辰的这一举动所为何意,不想回头——害怕这只是自己手中稍纵即逝的一缕微光。他的脖子像是僵硬住了,稍微一动就“咔咔咔”作响。

    庄南终归是没有回头,身后的动静也终归没有再响起。

    方才的一切更像是一抔细沙,他尝试着想要攥紧,却撒得更多;他试图小心翼翼地松手,却流得更快……

    周辰拉住庄南的衣袖时,几乎就要脱口问出那句话了。那一刻他只觉得脑子轰轰作响,脸颊发烫,心跳得像是人站在万丈悬崖边。那是一个少年在面对自己的心上人时的忐忑不安与憧憬渴望。

    但是,冲动与期冀过后,周辰心中泛起的却是苦涩与自责。如果在父皇与自己说那个秘密之前,哪怕站在一个万万丈的悬崖边,他豁出去也就问了;但是现在,为人臣、为人子,他都不能自私地问出那句话了。

    无知,是无忧无虑的最佳玩伴。

    多么希望自己只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小男孩儿,歪着头,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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