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恩载着杜蓓琪很快赶到了医院。
    由于ICU只允许一人进入,杜蓓琪主动要求进去探望。她由专人带领,越过风淋区,穿了防护服,戴了手套、口罩和帽子,进入了ICU的无菌区。
    沉青枝输着液,戴着心电监护仪,已经取了氧气面罩,可以看清她的表情。
    杜蓓琪轻手轻脚来到她床边。沉青枝似乎感应到了女儿的到来,把脸转向她,朝她眨眼、轻轻点头。杜蓓琪举起手摇了摇:“妈——”朝她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杜明华和陈景恩在ICU门外等待,杜明华告诉他:“刚才沐筠打电话给我,说联系不到你,她猜你可能会来中心医院,让我告诉你一声,她妈妈醒了,如果可以,麻烦你去一趟华侨医院。”
    陈景恩利落地回答:“她的事与我无关,以后如果遇到类似的要求,请帮我推掉。”
    “那天在杜家吃饭,我发现沐筠看你的眼神似乎很不简单,我在想......你和她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镜片后闪过一丝冷光,杜明华的语调变得有些尖锐:“我是指......我们不知道的事。”
    陈景恩有了几分警醒,转身正对他,眼中寒芒毕现:“为什么这么问?”
    杜明华一改往日圆滑的处事风格,开始了快人快语:“我从没和沐筠生活过,对她也没那么关心,但这件事关系到蓓琪,我不得不过问,我不想她踏入某些桃色陷阱中。”
    他对狄沐筠的感情可以说一言难尽。想到她和她妈很可能成为拆散自己家庭的刽子手,他就无法对她和颜悦色。明明不喜欢,却偏偏有血缘关系,是他的亲人,还是梦婷的好姐妹,让他有种被淤泥沾上身、洗也洗不掉的感觉。
    如果这件事不是牵扯到杜蓓琪,他会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但事关杜蓓琪,他无法听之任之。现在正好有机会,他要找陈景恩问个明白。
    桃色陷阱?陈景恩不禁感叹,他到底做了什么,让人误会至此?“我的女朋友是杜蓓琪,我爱的人是她,从头到尾只有她,没有其他人,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我都忠于她,这么说,够明白吗?”
    杜明华朝他点头,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可是我看沐筠对你似乎不像普通朋友那么简单,你想过怎么处理吗?”
    陈景恩毫无隐瞒地说:“以前我就告诉过她,让她不要把心思放在我身上,她没听进去,如果可以,麻烦你多劝劝她。”
    “我听梦婷提过,你之前有追求沐筠的意思,和她约见过好几次,在她慢慢陷入对你的感情后,你又找上了蓓琪,是这样吗?”杜明华直接把话挑明了。
    以陈景恩这样的容貌、身份和地位,要得到一个女人易如反掌,海山的贵族公子哥里也有不少类似的人物,表面斯文谦逊、温文尔雅,背地里却是玩弄女人感情的人渣,脚踏N条船。其他人怎么做他管不了,但他不希望蓓琪落入这样的陷阱中。
    陈景恩看出来了,杜明华对他有很深的误解,放在平时,他对于这种事根本不屑一顾,绝不会解释半句,但眼前这人是杜蓓琪的哥哥,无论如何他也要取得他的信任。
    “十一年前,我和沐筠见过,她帮了我一个大忙,让我走出了人生低谷,我对她一直心存感激,这么多年了都念念不忘。来海山后,我确实找过她,也渐渐明白,她只是我的一个梦而已,我真正想牵手的人是蓓。我从没向沐筠提出过交往,也从没给她过任何承诺,我跟她的关系顶多只能算普通朋友。”
    “在有一件事上我犯了大错,我忘不了沐筠多年前的恩情,好几次都毫不犹豫地去帮她,这样的行为伤害到了蓓琪,特别是昨天,是我最恐慌的日子。我想清楚了,从今往后,沐筠的任何事我都不会再管,如果她遇到了什么困难,希望你能及时帮她,她的事,再也和我无关了。”他会像宋佳怡教的那样,把狄沐筠当成陌生人。
    杜明华有所触动,朝他示意道:“好吧,我明白了,我会多劝劝沐筠,你也尽量注意,不要再让蓓琪误会了。”
    杜蓓琪很快从ICU出来,告诉杜明华沉青枝睡着了。ICU一般人无法进入,沉青枝的情况已趋于稳定,他们守在这里作用不大,两人商量了一阵,决定先回家休息,明天再来探望。
    陈景恩跟在杜蓓琪身后,走出医院大门时,他伸手想揽她的肩,明明还有一段距离,杜蓓琪像在背后长了眼睛一样,极速侧了一下身,避开了他的触碰。
    “蓓......”他不知所措地望着她,心乱如麻。
    杜蓓琪心平气和地说:“我自己坐车回去,不用你送了。”
    “你怎么了?”见她如此平静,眼无波澜,他像得了绝症一样恐慌。
    她笑了笑:“景恩,你应该知道我怎么了,不用我说了吧。”
    “蓓,昨天我不是......”
    “不用解释。”她急速打断他,提高了音量说:“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想听你所谓的解释了。”
    话音刚落,陈景恩就用手环住她,压着她的手臂把她整个抱住,卡得紧紧的,捂得严严实实,生怕她跑掉不见了。
    杜蓓琪像跟木头一样沉默地站着,任由他搂抱。
    “在你心中,已经给我判了死刑了,是吗?”平稳的声调是他刻意的压制,平静的目光之下饱含波涛汹涌,失去她的惊惧洞穿了每一根骸骨,让人难以承受。“我知道你怪我,你要怎么惩罚我?说出来,我都接受。”
    她轻飘飘地回话:“不,我没怪你。从昨天开始,我想出了一个止痛的方法,很有效,你知道是什么吗?只要把你、把爸爸当成陌生人,这样,你们做什么我都不在乎,这样,就不会痛了。所以,我不怪你,你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你的一切都和我无关。”
    简简单单的话语,平平淡淡的陈述,陈景恩听得心魂俱裂:“蓓,不要这样可以吗?”
    她想推开他,却被他牢牢禁锢在怀里,怎么都脱不了身:“陈景恩,你先放开我好吗?”
    “如果你是在等我的答案,我告诉你我的答案:我不同意,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听到他意有所指、话中有话,她急急道:“你先松开。”她被他勒得血压飙升,透不过气来了。
    他像无赖一般继续抱着她,无理地要求:“跟我回家。”
    拒绝的话干脆利落:“不,我要回自己的公寓。”
    “等你手好了之后,我会送你回自己的地方,现在,你必须和我一起。”
    “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我说:不。”她的嗓音犹如沉雷滚动,轰隆直响,让人不寒而栗。“对哦,我差点忘了,你从来都喜欢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别人的想法在你眼中只是一堆垃圾而已。”
    陈景恩松了手。
    不得不说,杜蓓琪的话刺痛了他的神经,挑起了他心中隐秘的痛楚。
    他知道,杜蓓琪太气他的所作所为了,才说出这样的话。而他呢,总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独断专行,从未从她的角度出发,考虑过她的感受。
    风刮过他的脸庞,撩起他的发在晨光中飞舞,发丝绞绕,缠绕不清,一如他的心绪,凌乱不堪。
    明明才十月,他却感到了刺骨的寒冷,泛滥的悲伤如泥石流一样倾泻而下,灰浆滚滚、粉尘四散,快要将他掩埋。
    无力挣扎、无力解脱,尘泥沾满了全身,将他送去了黑暗深渊。
    灵魂脱离了躯体,去到一个无人触及的地方,阴森、邪恶,到处都是残肢枯骨,还有那片可怕的红色,他记忆深处最恐怖的梦魇。
    眼睁睁看着光明离开却无能为力,身在地狱也不过如此吧。
    他送杜蓓琪回了她的公寓。
    看着她走进大楼,她家客厅的窗帘打开,他才无奈地启动了车,缓缓朝外开去。
    来到主干道上,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行人匆匆而过,心中的惆怅如细雨纷飞,水雾升腾,带来了抹不开的潮湿,那般的让人难受。落寞、失意,各种乱七糟八的情绪涌进了脑海,他轻敲方向盘,忽然之间,失去了前行的方向。
    晚上,杜蓓琪洗完澡,坐到了电脑桌前,刚打开电脑就收到了一封神秘邮件,邮件里带着几来张图片,点开,发现是陈景恩的照片。
    照片是在室内拍的,四周是雪白的墙壁,还有一些“请勿喧哗”的指示牌,看起来是在医院,人物主角是狄沐筠和陈景恩。抓拍的时机十分微妙,正好拍到狄沐筠缩在他怀里,带着泪痕的小脸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陈景恩的双手按在她肩上。
    这是在华侨医院拍的?
    寄件人的名字是一连串字母,看不出来是谁,从照片的拍摄角度看,应该是躲在某个角落偷拍的。真是用心良苦,用这样的照片来刺激她,杜蓓琪把鼠标狠狠地砸在地上,趴在电脑桌前,半天都缓不过气来。
    她关上电脑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一堆行李箱里找那件紫色旗袍。
    上午,交警把她和沉青枝遗落在SUV上的东西运到了她家,她担心那件衣物已经遗失了,没想到,竟在某个箱子的角落里找了出来。
    杜蓓琪拽着旗袍来到阳台,扔在了地上,拿了橄榄油往上淋,湿润衣物后,找出一盒平日里收集的纪念火柴,抽出一支划了一下,点燃了火光。
    她捏着那根火柴,迟迟没有行动,火苗上下窜动,映在眼瞳里,成了一丝猩红的光点,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最后,她对着夜空叹息,缓缓地说:“再见,陈景恩。”
    再见,加拿大、澳洲、美国,那无限美丽的风光。
    再见,惊慌、无措、失望,那无知青春的悸动。
    再见,心动、心痛、心碎,那永无止境的折磨。
    再见,我的爱。
    原以为很难,没想到,也不过如此,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她随手一抛,火柴飞了出去,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直直落在旗袍上。落下时,明火已经熄灭,只剩了火柴头上一点零星的火花,因为碰到了橄榄油,又复燃了起来。
    火舌跳动,时高时低,像五线谱上的音符高高低低,随着乐章起舞,而曲子,已经演绎到了尾声。
    杜蓓琪垂着眼,看着那件精致的旗袍,在一片火红中化为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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